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夜困惑◎

第二日一早。

朝辭頂着黑色的眼圈在外游蕩。

她沒睡好,昨夜暮遠半夜來訪,讓她受驚過度。

他最後問她【你想住久一些麽】,這話在她這兒就等于【你想活的久一些麽】,她當然瘋狂點頭,說了一連串想。

暮遠聽完後,坐在她床前不說話。

坐了一夜……

這家夥真是病的不輕。

朝辭想睡不敢睡,痛苦不堪,天快亮才模模糊糊睡着。

早上起來暮遠已經不在,她才晃晃悠悠出門。

今日她想将宮殿附近的枯骨清理幹淨,踩着總有響聲,晚上睡不好。

·

小徑已被落葉與枯骨覆蓋,瞧不出原本的形狀。

宮殿外圍,竹林掩映下,有一間頗為寬大的建築,挂在上方的牌匾歪歪斜斜,隐約可見“藏書閣”三個字。

內裏陳列不少書櫃,書櫃上塞滿了書冊與羊皮卷,只是許久沒人,落滿灰塵。

最後一列書櫃歪斜破損,書籍散落一地,鋪成一座小山,有光從窗戶裏照進來,在小山上形成一片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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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束裏,無數灰塵飛舞。

有人一前一後走進藏書閣,輕手輕腳,前一個徑自走到最後面,四處看過,輕聲道:“沒人。”

後一個從儲物袋中取出法器,回道:“我去外面布置屏蔽陣。”

聲音悅耳,是兩個姑娘,前一個是問心宗的錢苗兒,後一個是紫微宗的巫小蠻。

錢苗兒靠在最後一列的牆壁上,等了片刻,巫小蠻走進來,同她道:“布置好了,可以放心說話。”

錢苗兒松了一口氣,心有餘悸:“沒想到能活下來。”

巫小蠻亦露出劫後餘生的表情:“是啊,沒想到淩天學府一別,咱們還能在這裏相遇。”

錢苗兒伸手将櫃子裏的書抽出來,頓時塵土飛揚,她看了看,都是些沒用的舊書,便随手丢在地上。

“你說,咱們為什麽能活下來?暮遠不是殺人不眨眼麽?”

巫小蠻壓低聲音:“我師尊說,暮遠被鎮壓在此已有數十年,早就心魔橫生,過去殘存的理智和人性正在複蘇,這是他最混亂的時候,咱們與他有淵源,他一時難以下手,我們便能趁這個機會多做些事兒。”

錢苗兒抽完一排書,又去抽另外的,她不做點什麽總是心慌,她問:“你打算怎麽做?”

巫小蠻想了想,回道:“我有一傀儡符,是閉關的師祖嘔心瀝血煉制的,只此一枚,師祖命我有機會打入暮遠體內,只要成功,師祖有八成的機會可以控制暮遠。”

錢苗兒手裏抱着厚厚的一疊書,擰眉:“我們兩宗向來同進退,我也有些師祖給的寶貝,我助你。”

巫小蠻點頭:“既然如此,趁他還在混亂中,咱麽今夜便行動。”

錢苗兒道:“好。”她說完将手中的書往旁側小山似的書堆上一扔,那些壘的高高的書陡然承受外力,一個不穩,轟然坍塌,竟露出一張人臉來。

兩人吓了一跳,仔細一瞧,竟是地牢裏那害死人的白裙少女,朝辭。

那姑娘困恹恹的靠在書堆上,懷裏還抱着一個骷髅頭。

兩人神情驟變。

·

朝辭痛苦的從書堆裏爬起來,比吃了屎還難受。

她原本在宮殿外圍清掃枯骨,忽而瞧見這間藏書閣,又安靜還有暖陽,昨夜本就沒睡好,幹脆抓了些書墊在身下,蜷縮在最後一列睡覺。

書櫃年久失修,突兀裂開,書冊咕嚕嚕滾了一地,将朝辭淹沒,她懶得動,沉沉睡去。

哪知睡着睡着,忽而聽到有人交談,她便裝死不動,想着等這兩人離去便好,誰知錢苗兒偏要将書扔到書堆上。

倒黴極了。

錢苗兒看見朝辭,怒不可遏:“你偷聽。”

朝辭:……

朝辭氣不打一處來:“你們講講道理好不好?我先來的,我偷聽還是你們後闖?”

巫小蠻同錢苗兒道:“我們的秘密已被她偷聽,留她不得。”

錢苗兒知道輕重,這事兒傳出去麻煩太大,于是她道:“現在就殺了她。”

朝辭很煩,為什麽一個兩個都不聽人說話?為什麽都在自說自話?

耳邊忽聞水聲,一道水箭陡然劃過臉頰。

是錢苗兒的水系術法。

朝辭快速側開臉,可水箭還是劃破了她的皮膚,淡淡的血腥味兒混合着灰塵在藏書閣內飄散。

朝辭眼眸一眯,從儲物袋中摸出了自己的斧頭。

·

藏書閣中一片狼藉,歪七扭八的書櫃間隙,攤平着一只殘缺的手臂,手臂的主人已經毫無聲息,不遠處則倒着另一個女人的屍體。

牆壁、地面、書卷、書櫃,甚至窗戶上,都濺滿了鮮血。

一只同樣染血的手握着卷了刃的斧子,搖搖晃晃的站在書櫃中間,似是沒什麽力氣,只堅持了幾息,便頹然跌倒,疲憊的靠在歪斜的書櫃上。

活下來的正是朝辭,她将斧頭丢掉,低頭查看自己身上的血,很煩,剛洗過沒多久,這樣下去,衣服都不夠換。

她擡頭看向破損的窗。

太陽快落山,餘晖滲透雲層,很美。

還好打過了,不然這麽美的夕陽都看不到。

朝辭心情又好起來。

·

朝辭慣例洗了澡,她拖着一個大掃帚就着月色清掃宮殿外的枯骨,白色的殘肢碎片被她掃成一個小山堆,掩埋的青石小路露出原本的幹淨樣貌。

小路兩邊有與泥土長成一體的白色頭骨,朝辭想了想,幹脆往骷髅頭裏種了幾簇小雛菊,嫩黃的小花從空空的眼眶裏冒出來,份外可愛。

朝辭打算明日将這兩邊都種滿花,最好再做些燈籠。

·

暮遠坐在屋脊上,黑衣侍衛踩着瓦片站在他側,頭頂是一只畫着胖鳥的燈籠,吱呀吱呀的在風中搖擺,落下的橘色光暈也随風流轉。

暮遠看見黑衣侍衛的手臂有傷口,指尖一點,那小侍衛便嘩啦倒成一堆骨頭,最後頭骨落地,發出了“咚”的一聲。

暮遠拿起骨頭,一點一點重新擺成人形,發現手臂骨頭有磨損,用不成了,得換一塊。

黑衣侍衛并非真人,而是他随手用枯骨拼接而成,加些術法,讓他活動自由,會按照基本的指令行事。

他起身,打算去尋根合适的骨頭,可待他走到宮殿外,卻發現這一片皆被清掃過。

他的目光停留在青石小路兩邊的頭骨花盆上,小雛菊伸出嫩白的花,稚嫩的微微發顫。

他站在原地,腦袋跟着小雛菊左右搖擺了一會兒。

随後他看見遠處的碎骨山堆,堆的整整齊齊,有人剛剛整理過,他原本想抽一根手骨,後來改了想法,折了一根樹枝走了。

·

朝辭沒有心事,睡得很快,夜半時分那冷又突如其來,将她凍得一激靈,醒了。

睜眼,暮遠又來了,他坐在她床邊,覆着白绫的眼望着她,沒什麽表情。

說實話,很滲人。

行,深夜困惑時刻,她能理解,她調整好情緒,擁被坐起,盡量柔和:“您有什麽吩咐?”

暮遠不說話,默默望她。

他今夜頭疼略有減輕,有人死了,是她動的手,那兩個對他亦不懷好意。

他便問:“這次,也是為了我?”

朝辭壓根不知道他在問什麽,但既然這樣問,那答案肯定只有一個,于是她真摯點頭:“當然是為了你,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他被這迅速的真摯鎮住了,姑娘不假思索,眼神純粹。

像是真的……

滿口胡說的朝辭保持溫柔的微笑,臉都快僵了。

暮遠思考片刻,忽而伸手,輕輕掠過她的臉頰,呢喃低語。

“你想得到我麽?”

朝辭:?

朝辭滿腦袋問號,要不是暮遠表情平靜,衣衫整潔,整個人神聖不可侵犯,她都要想歪了。

直覺告訴她,這題不簡單,不能胡說,她連忙搖頭:“不想。”

暮遠便問:“為什麽?”

朝辭:“我們不熟。”

暮遠:……

大概是沒想到會有這個回答,暮遠看上去凝固了。

朝辭怕被掐死,被子悄悄拉上來,只露出兩只黑眼睛,眨巴眨巴的看他。

暮遠迷茫的在她床前又坐了一夜。

朝辭清晨醒來,發現人已不在,右邊臉頰清清涼涼,那是昨天受傷的地方,她以為又開始流血,取過銅鏡一照,發現上面塗抹了淡綠色的藥膏。

誰塗的?暮遠?

他大半夜的坐在她床邊,鬼一樣的盯着她,然後一點一點給她塗藥膏……這畫面朝辭光想想,就覺得可怕極了。

·

朝辭扛着大掃帚,繼續清理宮殿外圍,落葉中混合的枯骨被她挑出來,三三兩兩捆在一起,支成形狀不一的小型白骨框。

她将這些框框放置在路兩邊,又将自己做好的小燈籠塞進去,擱進去幾枚熒光石,做成兩排路燈。

朝辭扛着掃帚,開始清理落葉,數量太多,清掃的很慢。

有人坐在高處的屋脊上,手肘支着膝,手掌撐着臉頰,遠遠看着。

覆着白绫的眼瞧不出情緒。

朝辭掃了片刻,回頭瞧,發現還有大片沒掃,太慢,再這樣下去天都黑了,幹脆丢掉掃帚,食指一點,使用術法風吹雪,試圖将落葉卷成一團,可惜她學藝不精,試了幾次都不成,葉子的确團在一起,但每當吹的時候,術法便會失靈,葉子又會撲騰一聲跌落原地。

也許是她學的時候打瞌睡,口訣記錯了,她努力回憶,将口訣默念三遍,這才重新開始聚靈。靈力彙聚到指尖,旋即指尖所點之處開始産生小型氣流,附近的落葉被吹起一小團,看上去很成功,不錯,接下來只要控制風卷将落葉團移動到旁側便可。

屋脊上的年輕男人遙遙看着,忽而攤開右手,掌心間霎時形成一片小型龍卷風。

在姑娘控制風卷轉身的剎那,他驟然收緊手掌,小型龍卷風便被他握碎,四散而去。

朝辭成功将落葉團移到旁側,心頭一喜,立刻撤回靈力,落葉團陡然散開。

成了,就在這時,耳邊忽而風動,枝葉沙沙聲不絕。

朝辭茫然擡頭。

便見橘色餘晖下,無數落葉被風卷着鋪滿天際,紛紛揚揚,似一場蒼茫花雨。

·

遠處一人隐在藏書閣後,死死盯着朝辭,手中拿着一枚小巧的八卦陣,八卦陣上光芒頻閃,不斷的浮現出字符,很快形成了一行字。

【她在做什麽?】

拿着八卦陣的是個皮膚偏黑的男人,名喚關離,千行宗大師兄。

關離看着八卦上顯示的問題,又端詳朝辭片刻,回道:“發瘋。”

【?】

關離不知道要怎麽回,朝辭的行為太莫名其妙,他撓撓頭,對自己宗主道:“我瞧她不太正常。”

【暮遠呢?】

關離想了想,回:“陪她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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