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命運的交響樂(二)
望着面前的年輕男生,張強戒備地說:“你怎麽找到我的?”
“你們家的消息滿天飛,随便找找就找到你了。”楚哲松說,他直視張強的眼睛,“真的不打算讓我進去嗎?”事實并非楚哲松所說的那樣簡單,他的父親是警察,幫忙查一下地址不過是順帶腳的事。
“孩子睡了,我們出去說。”張強輕輕關上病房的門,領着楚哲松邁過住院部的大門,朝草坪中央的涼亭走去。
“你會難過嗎?”楚哲松問,“新聞裏你總是沉默的那一個。”
張強扶着膝蓋彎腰坐下,長嘆一口氣:“難過,有什麽用呢。”他刻意忽視母親對陳小慧的刁難,他攔不住陳小慧的縱身一躍,他回答不了兒子詢問姐姐的境遇。若不是兒子還活着,他也想跟陳小慧一起走。
“所以你準備沉默到底。”楚哲松坐在張強身邊,“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來找你做什麽。”他雙手托着腮幫子,“我猜你想找人聊一聊。”
“是你想聊吧。”張強說。
“做錯事情,是要道歉的。”楚哲松說,“你覺得呢?”
張強沒聽明白楚哲松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邏輯,他問:“什麽?”
“你攪亂了別人家的生活,難道不需要道歉嗎?”楚哲松說。
“曹窯村就在前面了。”柯熠辭說,他看向溫翎,“你想下車透透氣嗎?咱們等會兒再進去。”
溫翎點頭,透過汽車的擋風玻璃,他望見曹窯村的大門,即刻心慌出汗。
柯熠辭降下車窗,示意劉穩靠邊停車:“劉哥,我陪小羽歇一會兒,你先進去準備器材,我們等下走路進村。”
“好的。”劉穩說。
溫翎推開車門,深吸一口新鮮空氣,顫抖的手緊緊抓住柯熠辭的衣袖。柯熠辭抽出一張餐巾紙拭去溫翎額角沁出的冷汗,他說:“要不算了吧,我們回阜陽玩幾天然後回北京。”
“不。”溫翎拒絕,他接過柯熠辭遞來的熱水,淺抿一口,站在樹下仰頭望着枝杈上伫立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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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熠辭收起水杯,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牛奶糖,遞給溫翎:“給,可甜了。”
“謝謝。”溫翎撕開包裝,将奶糖放進嘴巴,他慢吞吞地說,“好多,年,過去,還是,難過。”
封存多年的記憶緩慢複蘇,仿若無形的手将溫翎拖拽進消極的漩渦。玻璃罩裏的小孩勇敢地踏出花房,門外的疾風驟雨虎視眈眈地等待着新鮮的靈魂供養。
“別害怕,大不了我帶你逃跑。”柯熠辭說,“我們有一隊人呢,沒人能夠傷害你。”
溫翎指着自己:“我不會,說話。”
“這不是會嘛。”柯熠辭說,“你講話可好聽了。”他牽住溫翎的手,“相信我,這回不騙你。”
惡心反胃的感覺随着柯熠辭的輕聲安撫逐漸消解,溫翎挪動步伐,一步步走向童年噩夢的源頭。眼前的曹窯村和記憶中的景象相差甚遠,寬闊的馬路、整齊的獨棟民房、家家戶戶門口停靠的車輛,看得出政府這些年的扶貧工作卓有成效。
很難想象十四年前的曹窯村,是人口販子的集中銷貨地。
村口的空地鋪上水泥被改建成村民活動廣場,中央的老槐樹仍然健在,坐在樹下閑聊的老人們好奇地看向陌生的車輛載着外鄉人駛進村裏。
劉穩和讓荔架起機器,倪方俐問溫瑞雪:“你感覺怎麽樣?”
“沒什麽感覺。”溫瑞雪冷漠地說,視線掃過老人們,“我那時候年紀太小,許多事情不記得,我哥記得比我清楚。”
“我們先找幾個人問問。”倪方俐說。
“我哥呢?”溫瑞雪問。
“小柯陪着他在村口歇腳。”劉穩說,“等會兒走過來。”
倪方俐理解地點點頭,溫瑞雪懊惱地說:“其實我陪你們來就好了,我哥沒必要過來。”
“他大概也想和過去和解吧。”倪方俐說。
溫瑞雪看了倪方俐一眼,說:“你和我想象中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倪方俐問。
“我知道你甩了辭哥。”溫瑞雪說。
“啊……所以我是壞女人。”倪方俐說,“年輕時候犯的錯,我也不知道當時在想什麽,貪圖一時的歡快吧。”
“那麽,另一個男生比辭哥帥嗎?”溫瑞雪問。
“不記得他長什麽樣了。”倪方俐說,“男人嘛,都是過眼雲煙,人還是要向錢看的。”
“可是你結婚了。”溫瑞雪看着倪方俐手指上的戒指。
“賺錢的路上找個默契的合夥人不寂寞。”倪方俐說,她拍拍溫瑞雪的肩膀,“愛情都是假的。”
溫瑞雪懵懵懂懂地點頭,倪方俐輕笑一聲,拿出手機,點開備忘錄裏的稿件,說:“我們開始工作吧。”
溫翎踏進村口,環顧四周,找到溫瑞雪的背影,沒走過去,便被妹妹撲了個滿懷。
“你記得那條河嗎?”溫瑞雪指着繞村一周的小河,“我在洗衣服,你在河裏抓魚。”
溫翎點頭。
溫瑞雪生怕溫翎難過,拉着溫翎一路叽叽喳喳說個不停,溫翎回頭一個勁兒地望柯熠辭,期待對方把自己救出苦海。
“這裏變化好大,我不記得之前我們住哪裏了。”溫瑞雪說。
曹窯村的村民大多姓曹,憑借記憶裏的姓氏極難精準定位,他們在村子裏轉了一圈,再次回到村口的大槐樹下。
劉穩和讓荔擔心引起村民們的警覺,扛着機器去村子周圍拍空鏡。倪方俐已經和老人們打成一片,她甚至和老人們下起了象棋。
見到溫翎他們回來,倪方俐站起身,說:“哎呀你們下得也不怎麽樣嘛,不跟你們玩了。”
“小姑娘說話這麽狂。”一個老大爺說,“你結婚了沒啊?”
“結啦。”倪方俐說,“婆婆催着生孩子,我不想在家待着,煩死了。”
“早點生孩子不疼。”一個老太太說,“能生就趕緊生,生不了才着急。”
“我聽說,”倪方俐壓低聲音,“可以買小孩,我不想生,想買一個。”
“哎,現在買不了咯。”老太太毫不顧忌地大聲說,“我記得十幾年前,一零年那陣吧,村裏有個買小孩的,買了個啞巴兒子。”
“哎呀我知道那事,”大爺說,“那家叫什麽來着,立輝,對,咱們叫他小鼠。”
“三萬塊錢,買了個啞巴,啞巴還帶着他家隔壁秀純家的小媳婦跑了。”老太太笑得露出豁牙,“村裏笑了他家好多年,秀純找小鼠鬧了一年多,小鼠讓秀純報警,兩家現在都不來往嘞。”
倪方俐問:“這也太有意思了,小鼠和秀純還住在村裏嗎?”
“住着呢,我跟你講,”老太太好不容易碰見個外鄉人,八卦的心蠢蠢欲動,什麽話都往外倒,“秀純那個混賬兒子,只讀了個初中畢業,二十來歲娶不上媳婦,天天跟他媽吵架,怪他媽沒看好他的小媳婦。”
“昨天秀純兒子往小鼠家潑屎,怪小鼠買的啞巴害他娶不上媳婦。”大爺說,“丢人死了。”
“小鼠後來沒再買小孩嗎?”倪方俐問。
“他哪敢買,那啞巴孩子的父母帶着警察來了村裏一回,吓得小鼠又是寫保證書又是賠錢,人家差點把他送進去坐牢。”老太太抓一把瓜子遞給倪方俐,“自家新炒的瓜子,好吃。”
“謝謝。”倪方俐依言坐到老太太身邊,“秀純也沒再買兒媳啊?”
“他倆住隔壁,小鼠被警察盤問的時候,秀純在家門口坐了一整天,她那膽子,頂多跟小鼠嚷嚷兩句。”老大爺說,“不要想着買小孩啦,有本事自己生,生不出來也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