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為什麽不和我相認?!” (2)
拔出耳釘發到托盤上,開始收尾,便借着買水的理由,溜出了病房,走之前叮囑祁有歲在外面的走廊等他,他很快回來。
自動販賣水的機器每層都有,但祁輕筠剛剛進來的時候順帶記了一下位置,知道在祁有歲所在科室的另一邊,便懶得繞一大圈過去買,于是走出病房,腳步一轉,便直接拐到樓梯間,慢悠悠地插兜走上樓。
七樓是有精神心理科,并不安靜,人來人往,每個人臉上的臉色都算不上好看,氣氛沉悶,惹得祁輕筠臉上的閑散也微微收了起來,慢慢地走到自動販賣機面前,掃碼接了一瓶水。
随着一聲“咕咚”的響聲,水瓶滾落在底下,祁輕筠彎腰下去拿,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祁輕筠心中咯噔一下,反射性地回過頭去,正好看見鐘雪盡帶着帽子,半張臉隐在陰影中,冷着臉從他身邊走過。
腳步匆匆,像是沒有看見他。
祁輕筠握着水,站在原地愣了好半晌,眼看着鐘雪盡的背影消失在精神科的問診科室內,這才反應過來。
他的眉毛及其輕微地動了動,随即像是有些疑惑地擰了起來。
鐘雪盡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據楚卻澤所說,鐘雪盡不是回家去了麽,怎麽又會出現在醫院裏?
祁輕筠還沒将這個問題想明白,或許又像是猜到了卻不願意去相信,表情逐漸變的凝重起來。
他的身體先于意識,跟上鐘雪盡的步伐,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鐘雪盡所在的科室外,看着上面刺目的“心理科”三個字,後背靠着牆,盯着反光的天花板,眼睛刺痛,只覺冰涼的溫度蔓延至四肢百骸,牙齒因為寒冷甚至開始微微發起顫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祁輕筠的雙腿像是在地上生了根般,許久未曾動彈,一直到雙腿發麻發木,科室內才傳來輕微的動靜,咔噠的開門聲響了起來,祁輕筠心裏一驚,趕忙背過身軀,将自己掩在了樓梯間的門後。
借着一層模糊的玻璃,祁輕筠看見鐘雪盡疲憊地從科室裏走了出來,手裏拿着一沓紙。
他的臉色很白,像是塗了一層雪白的妝,難看的有些吓人,拖着酸軟的步伐,向電梯間走去。
祁輕筠跟在他身後,沉默地看着對方交錢、拿藥,随後一個人坐在醫院門口的花壇邊上,吹了好久的冷風。
晚風卷起鐘雪盡單薄的衣角,鐘雪盡将一堆藥抱到自己的膝蓋上,沉默地開始拆藥盒,哔啵的錫紙破裂聲如刀般一下一下地切割着祁輕筠的神經,看着鐘雪盡膝蓋上成堆的藥片,祁輕筠的心髒不由得開始發麻發痛起來,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狠狠地揉成不規則的形狀;又如同被一記重錘狠狠敲打,沉重的連呼吸都變慢。
鐘雪盡不知道祁輕筠一直在看他,攢了滿滿一堆的藥片,随後直接伸出手,一把塞進口中,也不就着水喝,就像嚼糖豆似的,麻木地動了動嘴,咯吱咯吱地嚼着苦澀的藥片。
他整個人像是自虐似的,吃了一把又一把,但嚼的速度顯然跟不上塞藥片的速度,沒嚼完的幹澀藥片很快哽在喉嚨口。
沒有水的潤滑,鐘雪盡動作一頓,表情逐漸變的扭曲起來,随後身軀前傾,忍不住開始幹嘔,整個人趴在花壇邊上開始吐,吐完又機械性地開始抓起藥片直接吃,循環往複,像個神經病似的,面無表情地看着往來地人用驚愕的目光盯着自己,眸底還有被胃裏的酸水和藥片逼出來的眼淚,眼尾看上去通紅一片,神情猙獰恐怖的如同從地獄裏逃出的擇人而噬的惡鬼,眼睛布滿血絲,甚至有些駭人。
祁輕筠從來沒見過鐘雪盡這幅模樣。
在祁輕筠的印象裏,鐘雪盡一直是一個十分溫柔,性格單純的富家公子,他也曾說過,最喜歡鐘雪盡溫柔的一面,因此從未有一天想過,會有一個人頂着和鐘雪盡一模一樣的臉,做着類似于神經病一樣恐怖的事情。
祁輕筠像傻了似的愣怔在地,整個人說不出是害怕還是心疼,而鐘雪盡吞完藥片,攤在地上喘息了半天,随後像喝醉的人似的,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冷漠地将手中剛買的藥又全部丢進垃圾桶,在祁輕筠膽戰心驚的眼神裏,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準備過馬路。
等綠燈一亮,鐘雪盡便擡起腳步,往斑馬線上走。
然而,他忘了,他剛剛吃了藥,又坐了那麽久,藥力已經開始迅速上頭。
眼前的綠燈開始變的重影模糊,鐘雪盡的頭開始暈了起來,腳步有些踉跄,又很快穩住,耳膜忽然傳來車輛輪胎剎車時刺耳的摩擦聲,卻沒能将他驚醒,此刻,他滿腦子腦海裏只剩下一個念頭——他好想就這樣,不管不顧地睡下去。
這一念頭甫已出現,夜風拂過他微微開始渙散的瞳仁,雙腿逐步似灌了鉛般沉重,怎麽也擡不起來。
頭好暈。
鐘雪盡甩了甩頭,強撐着想走過這段路,然而他一邊擡腿,雙腿像是被人固定在原地似的,怎麽也走不出半寸,身邊的行人的身體逐漸變的透明,□□消失,變成一縷輕煙,臉上挂着奇怪地表情從他身邊飄過去。
周遭的一切逐漸變的黑了下來,像是六七點的雨幕,風聲咆哮呼嘯拍打在他臉上,樹木枝丫橫生張牙舞爪,天色黑暗陰沉,如同一片深色的池塘,不動聲色地将所有的光亮都吸走了。
鐘雪盡有些急了,他想趕緊走出這片奇怪的地方,然而當他開始用力擡腿時,腳腕上突然一重,他低頭一看,一個只有上半身、截面還淌着血、腸子流了一地的人正趴在地上,用染着血的指尖攥緊他的腳腕,讓他不得動彈分毫。
死屍濕潤打結的頭發蜿蜒迤逦纏住了鐘雪盡的褲腳,趴在地上的人緩緩擡起頭,露出一張灰白陰森的臉,如同陰雨下的水泥牆,唇卻仿佛塗了鮮血,黑多白少的眼球凸出眼眶,朝鐘雪盡陰森森地笑了笑,如惡魔低語:
“去死吧.........”
“去死吧鐘雪盡.........”
“你害死了你丈夫,你怎麽還有臉活着啊..........”
“去死..........去死...........”
說完,他陡然放開了面色蒼白的鐘雪盡,鐘雪盡掙紮的身軀無意識地往前倒,一輛大卡車突然從他面前駛過,傳來一陣急剎,鐘雪盡陡然從夢境中回過神來,甩了甩頭,定睛一看,前方正是祁輕筠的車!
祁輕筠在車裏!
這個念頭像一陣驚雷般在鐘雪盡的腦海裏炸響,他腦海中頓時清醒一片,忽然發了瘋般邁開沉重的腿,努力向祁輕筠跑去!
他不能讓祁輕筠死,他不能讓他死!
在鐘雪盡的世界裏,他此刻正在跑向祁輕筠,然而落在正常人祁輕筠眼底,就是鐘雪盡站在馬路中央發了會呆,等到綠燈快結束之後,忽然發了瘋般撞向即将迎面朝他駛來的大卡車!
祁輕筠的行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驚恐的雙眼瞬間瞪大,身體先于意識,用力握緊拳,大喊了一聲:
“音音!”
這一聲如同焰火,在一瞬間爆發出強烈的光亮,瞬間刺破鐘雪盡黑沉暗淡的精神世界,又似鐘聲般“當——”地在耳邊敲響,鐘雪盡神經質地一顫,本能地停住腳步,張了張嘴,像是反射性般,愣愣地應了一聲“在”。
祁輕筠的心砰砰直跳,冷汗已經順着鬓角淌了下來,耳膜轟鳴混着風聲将夢境和現實割裂,撕扯理智,幾乎要将他的靈魂劈成兩半,前一半是擔憂,後一半則是......恐懼。
眼看着鐘雪盡應過他之後,忽然皺了皺眉,似乎有些奇怪祁輕筠怎麽不在車裏,下意識循着聲音的源頭,一寸一寸地轉動脖子,像是不習慣這具身體般,機械的動作似一尊僵硬的木偶,幾秒過後,渙散的視線終于落在祁輕筠的臉上。
他渙散的瞳仁在看到祁輕筠的一瞬間,微微凝聚起來,但似乎還像是認不到人般,很認真地打量着對方,疑惑地歪了歪頭。
祁輕筠只感覺自己的聲音都在打着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力咽了咽口水,一邊張開雙臂,一邊走向馬路中央的鐘雪盡,餘光看着鐘雪盡周遭已經開始不停按喇叭的車輛,緊張的雙手出汗,心髒跳動的聲音幾乎要撞破肋骨。
他試圖不驚動迷茫中的鐘雪盡,盡量緩下語氣,顫聲道:
“音音,到我這裏來。”
鐘雪盡看了祁輕筠一眼,像是不認識他一樣,陷入了久久的夢魇中,僵硬着身軀,許久未動。
祁輕筠卻不放棄,像是誘哄貪玩跑出去不着家的貓崽回家,一聲一聲,帶着堅持不放棄的誘哄,在無人在意的地方,腳步緊張的幾乎要癱軟:
“音音,到我這裏來,那邊危險。”
他伸出手臂,站在馬路邊上,看了身側明亮的車流,心中微沉,微微咬牙,正想再往前邁一步,鐘雪盡卻忽然動了。
他雖然沒能認出祁輕筠,但潛意識裏也意識到一旦祁輕筠跨出那條線,會有危險,于是本能地擡起腳,想要阻止對方的動作。
他穿越過人潮,一步一步,重新走向祁輕筠,到最後腳步虛浮,甚至踉跄幾步,直接栽倒進了祁輕筠的懷裏。
祁輕筠立刻借住鐘雪盡,将渾身無力的他拖到馬路邊上,掌心托起尚且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表情迷茫如同稚子的鐘雪盡的臉,感受着對方冰涼的臉蛋逐漸人氣,幾乎要落下淚來。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到底發生了什麽..........誰把你變成這樣的.........
祁輕筠抱着鐘雪盡纖瘦的身軀,眼眶一熱,輕輕地吻着對方的額頭,直到看到對方在自己的安撫下,一雙迷茫混沌的眸子,在他懷裏逐漸變的清明。
鐘雪盡清醒時發現在自己正倒在祁輕筠的懷裏,茫然地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來到了醫院外的馬路邊上,有些奇怪地“嗯?”了一聲,心想自己剛才不是還在打車來醫院的路上嗎,怎麽突然跑到馬路上來了?
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正想站起身來,一滴滾燙的眼淚卻忽然落在了他的額頭上,緊接着兩滴、三滴,燙的他心尖猛然顫動,指尖用力掐緊掌心,幾乎要攥出血來,不可置信地一寸寸擡起了眼。
他這一擡眼,便對上了祁輕筠暗淡的雙眸。
祁輕筠此刻正抱着他,臉頰上全是冰涼的水痕,眼底藏着霧氣,面上卻無甚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心底所想,整個人和他一起癱坐在地上,似乎一句話也不想說。
鐘雪盡慌了,他不知道祁輕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半跪在地上,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祁輕筠的臉:
“你怎麽了?你怎麽哭了?”
是誰欺負你了........
“鐘雪盡,為什麽不告訴我?”
祁輕筠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聞言只是更加用力握緊他的手腕,幾乎是咬牙切齒般,用着極大的自制力才壓下了嗓子裏的破碎和沙啞,顫聲道:
“為什麽要瞞着我,你沒死?”
“..........”
鐘雪盡心髒砰砰直跳,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祁輕筠通紅的眼睛,喉結滾動,感受着對方握在自己手腕上近乎失控的力道,張了張嘴,半晌愣是沒能開口說一個字。
他記不清自己在解離的時候做了什麽,又暴露了什麽,以至于讓祁輕筠如此難過。
.....是他的錯嗎?
是不是,他又做錯了事?
“你剛剛回頭了。”
見鐘雪盡始終保持沉默,祁輕筠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第一次學會說話般,緩緩開了口,眼尾猩紅,嗓子裏像是含着血般幹疼:
“在我叫你的時候。”
他每說一個字,心中的懷疑便散去一份,面上的肯定便多上一分,掌心用力按住眸中同樣含着眼淚的鐘雪盡的肩膀,像是怕對方逃掉般,緊接着用力将對方攬入懷中,抱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緊,再也不想放手:
“我現在确定......你就是音音。”
“是.......我的音音。”
“..........”
“為什麽?”在終于确定一件事實,心中的大石頭倏然落地的瞬間,祁輕筠抱着始終未曾開口的鐘雪盡,滾燙的眼淚順着他的脖頸掉了進去,十六歲的少年本該是最恣意張揚的年紀,此刻,卻在愛人的懷裏哭的像個孩子,聲聲質問如同泣血,似尖刀般割狠狠着鐘雪盡的心:
“為什麽,為什麽不和我相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