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信任與自由

你有沒有什麽奇奇怪怪的癖好?比如我,就有偷窺癖,我聽說還有什麽女裝癖、戀物癖、異食癖、收藏癖、喜歡腳的,喜歡獸的……還有一些更變态的愛好,現在生活壓力這麽大,有點癖好很正常,人總是需要一些宣洩的出口,但要各種癖好要有個底線,就是不要傷害別人。

至少我認為我這麽做,沒有傷害到阿波和阿男。

因為阿波家的監控沒有聲音,阿泰陷入到一種深深的遺憾當中,阿泰的遺憾不是裝的,他緊皺的眉頭,遺憾的眼神,甚至因為發力失去血色的嘴唇,都在不遺餘力證明着他的認真,可是,這份認真很沒有道理。

“那你買個帶收音的攝像頭送給他。”我打趣着說。

誰知阿泰竟然當了真,再次看向我。

“你說這樣能行嗎?送朋友監控攝像頭會不會有點怪?”

“泰哥,這不是有點怪,是非常怪,極其怪。”

他咬着下唇,看起來有些蠢,竟然能把如此愚蠢的話當真,難道酒精真會讓人變蠢嗎?

我們的目光再次一起投向無聲的監控畫面,很快,畫面裏的阿波的情緒愈加失控,指着阿男說了半天。

阿男把煙頭碾滅,這次他還了嘴,扯着脖子說了半天。阿波随手拿起手邊的飲料瓶扔了過去,阿男閃身躲開,打在了沙發上。

沒打中阿男這件事似乎激怒了阿波,她開始回身找別的“武器”,阿男也不躲,只是不緊不慢地起身,把煙灰缸放到了電腦桌上,可阿波突然看向那個深色的煙灰缸,伸手就抓到了自己手裏。

鏡頭太模糊,我看不清那煙灰缸是個什麽造型,可是看起來沉甸甸的,阿波抓在手裏,俨然變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冷冰冰的那部分。

阿泰一把抓住我的手,他也預感到要發生一些可怕的事。我很難想象那個不規則的東西砸在身上以後,會留下怎樣的傷痕。

深深淺淺?斑斑點點?如果是砸在頭上,應該比啤酒瓶威力大得多。

她拎着煙灰缸沖向阿男,阿男擡胳膊招架了一下,煙灰缸砸在他的小臂上,他吃痛地握住傷處,抻着脖子和阿波理論着什麽。

可阿波真像阿男所說,她像是進入某種藥物過量的癫狂狀态,手上動作根本不停,煙灰缸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了過去,阿男不敢用胳膊再接,只能邊退邊躲。

“他怎麽不還手?”阿泰問我。

我要怎麽解釋呢?為了免費的“奶茶”?為了虛榮心?還是為了愛?

退到攝像頭正下方,牆角是監控的一小塊盲區,我們只能看到阿波的身影,阿男的大部分身體已經消失在監控範圍內,阿波還在不停揮舞着煙灰缸,後來似乎阿男倒下了,她騎在了阿男佝偻的身體上繼續打,已經看不到阿男保護自己的動作,只能看到他白天才壓過我的腿正在極致地蜷縮着。

阿泰全程死死拉着我的手,直到阿波站起身,把手中的煙灰缸丢在了阿男身上,他的身體最後抽搐了一下,之後就是漫長的靜止。

時間的流速似乎變慢了,看着阿波在自己的背心上擦了擦手,上邊的血跡蹭在了杏色的背心上,成了醒目的塗鴉。但她似乎擦得不盡興,又把身上的背心脫了下來,使勁兒擦着胳膊和腿,最後将揉成一團,丢進了垃圾桶。

兩團顫動的光影稍縱即逝,她踢了一腳地上的阿男,問了一句什麽,就轉身去了廚房,拎了兩瓶啤酒回來,拖着疲憊的身體栽倒在沙發上。

看着她堪比名模的胴體,這曾經是多麽着迷的畫面,如今再次出現在眼前,我卻只感受到了鮮血的腥氣。

“阿月,阿男會死嗎?”

這個問題,我們在第一次的時候阿泰就問過,我搖搖頭,“還會和上次一樣的。”

阿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是啊,還會和上次一樣的。”

阿波一口氣喝光了一瓶啤酒,又拿起了第二瓶啤酒,只是第一個空瓶也沒放下,變成了她手裏取悅自己的玩具。

看着畫面中兩個處于完全不同狀态的人,我和阿泰陷入了同一種沉默,半晌之後,阿泰說:“阿月,我們下次去他們家按個竊聽器吧,我真的好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我吃驚地看向阿泰,試圖尋找到他在開玩笑的證據,但是我并沒有找到,他跟剛才說送監視器時一樣的認真,不,比剛剛還要認真,這就是他此時此刻的真實想法。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我問他。

“知道啊,安竊聽器嘛?難道你不想知道他們剛剛為什麽吵架?”

他的話我一時無法回答,我确實想知道,我發瘋了一樣想知道,他們在跟我和阿泰分開的短短幾個小時裏,到底發生過什麽值得吵成這樣的事情,是什麽讓他們發生了如此激烈的沖突?和我有關嗎?和阿泰有關嗎?

“可這是犯法的吧?”我盡量平靜地跟阿泰說。

“我們又沒有別的目的,萬一是因為我們呢?如果阿男真的有危險,說不定我們還能幫助他,救他一命……”

我沉默地看着他,曾經連擁抱都畏首畏尾的阿泰,曾經連看上帝之眼都罵我是變态的阿泰,曾經堅信世界上都是好人的阿泰,怎麽就在一個月時間變成了現在這樣?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就像個貪婪的賭鬼,一次又一次的透支着自己的底限。

是因為我嗎?是我把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嗎?瘋狂地看着別人家的攝像頭,甚至計劃着去他家安裝竊聽器,還義正言辭的找出各種糊弄自己的理由。

我抿了抿嘴唇,我很明白我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是我一直認為我有自己的原則,而阿泰像初嘗禁果,新世界的大門不斷被打開,誘惑接連不斷地湧入,讓他迷失在本就不清晰的邊界之外。

“這不對,阿泰,你有點不對勁兒。”

“有什麽不對的?監聽器只是聽聲音,難道比看視頻的監控器還過分嗎?看監控為啥就可以?”

“監控并不是我們安的啊?我們只是從別人手裏買了的賬號,破解密碼的人才是犯罪的人,我們……我們……”

“阿月,你想說我們的錯要比那些賣賬號的人小嗎?我們躲在手機後邊,和那些破解密碼的人做的事情根本沒差別,你沒聽過一句話——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嗎?正是因為有我們人的需求,他們才有做這件事的動機,我們和他們沒差別的!”

他的話讓我啞口無言,是啊,我一直潛意識裏認為自己沒做錯什麽,反正那麽多人都在看,多我一個不多,我看一看又有何妨?

可事實上,我和那些創造上帝之眼的人根本沒有差別,我只是躲在自己創造的世界規則裏,不願面對事實。

他摟着我的肩膀,“我不是說你做得不對,我也一直和你一起看啊,只是我覺得,既然已經偷看了,加上偷聽又有什麽區別呢?我們又不是壞人,而且這件事很有可能和你我有關系,我們又不是要傷害他們,又不是惦記他們的錢財,對他們又沒什麽傷害,你說對不對?”

奇怪,他此刻的表情我竟然覺得如此熟悉,這簡直和他當初罵我變态時,我反駁他的情形如出一轍,一樣的嚴肅認真,一樣的言辭堅定。

糟糕,我覺得自己正在被他說服,一種海水慢慢升上來的感覺正在吞噬我,虛幻的海水壓住胸口,讓我呼吸困難,我把頭埋在阿泰的脖子裏,是我,是我親手把阿泰一點一點變成現在的樣子,難道還要眼睜睜看着他越走越遠嗎?

我仰頭,撫摸着他滾燙的臉頰,一個道貌岸然的我,甚至連自己都救不了,哪能拯救自甘堕落的他呢?既然阿泰要瘋,我一條爛命怕什麽呢?那就索性一起瘋好了。

久違的興奮感傳來,我的身體止不住的戰栗。阿泰從我的身體讀到了答案,猶如聽到沖鋒號一般,他呼地坐起身,将最炙熱的情感嵌入到我身體裏,我們随着視頻中的阿波一同美麗綻放,一同落寞凋謝,最後和地上的阿男一樣歸于平靜,結束了荒誕的一天。

這一刻,我和阿泰徹底溶在一起,他的靈魂之中嵌着我,我的身體裏嵌着他,成為再也無法徹底分開的整體,渾濁不堪的整體。

那個四人群沒有名字,第一條消息是阿波發的,她發了個妖嬈的小貓表情包,叫大家出來聊天,但是我們誰也沒回。我不知道當着所有人的面跟她聊什麽,阿男的故事我并不全信,但不能否認的是,阿波在我心中的形象已經悄然變了。

三天以後,一個竊聽器赫然出現在了我和阿泰家裏的茶幾上,像是一個小蝌蚪,黑色的圓頭,留着一條細細黑色的尾巴。

阿泰像個撿到別人錢包的孩子,坐在沙發上,一臉得意地向我讨誇獎。

我看着桌子上的東西,如同凝望一個深淵。

想要安裝竊聽器,我們就需要有去他們家的機會,怎麽才能讓這件事顯得不那麽刻意呢?

我突然想到,密室逃脫那天,阿波曾說邀請我們去他家吃飯,可如果我來提,這件事就會顯得很怪,怎麽才能讓他們主動再提這件事呢?

我看着手機屏幕裏安靜的四人群,陷入了沉思。

阿泰突然一拍腿,“我知道了,我在朋友圈發個什麽菜的圖片,然後就說‘哎呀,好想吃啊’,你就在下邊回複,‘可惜我不會做’,說不定他們看到就會搭茬了呢?”

我一拍他微禿的腦袋門兒,“還會‘釣魚’呢?你以前是釣過別人,還是被別人釣過啊?”

阿泰憨憨地笑了笑,沒回答,開始用手機搜圖片,很快找到了個烤魚的圖片,“這個行不行?我記得阿波喜歡吃烤魚,估計他們做過。”

我看着他表情認真,比回單位領導信息都嚴肅,一些奇怪的感覺從我身體的某處開始滋生,細微的,若隐若現的,讓我一時間找不到頭緒。

阿泰把圖片發到朋友圈,還發了幾個饞嘴淌口水的表情圖,過了一會兒我在下邊回複,“可惜我不會做。”

魚餌是撒下去了,剩下的能做的,就是靜等魚上鈎,我們弄了兩份豪華方便面,打開了電視。

阿波的房間被投放在電視屏幕上,這幾天阿波再次消失在那個房間,但是朋友圈裏的她依然活躍,看來只是單純地在阿男的世界消失了。

阿男這次似乎傷得比較重,但是阿波并沒有打他的臉,監控中他光着上身,身上比上一次淤青多很多,每個動作似乎都會牽扯到他的痛點,行動十分緩慢,即使這樣他的頭發依然一絲不亂,光着上身,袒露着傷口,正在看着電視,一口一口喝着啤酒。

“你說阿波這幾天去哪了?”阿泰吸溜着方便面問。

“也許去工作了。”

“工作?她是做什麽工作的?”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經常去外地幾天。”我含糊地回答着,我确實不知道她到底是做什麽的,我所知道的一切,都來自于阿男告知的故事,而故事的真實性我卻無從考證。

“對了,上次密室逃脫最後給你的什麽獎品啊?那麽神秘,不是神秘猛男體驗卷吧。”香辣牛肉面吃得他額頭冒汗。

“你這麽好奇?”我看向他,“是不是心裏有鬼啊?”

阿泰看向我,憨憨一笑,“我能有什麽鬼,怎麽蹦跶還不是在你的五指山裏。”

“哦?這樣啊,給我的是你和阿波闖關的全程監控視頻。”

阿泰瞬間停住了所有的動作,“監控視頻?那你看了嗎?”

我也停住了所有動作,“你猜我看了沒?”

阿泰的眼神閃過一絲東西,我突然想起玩游戲之前的那段過家家般的誓言,我能給予阿泰足夠的信任嗎?我能給予他足夠的自由嗎?

阿泰,信任與自由,你更想要哪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