第3章
六年前卡郎雪山下,商漁圈了片草原養了上百頭牛羊。
彼時溫舟勍尚未收斂一身的銳利和浪蕩,惦記起這姑娘的牛羊,日夜都想着下黑手。
結果三個月到頭,她的羊他一口肉也沒吃到嘴裏,自己身上的肉,倒是沒一處不被吃幹抹淨的。
颠來倒去,原來自己也能有這麽多種吃法。
溫舟勍不是計較的人,不知為何,這件小事竟惦念了六年。
現在不意外聽到這麽個答案,只是回答完後一直偏頭看着商漁,目光安靜專注,倒是有不輸于剛才她盯人時的執着。
商漁指了指前面,“綠燈了。”
溫舟勍啓動車,接着說:“好久沒聽你說卡郎雪山的事了。”
六年前商漁在厲斯遠這狠狠摔了個跟頭,躲去卡郎雪山療愈情傷。
兩人陰差陽錯在卡郎雪山下窩了仨月,方圓百裏沒有人煙,除了雪山、牛羊、木屋,活着能站立行走的的也就他倆。
晝長夜短,鋼鐵森林裏建立起的都市文明該有的底線和邊界在原始山腳下消失殆盡。
整個雪山好似一座孤島,又或者其實那段時間整個宇宙就只剩下他們倆個人了,一男一女,伊甸園的禁果終究是要被摘下的。
白天夜裏,原始和野性|交織,站立的人有時也能成了四腳伏地的野獸。
只是當象征文明的衣服重新覆蓋,荒唐瘋狂的記憶似乎也要跟着複蘇的羞恥心層層掩埋淡去。
溫舟勍再回雲城,見到的是一個只字不提卡郎的商漁,好像那是清白小姐黥在面上的“妓”字。
溫舟勍沒幾次問的機會,瞥見她看厲斯遠的眼神時,看她都覺得陌生。
“哦,你想說什麽,現在就可以說啊。”她一副知無不言的樣子。
溫舟勍不置可否,“不急,先去收拾行李吧。”
溫舟勍的車開到小區門口,因為是外來車輛,保安上前詢問,看到商漁露出點驚訝,微妙的目光從溫舟勍身上離開。
車裏暖氣開的很高,商漁的衣服硬是被烘烤的半幹。
車往裏開,她胳膊肘撐在窗邊頂着下巴,“我東西已經收拾好了,你在外面等我兩分鐘,我進去拿了就出來。”
“我幫你。”
“不用,就一個小行李箱。”說完,商漁又冷冷的嘆了口氣,“才24寸……”
七歲那年,厲斯遠把怕水的商漁從小水溝裏拽出來。
之後,商漁的目光就在追逐這個男人的背影。
十六年,臨到頭要走,她騰出一天收拾,結果采訪都沒看完,行李已經收拾完了。
厲斯遠不喜歡瓶瓶罐罐擺一桌子,不喜歡女人的衣服丢的到處都是,不喜歡木地板上有掉落的長頭發。
商漁化妝會回自己家,需要換特別出席換着裝也會回自己家,吹頭發會掉很多頭發,因此洗完澡甚至很少用起吹風機,只是小心擦幹了頭發後檢查毛巾。
多做多錯,她小心試探,求得在他眼下共同生活的機會。
這麽回頭一巡視,三層的別墅,她的東西加起來湊不滿一個24寸行李箱。
過往的重量連20斤都沒有,可見一廂情願的感情多麽廉價。
電視上,厲斯遠對着自己心頭那捧雪說他們什麽關系都沒有,現實裏,就連保安都知道厲斯遠住的那棟別墅商漁進來要放行,畢竟同住了3年,哪怕不是名正言順女主人,也是得了允許才住進來的。
聞言,溫舟勍沒有說話,只是不用她指路就把車停在了她和厲斯遠的住所。
商漁下車時,溫舟勍攔住她,下車從後備箱裏取出了一件黑色風衣。
商漁調侃:“這麽貼心,這就是和你結婚的好處嗎?”
“不是。”
商漁:“難不成你怕厲斯遠在家看到我這副樣子?”
她下面裙子還沒幹,貼着臀腿很是微妙。
聞言,溫舟勍面無表情的掠了她一眼,接着坐回車裏。
商漁自讨沒趣後摸摸鼻子,穿好衣服往別墅走。
恰在此時,一道遠光燈照過來,光線刺眼,商漁下意識閉眼。
旁邊車庫門緩緩打開,四輛跑車接連在遠處路口拐彎駛了進來,馬達轟鳴聲漸低,車在商漁站着的別墅前停了下來。
後面三輛是造型誇張、價格更誇張的蘭博基尼Veneno,最前是銀色的阿斯頓馬丁one-77,夜色裏銀翼線條流光溢彩,像是一頭不遜也永遠無法馴服的野獸。
商漁回頭,看向車主人。
第二輛赤紅色跑車的人先下來,看到她語氣誇張的喊:“呦,嫂子,你也是剛回來啊。”
說話的人是朱金闊,做新能源發家的朱家小孫子,平日裏不務正業,最喜歡吃喝玩樂,呼朋喚友的賽車,他說完,後兩輛車呼呼啦啦下來四個人,帶着股調侃笑意都喊起了“嫂子”。
嘴裏喊的和心裏想的披了兩層皮,哪有把她當正經嫂子的樣子。
接着,銀色跑車的門往外推開,朱金闊打趣:“厲哥,嫂子可站門口等你呢。”
簡單一句話,他說的陰陽怪氣。
随着一聲低沉輕嗯,攪得今天網絡天翻地覆的男人從車裏下來,一身得體黑色西裝襯得他肩寬腿長,領口同樣拉開着,不過解的是兩顆扣子,衣服弧線從喉結風流的往下走,袖口松松挽起,新聞采訪裏的人走到跟前,穿着都還同早晨一樣。
他的眉毛線條鋒利,看她的時候眼神平靜無波,右眼角下有個淚痣,倒是弱化了他看人時的冷厲,他接古裝劇的時候,粉絲們常為那個十分會長的淚痣尖叫,一顆痣的相關剪輯都能播放數破百萬。
商漁吸吸鼻子,往後退了一步。
有淡淡酒氣,倒是沒能夠聞出女主持的香水。
不知是沒噴還是故意用酒掩蓋了。
想到這又覺得好笑,她還沒重要到能讓厲斯遠為她做到那份上。
厲斯遠蹙眉看她,“怎麽回事?”
商漁低頭,她濕溻溻黃裙子早蹂|躏的像塊爛抹布,外面還不倫不類搭了個男士風衣。
商漁指了下他阿斯頓馬丁後邊的車,低聲解釋:“我淋雨了,衣服是他的。”
她說完,朱金闊和幾個狐朋狗友才往後看。
“嚯,這還有個人。”朱金闊喊。
這裏随便一臺跑車就能把別克撞成一堆廢鐵,他們壓根沒看見那輛車。
溫舟勍從車裏下來,徑直走到商漁身邊,“去拿東西。”
商漁點點頭,目光從溫舟勍挪到厲斯遠。
溫舟勍白襯衣外穿了個淺灰色針織衣,下半身穿着一條休閑款黑色長褲,俊雅英俊,厲斯遠一身西裝,無端透着冷厲板正,兩相比較,溫舟勍還比厲斯遠高幾分。
“嘿,嫂子這眼神什麽意思?”朱金闊不怕事大的喊,怪腔怪調。
溫舟勍看他。
朱金闊嗤笑,“你想說什麽?你不會不知道那位大小姐有多喜歡我們厲哥吧,你要是想吃富婆的軟飯,我勸你盡快換個人。”
溫舟勍沒理他,掏出震動的手機,走去別墅外的花壇接電話。
電話那邊不知說了什麽,溫舟勍應:“沒事,王老師您不用道歉。下雨的緣故,也沒人想到會出這種事……嗯,我鑰匙還在墊子底下……你看看掉下去的花沒事就行,陽臺我回去收拾……”
朱金闊只聽只言片語,已經估摸出了大概。
下雨刮大風把樓上的花盆給吹砸下來,正好落這家陽臺上。
看他的車和一身打扮,朱金闊已經沒甚意思的收回了探看的目光。
“厲哥,我們進去吧。”
厲斯遠白天接受完采訪,朱金闊晚上就拉了一幫人找他喝酒,繞着他追問:“厲哥,你給我說說你咋想的,你還沒忘了許映樰啊。”
“要我說,牛還是你牛,商漁都……”
厲斯遠端着酒杯不語,冰冷的目光先看了過來,朱金闊打了個冷顫。
“得,不問了不問了。”
話問不出來,戲卻是想看,就這麽兜一大圈人回來明着說是接着喝酒,其實想看商漁怎麽個反應。
還沒進門,拉上行李的商漁已經走了出來。
“嫂子,你要出差?”朱金闊旁邊一個叼着根煙的男人問。
“老犬你傻嗎?厲哥還在,嫂子能現在去出……”
“別再叫我嫂子了。”商漁停在離厲斯遠一步的地方,擡頭看向他,頓了下說:“阿遠……我想走了。”
朱金闊沒整明白,“嫂子,你說這話什麽意思?”
不是沒明白,是誰也不敢信。
商漁?不想賴在厲斯遠身邊了?可能嗎?
商漁看着厲斯遠不說話。
厲斯遠厭煩的蹙眉,“別幹這種無聊的事。”
商漁抿抿唇,低下了頭,聲音低低的又說了一遍,“阿遠,我們分開吧。”
“我們在一起過?”厲斯遠譏诮問。
商漁心口窒了下。
三年前商漁搬進這裏,以為能打動他的心,沒想到到頭來是這麽個結論。
“嫂子。”朱金闊要笑不笑:“你就別瞎折騰了。”
“就是。”抽煙的老犬嘀咕,“說的跟你舍得離開似的。”
“為早上的采訪呗。”旁邊自動有人解答了。
厲斯遠無甚耐心,“采訪我沒什麽可說的,事實如此,你要是想走,以後就別回來。”
商漁低着頭沒說話。
厲斯遠錯過她往裏走。
并肩時,商漁小聲應了個:“好。”
厲斯遠腳步不停,“随你。”
朱金闊變得飛快,一副勸她別想不開的模樣,“小漁你圖什麽,現在惹厲哥生氣,改明不還得你巴巴回來哄人啊。”
畢竟這事以前沒少發生。
有次厲斯遠在酒吧喝酒,即便不圖錢,圖這個男人模樣投懷送抱的也不少,商漁去衛生間的空隙,有個女人坐在了厲斯遠旁邊。
商漁回來發現沒了位置,臉色黯淡的在角落坐了一晚。
當時還有兄弟在旁邊起哄,“厲哥,人好歹追你這麽久,你看人一眼啊。”
到了結束,別說看一眼,厲斯遠摟着那個女人直接離開了。
商漁坐到散場,自己叫了家裏車來接。
在座哪怕都知道商漁一門心思吊死在這棵樹上,也覺得那可是商家獨女,泥人也得有三分火氣,沒成想第二天就被八卦記者拍到,商漁酒店大廳坐了一晚,第二天迎着厲斯遠,上前遞了瓶醒酒藥。
連句抱怨也沒有,只是心疼的說了:“阿遠,酒喝多,頭疼的還是你自己。”
他們都是厲斯遠多年兄弟,這女人為厲斯遠做起瘋狂事也不遮掩,送醒酒藥壓根談不上什麽,就這麽一個怎麽趕都趕不走,最近好不容易在這房子裏有住穩趨勢的女人,會因為采訪那麽輕飄飄幾句話就走?
說出來誰也不信。
溫舟勍挂了電話走過來,拉上她的行李箱問:“走嗎?”
商漁:“嗯,走吧。”
說完,她跟着溫舟勍往別克那走。
朱金闊冷冷瞧着:“小漁,你這套厲哥可真不吃啊,先不說你在哪個貧民窟挖的窮酸男人,要想讓一個男人為你吃醋,至少這男人得喜歡你啊。”
老犬:“對啊,現在虛張聲勢,之後還不是哭着來道歉。”
有人嗤笑:“讓她走,我倒是想看看這次她能撐幾天。”
幾個人唏噓笑起來,或倚着跑車,或叼着煙,皆是看戲狀,打定了她是為着早晨采訪也想讓男人恰酸的想法。
旁邊有個一直沒搭腔的男人,面色古怪的看着背對他們的溫舟勍。
他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個人……
朱金闊沒留意某個沉默的兄弟,見商漁真往別克裏坐,嗤笑了一聲:“走呗,白送上門睡這麽些年,有人樂意接盤就接呗,就怕接也接不了幾天。”
男人陰陽怪氣起來,女人也不遑多讓。
身後,厲斯遠冷淡的聲音傳來。
“商漁,真要走就認真點,有本事以後都別來煩我。”
商漁轉身,昏黃路燈在她的側臉打下薄薄一層陰影,眸子落在黑影中,看着那個背對他的男人,暗影裏的嘴角噙起一抹古怪悲傷的笑。
她對着跟了十六年的背影說。
“這次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