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別碰我
車輛駛入上個星期剛搬進來的小區,保安站得筆直,敬了個禮。
許寄回到家,“啪”地一聲打開燈,引入眼簾的是挂在牆上七八個各式各樣的滑雪板和滑雪裝備。
新家裏的裝修是性冷淡風,灰色的地毯和床被,一點彩色都看不着,一塊很大的顯示屏嵌在白牆中,上面寫着時間“7:59”。
他剛打算先去洗個澡,陳戀的電話來了。
自從領了結婚證後,他爸媽的瘋狂來電只增不減,弄得許寄現在聽到鈴聲都會心髒一顫,打心底的反感讓他還不知道是什麽事就先滋生了煩躁。
他深吸一口氣,接起來:“什麽事?”
陳戀問:“你今天也不回家嗎?小聽說……不是,你好多天沒回了,還是要回家看看的吧?”
許寄對黎聽的厭惡在這一刻到達了頂峰,他冷笑一聲,“怎麽?他還告狀?”
陳戀急了,“哎沒有,說錯了,就……”
“以後如果是因為這件事,就不要打電話給我了。”
許寄沒心思聽,他心情很差,煩得想摔東西。托結婚的福,他26年來第一次認清自己原來是容易動怒的脾性。
他摸出一根煙,叼着用牙齒去咬。不想動,很煩,許寄面無表情地望着天花板,空氣中飄來的一根毛都能讓他爆炸。
等滿嘴都是煙草的苦味時,他才站起來走向浴室,結果剛脫完上衣,手機又響了。
許寄一下子爆發了,接起來冷聲低吼:“別他媽煩我,一天好幾個電話說同一件事有意思嗎?”
對面安靜了好一會,才小心翼翼的,“哥,是我,那個……現在不方便嗎?要不我……”
紀方池,他四前在阿勒泰野雪公園認識的雪友,18歲的年輕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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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寄像是一下子被鍋蓋蓋住,滿腔怒火無處發洩,他壓住重新想冒上來的火苗,“不,什麽事?”
“哥你這語氣像是要殺了我……”紀方池怕怕,又蠢蠢欲動,“後天去滑雪嗎?太無聊了!在家快呆發黴了。”
正好放松一下,許寄毫不猶豫:“去。”
南塔滑雪場是G城唯一一個滑雪場,雖然是人造雪。
說來也奇怪,作為一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見不到雪的南方人,許寄竟然會愛上滑雪。
“喲,”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來得那麽慢,拉褲兜裏了?”
紀馳插着兜站在大門口,臉上調侃的笑很想讓許寄一拳揍過去。
“哥,”紀方池用力拍了下親哥的後背,“那麽粗俗的話不要說那麽大聲。”
許寄今天穿了件純黑的沖鋒衣,拉鏈一直拉到最頂端,衣領豎起來遮住了嘴唇,身後背了個同樣純黑的滑雪板包,跟古人背着涅血大刀似的,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氣息,方圓三米清場。
紀方池覺得自己看見了閻王,“靠……哥你這看着像來殺我一樣。”
在穿裝備的時候,紀馳雷一踩一個準,“聽說你最近娶了個老婆?”
許寄正在彎腰扣固定器,聞言一頓,那種哪哪不爽看誰想打誰的心又起了,他冷冷道:“閉嘴,別和我提他。”
紀方池還不知事情的嚴重性,好奇道:“對诶,咱圈子都傳開了,怎麽樣?嫂子漂亮嗎哥,漂亮嗎漂亮嗎?”
許寄直起身來面無表情地看着兩兄弟,但想刀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我的雪板告訴我它想把你倆鏟成骨折。”
沒想到的是,這句話反而靈驗到自己身上了。
周末滑雪場人很多,去高級道時經過初、中級道,那人就跟夏天水上樂園下餃子,甚至許多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在冰天雪地裏穿着單一件的小背心拗造型拍照,許寄看得更煩了。
他們坐纜車上山,下纜車時前面那一車有個人估計是第一次來,折騰半天磨磨蹭蹭不敢下,下了一半又爬回去,跟鼻涕蟲玩兒似的。
許寄閉上眼睛,緩緩吐出一口氣。
連紀馳都等得不耐煩了,說了一聲:“你跳吧,摔不死!”
好在高級道人稍微少些,而且都會滑、懂規則,入口一個大大的牌子寫着“高級道”三個字,還有喇叭重複不斷地喊:“這是高級道,這是高級道,能不能滑心裏有點數,撞到別人賠不起,撞到自己傷不起。”
許寄和紀馳滑的是單板,紀方池是雙板。單板入門難,進階簡單,雙板則相反,紀方池本來也要跟他哥學單板來着,但摔了一星期後,怒改雙板。
許寄的的滑雪風格就是粗暴利落大膽,他的平衡感好,核心力量強,速度也快。
從旁人看來,他整個人都飛了,身體傾斜得幾乎碰到雪面,帶着面巾都能感受到呼嘯冷厲的風刮在臉上帶着細碎的疼,立刃在雪地上留下一條連續不斷的線,這叫刻滑。
紀方池在旁邊跟着,不禁感嘆:“真帥……後悔了,我當時應該堅持學單板來着。”
許寄呼出一口白氣,直起身減緩速度。他喜歡極了運動起來能抛棄一切繁雜的感覺。
他看了一眼右手邊的紀方池,正想開口,就聽見後者大聲叫道:“哥!後邊!躲……”
許寄的前腳是左腳,因此左後方都是他的視線盲區,聽到躲這個詞,許寄下意識地快速換刃想躲開,但已經遲了,下一秒,他被一股巨力撞飛,後背狠狠地砸在雪面上。
在前邊的紀馳聽到聲音,回頭一看兩個人雙雙躺在地上,連忙繞了回去。
高級道坡度大,許寄眼前全是黑的,裹挾着雪和眩暈不知滾了多少圈才停下來,迷糊中他感覺被人輕輕拍了幾下,之後聽見倆兄弟在和別人争吵。
紀方池的聲音:“我在後邊看到了全過程!就是這個魚雷直挺挺地把人給撞了!”
啊,魚雷,指在雪道上不會減速、改變方向,極易失控的新手。
紀馳的聲音:“我已經打了園區電話,你他媽全責,別走,待會一起去醫院。”
陌生人的聲音:“我靠,兩個人互相撞,怎麽就我全責了?而且我都站起來了,你這兄弟不是碰瓷吧?”
“前方滑雪者擁有雪道優先權,”許寄躺在雪地上有力無力地說道,“後方全責。”
許寄也是佩服自己,竟然還能這麽心平氣和地說話。在被撞倒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壓抑了好久的煩躁與憤怒就像汽水泡一樣“啪”地裂了,但這一下過後,又只覺得無語和迷茫。
紀方池和紀馳瞬間雙雙圍在他身邊,“有事沒事?哪裏疼?清醒還是暈的?”
作為一個滑雪人,對于骨折等事故已經是輕車熟路。許寄坐起來,一節一節去摸自己身上感覺到疼痛的骨頭,又輕輕地動了動腿腳。
良久,他解開固定器重新站立,看到撞倒他的男人身邊竟還站着一個同伴,那張漂亮的臉上全是事不關己。
許寄看了一會,緩慢地掀開自己的雪鏡,露出自己的眉眼,沒紮進帽子裏的幾縷頭發散下來,緊接着他如願以償地看到那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黎聽的表情變得驚訝,錯愕,最後轉變為擔心。
“沒什麽事吧?”那男人還笑,“滑雪嘛,碰碰撞撞是常事。”
許寄也不回話,只一雙黑如墨色的眼睛盯着黎聽。
黎聽腳邊的是雙板,而且是雪場裏租的新手板。他張了張嘴,走了一倆步似乎是想扶一下許寄的手臂,但又不太敢,最後只用那蔥白指尖碰了碰後者的雪服。
“滾,”許寄一下子甩開了,“別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