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赫佩爾躺在布雷登村長的搖椅裏, 懷裏的三花貓非常自覺的伸出兩只爪爪,方便赫佩爾揉自己的小肉墊。
啊,愚蠢的兩腳獸啊,看在她這麽想它的份上, 勉為其難的多讓她捏一會吧。
其實赫佩爾早就跑回北海了, 但是她誰都沒告訴。
在結束西海的送葬之行後, 赫佩爾越想越慌,就非常、非常、非常的想回栗果村,看看大家是否安好。
一路客輪轉客輪,換了好幾次航線後, 她日夜兼程的趕回了栗果村, 把當時正在吃晚飯的村民們吓了一跳。
看着他們依舊鮮活而生動的模樣,赫佩爾覺得自己終于再次活過來了。
栗果村的村民們,依舊并不服老,依舊是胡亂而熱烈的生活着。
她跑過去緊緊抱住自己的埃達奶奶,又跑去抱起布雷登村長,舉着他轉了好幾圈, 在村長強烈的抗議下才把他放回地面。
他們為了慶祝赫佩爾的突然回歸,直接把晚餐辦成了晚會,大家圍着那團火焰載歌載舞, 仿佛時光倒流,一切還是原本的樣子。
赫佩爾坐在當初庫贊坐的位置, 随手抽了張舊海報,又和村長借了支鉛筆,在篝火明滅的光線下, 将心中的疑惑落于海報背面。
庫贊是赫佩爾目前已知的, 唯一一個連接她過去與現在的人, 而且是被“已知的未來”所欽點的正義一方。
所以庫贊對她來說就像是指南針,他是赫佩爾确信的“硬幣正面”。庫贊所選擇的立場,便是赫佩爾默認的,這個世界的正面。
但是赫佩爾現在要将這個判斷畫上一個問號。
【唐吉诃德家族的新幹部,只是露個臉就有8000萬貝利。西海的一個小女孩,才那麽一丁點大,就有7900萬貝利。而那些喪盡天良,應該千刀萬剮的雜碎們,懸賞金最高卻只有1500萬貝利?
為什麽啊?海軍本部是按什麽标準敲定的懸賞金啊??】
赫佩爾跳過了寫信應有的格式,也沒什麽寒暄,她直接開門見山的,把自己的不解寫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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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軍,究竟是保護誰的海軍呢?】
但寫下這句話後,她又開始對着自己的文字發呆。
所以庫贊又有什麽錯呢,她不應該用質問的方式問這種尖銳的問題。
赫佩爾默默的将最後一句話塗掉了。
現在這張沒頭沒尾的海報,就在赫佩爾的口袋裏,她覺得自己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是真要落筆時,又不知該從何處下筆。
比起“信件”,這更像是一張“紙條”,如果不能保證在傳紙條時不被“老師”發現,那麽任何問題都只會變成麻煩。
赫佩爾給窩在她肚子上的三花貓做了個全身按摩,在它滿意的呼嚕聲中,做了明天就回羅格鎮的決定。
她擡頭看了眼不遠處正在曬豆角絲的埃達奶奶,看到她戴得自制貝殼耳環,不由得嘆了口氣。
特裏老師這是又跑哪浪去了,這都快三個月了,就是游也從弗雷凡斯游回來了,她買的伴手禮呢!倒是送回來啊!
“嚯,還知道回來呢?”
難得早下班回家的鼯鼠,正坐在客廳裏看新兵訓練報告。
看着像沒事兒人一樣,翻窗進屋的赫佩爾,他不得不出聲,以示自己并沒有打算翻篇的态度。
裝傻失敗的赫佩爾收回邁向樓梯的腳:“哎呀舅诶,您老人家今天下班這麽早啊。”
她笑眯眯的蹭了過去,挨着她舅坐在了沙發上。
鼯鼠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決定先禮後兵:“我給你留的作業做完了嗎?”
已經把這件事忘到腦後的赫佩爾,緩緩睜大了雙眼。
啊這,啊這
個,這個嘛,她偷偷瞟了一眼鼯鼠:“我已經可以用出剃和岚腳啦。”
鼯鼠拿起筆,在新兵名單上圈出幾個成績優秀的名字:“嗯,不錯,所以作業完成的怎麽樣?”
赫佩爾:……
赫佩爾:QAQ
赫佩爾:“就,就那樣?”
劃分完名單的鼯鼠,平靜的收好新兵檔案,解開小臂的袖扣,将袖子往上卷了幾卷。
他站起身,也學着赫佩爾笑眯眯的表情,低頭對她說:“走,去訓練場比劃比劃,三個月快到了,看看你能不能出師。”
赫佩爾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啊?可是我剛回來哎,就是不說來場接風宴,那慶功宴也沒有嗎!我可是上了報紙的!回來就去訓練場是不是哪裏不太對啊舅!舅啊!等等我!”
鼯鼠裝作聽不見的樣子,大踏步的走在前面,而赫佩爾小步追在他身後,像極了追在鴨媽媽身後的小鴨子。
站崗的海兵看到後都有些忍俊不禁,默默感慨這舅甥二人的感情真好。
鼯鼠從牆上抽了把木刀出來,向站在對面一臉生無可戀的赫佩爾發出示警:“相信你還記得我的節奏,讓我看看你進步了多少。”
他拿出赫佩爾送給他的懷表看了眼時間——現在是晚上八點半,很好,驗收完成果還來得及去吃飯。
依舊是每30秒提一次速,确實有好好訓練的赫佩爾,毫無懸念的撐過了前4分鐘。在旋身躲避的過程中,赫佩爾發現她舅的小連招開始重複出現。
從第三分鐘開始,到三分半是一組連招,三分半到第四分鐘又是另一組招式。
而在第四分鐘開始後,就只有斬擊的速度在提升,出招的方式卻變回了已經出現過的第一組動作。
于是赫佩爾覺得自己悟了。
她開始記鼯鼠的動作——突刺後緊跟着的是上挑,接着是橫劈和斜壓,如果順利把她逼到半空的話,那麽接下來,一定有一個虛晃的假動作,這個時候就要盯住鼯鼠的手腕,在他二次發力之後跳向反方向。
赫佩爾給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贊,在兩套小連招都重複過幾遍後,她已經完全背下了鼯鼠的招式。
因為斬擊一直在提速,所以從七分半開始,鼯鼠可以在30秒內,把兩套不同的招式都用上一遍。
在密集的破空聲中,倍感壓力的赫佩爾頭大的翻轉騰挪着,她又開始看不清木刀襲來的位置了。
但是她靠着“背答案”,成功的茍到了第八分鐘,第九分鐘,眼看着就要勝利了!
然而在十分鐘快結束之前,鼯鼠突然再次發力,用赫佩爾完全無法反應的超高速,一刀背把她抽飛了。
接連撞斷兩棵樹的赫佩爾,覺得自己差點螺旋升天。
毫無毆打外甥女自覺的鼯鼠,正在滿意的點頭:“很好,試煉失敗,剝奪你獨自旅行的權力,先跟着我去新世界待兩年吧!”
看着已經吐魂的赫佩爾,鼯鼠笑彎了眼睛,走過去背起她往家走:“是不是很疼?要不要跟舅舅學【鐵塊】啊?只要學會了,以後就不怕挨揍了。”
被抽到失去顏色的赫佩爾,一時發不出聲,她只能在心裏高聲咆哮:舅啊!你真是我親舅!
眼冒金星的赫佩爾,顫抖着伸出爪子,一把揪住她舅的高馬尾,咬牙切齒的回他:“學啊!怎麽不學!老子遲早可以吊打你!!”
“哈哈哈哈哈!好!舅舅等着!”
被自家小輩“威脅”,鼯鼠卻并沒有感到被冒犯,反而十分高興她能有這樣的念頭。
看着她舅難得心花怒放的樣子,赫佩爾決定,先暫時遺忘自己疑似斷掉的肋骨,她覺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咳——,舅哎,那什麽,你和庫贊關系好嗎?”
“
共事過一段時間,怎麽?”
“嘿嘿嘿,那幫我傳個悄悄話呗,就一小紙片。”
鼯鼠偏頭,看了眼背上滿臉寫着【沒安好心】的外甥女,他想了想,倒也沒拒絕:“不怕我偷看?”
“沒問題,您想看就看,只要不給別人看就成。”
鼯鼠換上赫佩爾給他買的條紋居家服,綠白相間的棉質衣服外,又套了一件印着粉紅豬圖案的圍裙,當然,這也是赫佩爾買的。
他穿着與自己格格不入的圍裙,正在廚房給胡蘿蔔削皮。
誰能猜到,鎮守羅格鎮海軍支部的最高将領,私下裏其實是個廚藝超棒的居家好男人呢。
鼯鼠是埃達奶奶幫忙帶大的,在她的言傳身教之下,鼯鼠不僅掌握了許多神奇的技能,還很好的繼承了埃達奶奶為人處世的态度。
所以別看他每天都一臉嚴肅,仿佛是個古板又嚴苛的海軍将領,但他其實,是一個骨子裏十分熱愛生活的人。
熱愛生活,尊重生命,有着自成邏輯的穩定價值觀,所以從基層海兵一路殺上中高層後,他反而開始遲疑了。
面對一些略有古怪的任務,鼯鼠無師自通了“陽奉陰違”,卻也因此被一些老橘子揪住了小尾巴,被各種打壓。
要赫佩爾說,他舅就是典型的長着鷹派的臉,卻有一顆鴿派的心。
不過鼯鼠本來也對級別不怎麽在意。
只要他還是海軍,做着正确的事情,那麽一些職場上的暗流湧動,統統都可以忽略。
所以赫佩爾一直堅信,她身有反骨這件事,絕對是家族遺傳。
鼯鼠對開始胡言亂語又盲目自信的赫佩爾,通常都是采取無視的态度。他端着張一本正經的臉,開始煮咖喱。
赫佩爾摸了下自己肋骨的位置,确認骨頭只是疼而不是斷掉後,有一種微妙的遺憾。
看來明天不能偷懶了。
她翻出張緩解肩頸酸痛的膏藥,也沒管它到底治不治跌打損傷,啪的一下就給自己拍上了。
湊活用吧,還能咋辦。
在膏藥微苦帶酸的奇怪氣味中,赫佩爾拿出口袋裏,只寫了個開頭的舊海報,開始琢磨要怎麽接。
【懸賞金上不去,是因為海軍本部資金不夠嗎?……比如世界政府撥款不夠之類的?
話說,你們有沒有,推舉一個領頭人到“上面”去的想法?
我時常覺得基層的海兵才是海軍,軍銜越高,反而越像一個政客。
然而草根出身的将領,又哪裏懂得政客們的彎彎繞繞呢。報紙上接受采訪,或者被鼓吹的海軍将領,大部分都是些貴族出身,或者來自政治家庭。
你們又在哪裏呢。】
赫佩爾知道海軍已經做的很好了,但是,或許,還可以更好?
廚房傳來濃郁的咖喱香氣,原本是很讓人食指大動的,但是和膏藥的味道混在一起後,只能用奇怪或更加奇怪來形容。
看着趴在餐桌上寫字,毫無污染空氣自覺的赫佩爾,鼯鼠端着剛出鍋的咖喱一時進退不得。
很好,他現在不太想在餐廳吃飯了。
鼯鼠把晚餐擺到了小別墅的後方露臺上,拎起一臉不明所以的赫佩爾,決定臨時轉移到室外吃飯。
順便散散味。
發現自己被嫌棄的赫佩爾,露出死魚眼看着她舅:“至于麽,真的,至于麽,你明明可以在戰場吃下飯團。”
“但是現在我在家。”
鼯鼠舀了一勺香噴噴的牛肉咖喱,澆在用今年新米蒸出的白飯上,他将這盤咖喱飯放在赫佩爾面前:“吃飯吧。”
赫佩爾盤腿坐在沙發上,給吃完飯又開始處理工作的鼯鼠,
展示自己的新力量。
她伸出雙手做隔空聚攏狀。
有混雜着深紅的墨黑浮現在雙手之間,像是在流動一般,不停的翻滾着。
“這是逝去之人最後留下的情緒。”
她用左手做了一個抓取的動作,将紅與黑一分為二。
離開黑色的深紅浮在掌心表面,只有小小一團,但流動的速度反而更猛烈了,像是枚奔騰不息的莫比烏斯環。
“這是【憤怒】。”
赫佩爾又舉起失去深紅後,重歸一片死寂,毫無波動的墨黑。這一團的體積要比深紅大得多:“這些是【絕望】。”
如果說憤怒是爆裂的焰火,那絕望就像一灘粘稠的黑泥,只是遠遠看着就讓人汗毛倒立。
赫佩爾把雙手握在一起,熄滅了兩種情緒後,又做了一個上托的姿勢。
這一次,是幾乎充滿了整間客廳的深藍色:“它們是【難過】、【悲傷】、【委屈】,是一切陰郁的集合。而這些,包括剛才的憤怒和絕望,都僅僅只是【一個】人,臨死之前,留在這世上的最後的東西。”
赫佩爾揮手散去了這些情緒,對着看愣住的鼯鼠,點點自己的耳朵:“它們想要被聽到,于是我聽到了,千千萬萬個。”
赫佩爾抱着沙發上的鵝黃色抱枕,毫無形象的攤在靠背上,坐等她舅發表觀後感。
鼯鼠确實在思考一些事情,但和赫佩爾想的方向有點不一樣。
“……我的老師曾經說過,動物系的惡魔果實,其實是有自己的意志的。”他看了眼攤成貓餅的赫佩爾:“這顆果實選擇了你,那麽一定是你的某些特質吸引了它。不急,你總歸是要跟我走的,等回本部述職的時候,我帶你去見見老師。”
他拿起文件繼續批閱起來,淡定得不得了,仿佛能夠回應非人【願望】的赫佩爾,與家裏的盆栽沒有什麽區別。
這種淡然像是只無形的大手,輕輕按在赫佩爾心頭,把她的小慌亂虛握在手心裏,告訴她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哦對了,你抽空去趟圖書館,找找和貓頭鷹有關的故事,或者找找和夜晚有關的神話、傳說什麽的。”
在被老橘子排擠前,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鼯鼠,抓住了一閃而過的念頭。
他拿起被赫佩爾扔在茶幾上的任務清單,及時給她布置了新作業。
看着內容不減反增的小冊子,赫佩爾放棄抵抗得把自己埋進靠枕裏。
救命,這可真是,幸福的煩惱呢。
其實有在偷偷開心的赫佩爾,背對着鼯鼠,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