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幾天每次醒過來時,商弈庭總在他身邊。

開始時以為是幻覺,商弈庭怎麽可能這麽溫存備至,為他沐浴更衣,喂他吃飯,雖然有親昵的舉動,但不會近雷池一步。

岑淵開始時有回應,但發現商弈庭沒深入的意思,也不再自取其辱。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倒像是真的相敬如賓的愛侶。

岑淵問過了下屬,知道當日商弈庭大怒讓宋鳴風離開後,宋鳴風就一直沒回來。

而也從那日開始,商弈庭的行止就一直十分古怪。或許當真是因為宋鳴風惹惱了他的緣故。

商弈庭曾經下令讓人不可再去尋找宋鳴風,別人也不好違逆于他,于是再也沒到宋鳴風的影子。

莊裏的侍衛看到本來勢如水火的兩個莊主,如今好得像一個人,天天黏在一起,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但又不敢私下議論。

岑淵享受了本來不屬于自己的溫柔,并沒有快活之感,反而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難受至極,漸漸産生了一個念頭——如果他離開山莊,商弈庭就是要移情,也不至于到自己身上。

可是當他向商弈庭提到此事時,商弈庭卻是十分不快:「莊裏有什麽不好?為什麽要離開山莊?」

岑淵苦笑一下:「并不是山莊有什麽不好,岑淵已是個廢人,做不了什麽事,不如辭去副莊主之位,自請離去。」

「你的武功并不是不能恢複,只是那些藥物對身體有些傷害,等你的身體好好了些時,我便會恢複你的武功。」商弈庭凝視着他半晌,握住他的手指,移近自己,「在我身邊幫我不好麽?我很需要你……」

岑淵動了動嘴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商弈庭會需要他?

如果是以前還有可能,現在北方武林都掌控于商弈庭一人之手,他怎麽還會用得着一個多話的下屬。

「岑淵……」見他沒說話,商弈庭吻了吻他的手指,「幫幫我好麽?你不在我身邊時,事情都好像多了幾倍……」

他的聲音更輕更軟,讓岑淵苦笑起來——差一點就想答應他了。可是,要是再錯一次的話,恐怕再也沒人同情吧。

「讓我考慮考慮,好麽?」他心不在焉地說着。卻是在想,或許自己應該親自跑一趟,将宋鳴風尋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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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弈庭雖有不滿,但也沒有辦法。

岑淵自從醒過來就一直是這麽魂不守舍的樣子,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問他話時,他常常在低頭發呆,似乎一直在斟酌着言辭,可是到最後說出口的卻只是短短的只言片語。

商弈庭對他冷淡的樣子也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好,他在他身邊有時只是為了聽聽他的聲音,和他說說話,可是除此之外什麽也不能做,自然很是不适,陪着幾個時辰就離開了,并不在他的住處過夜。

岑淵雖然抱着去尋找宋鳴風來代替自己的想法,但商弈庭天天來看他,不好脫身。

一旦離開,恐怕當天就會被發現。商弈庭礙不過面子,不肯找回宋鳴風,自然會阻止他去。

岑淵想了一陣,趁着商弈庭不再的時候,便找了幾個心腹,吩咐他們去查探宋鳴風的消息,找到後即刻禀報。

「在想些什麽?嗯?」商弈庭看到岑淵站在九曲橋的木欄杆旁邊,走過來便直接從後面環住他的腰,将他困在其中。

見他微微一顫,卻還是任由自己抱着,心中愉悅,輕輕吹着他的耳廓。

如今雖然重新解釋過這是誤會一場,赤舄壁并不在岑淵身上。可是赤舄璧是永遠找不到了,只除了自己藏在身邊的唯一一塊碎片。

他雖然造了一塊假的赤舄璧放在山莊裏,但當年北十八幫聯盟何等張揚炫耀,見過赤舄璧的人不知凡幾,定然會有人知道那是假的,而将目光重新聚集在岑淵身上。

如今岑淵失了武功,要護着他并不容易。最好的辦法就是将他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知道。

可是如此一來,不但要限制岑淵的出入,而且直接要求岑淵被自己金屋藏嬌,岑淵也不會答應。即使答應了,也會不快活。

岑淵本來就是這樣一個內剛外柔,死不悔改的人,可是自己偏偏就對這樣的一個人發了瘋似的着迷。

思來想去,商弈庭只覺得要想個辦法,不讓岑淵抛頭露面,最好一輩子都待在他床上,永不出卧室的房門。

「莊主,岑淵有個請求,不知……能不能提?」岑淵忽然猶豫着開口。

「什麽事?你說罷,不管什麽請求,我一定會盡量滿足你。」商弈庭有些喜形于色。向來唯命是從的岑淵竟然會向他提要求了,不知這是否算是一個好的開端。

「當年聽聞老莊主無心之下提過岑淵的身世,所以如今卸下副莊主之職,難得有些時間,也可查明親生父母是誰。」岑淵緩緩說着,心裏已做了打算。等到找到宋鳴風後,他便再也不回山莊。

查清身世只是其中一個理由。其實這些年他為山莊東征西戰的同時,早就在查自己的身世,也早就查得七七八八。

之所以沒有回到将自己賣到山莊的家裏,也是因為兩個原因:一是父母故去,如今只有兄弟在世,相見與否并不重要,二則由于商弈庭的緣故,他也狠不下心離去。

即使商弈庭懷疑于他,他也不想忘了昔日情分。

商弈庭逼他飲下毒酒,兩人之間算是撕破了臉。雖然他不明白現在商弈庭在做什麽,但是商弈庭每次欲言又止,多半也是有事相求。

如今萬事皆休,他與商弈庭維系着這種搖搖欲墜的關系,他也不想勉強繼續下去,忽然起意,便想去看看與自己有一半血緣的兄弟們一眼。

當年生活困難,他不介意父母将自己賣入商家,只可惜在商家過着這種在刀口舔血的生活,并不是父母能夠預知的。

聽到他竟然請辭離去,商弈庭面色變換了幾次,若不是岑淵提起,他幾乎認為岑淵是為他而生,卻忘了岑淵也是有父母的。

本朝最重孝道,岑淵拿這個做理由,實在是讓他無法回絕。

「你武功未曾恢複,浩然山莊仇敵太多,我不想你涉險。這件事,等你武功恢複了再說罷。」

岑淵想再開口,但看到商弈庭臉色陰沉,只得住口不語,心下卻是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

事情果然沒有出乎岑淵的意料,随着時日過去,他的病症恢複大半,身體也漸漸強健,但商弈庭一直沒有讓他恢複武功的意願。

事已至此,已經無需多問。

商弈庭想拿他做禁脔的心思一直沒變,只是最近因為他身體的緣故而有些躊躇。

岑淵一顆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若是質問商弈庭為何不恢複他的武功,便會遭他疑心,不如不問,直接離開。

此時正好接到心腹傳來的消息,宋鳴風離開山莊後,在滄州郊外住下來,每天苦練武功,顯然是打算日後回來報仇。

以宋鳴風的武功,苦練十年或許能及得上今日的商弈庭的一半吧。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真不知宋鳴風是性格堅毅,還是傻氣。不過也正因如此,才博得商弈庭的喜歡吧。能讓商弈庭這般迷戀的人,又豈會是普通人。

勸說他回來已是極不可能之事,除非是将人強綁回來。

雖然為了自己的解脫,就把另一個人扔進虎穴龍潭,不算厚道。岑淵與宋鳴風只得幾面之緣,并未說過話,更談不上了解。但宋鳴風與商弈庭之間宛如電光火花般的糾纏,卻是瞎子都能看得出。

讓宋鳴風放下仇恨有些不可能,但時過境遷,岑淵也不想夾纏在他們中間,做個若有若無的影子。

商弈庭看守得十分嚴密,他又失了武功,傷勢未愈,本來不容易離開。但浩然山莊的每一寸地方每一個人他都相熟,又有人接應,于是盜了商弈庭的令牌,趁着商弈庭與各分壇主議事時帶了幾個人離開山莊。

以山莊的勢力,要想瞞天過海絕不可能,但要趕在商弈庭之前找到宋鳴風,卻并不為難。

連騎了三天的馬,岑淵頗有些疲累,再次來到滄州城,當年的意氣昂揚已不複存在,甚至有些蕭索之感。

「副莊主,天色已晚,離那地方還有十餘裏,不如我們先打尖住下,明日再起程?」顧準看了看岑淵毫無血色的面容,緩了馬速。

自從赤舄璧「失而複得」,副莊主「重回山莊」以來,副莊主便有些心事重重。

顧準身為下屬,也不好多問。

一路行來,岑淵悶了一路,偶然開口,便只是勸說他們把山莊的事情處理完,就暫時離開浩然山莊,他自己也會很快離開山莊。

幾個兄弟竊竊私語,都知道莊主和副莊主之間又有了矛盾,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麽,卻是讓人摸不着頭腦。

在赤舄璧沒丢失前,他們曾經勸說過岑淵帶着兄弟們離開浩然山莊,另起爐竈,但岑淵一直沒同意,如今看來,副莊主是有了想離開的想法,但眼下情形卻又讓人更茫然。

若說副莊主想自立門戶,但又為莊主的私事奔忙,若說莊主容不下副莊主勢大,也早該砍了他的腦袋,卻不該像現在一般,兩人朝夕相處,卻又仿佛籠罩着一層詭異氣氛。

「不用了,十餘裏也不過半個時辰。」離開山莊的這三天,的确讓人精神一振。岑淵說話時,還帶着淡淡微笑。

顧準還想多說幾句,岑淵已縱馬前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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竈裏的火燃不起來,濃煙從竈口湧出,嗆了宋鳴風一頭一臉。宋鳴風咳嗽起來,用袖子一抹面孔,袖子上污黑一片。

他才在後山練劍回來,天色已近黃昏,于是生火做飯。

向來過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宋鳴風剛開始時很是不習慣,常常到市集去買些幹糧吃食,但他知道,總要習慣一個人過,否則洩露行跡,後果不堪設想。

感到有人的目光在注視自己,宋鳴風頓了頓,手抓住放在柴堆上的長劍,轉過身來。

這裏原是農戶廢棄的木屋,宋鳴風住了只有三天,連門都是破破爛爛的敞開着,無法關閉。

門外一行人看起來都做商旅打扮,看到他時,紛紛下了馬,為首那人形容雖有些憔悴,但相貌頗為英俊。

那人看他半晌,似乎想從滿面塵灰中分辨出他本來的容色。

「宋公子。」岑淵的聲音聽不出輕視鄙夷的意思,仿佛有種說不出的嘆息。

宋鳴風握緊了手中的劍柄。

這個人他是見過的,是浩然山莊裏的副莊主。也是他要殺的仇人之一。

「想不到你們還是找來了。」宋鳴風一字一頓,慢慢站了起來。

岑淵走近幾步,顧準等人想要跟上,被他伸手攔住。

他看着宋鳴風,微微一笑:「宋公子當年在這滄州地界上,可謂一呼百應,風光至極,如今落到這般田地,卻無一人相助,當知令尊令堂當年對待別人,并不仁義……」

「先父先母如何不好,與你何幹?」宋鳴風厲聲大喝,「何況先父先母已過世,人都死了,你還論人是非,豈不是更恬不知恥?」

岑淵原本就不擅長做說客,此時才說了一句,就被宋鳴風頂得無話可說,不由呆了一呆。

他說宋父宋母不仁義還是輕了,其時北十八幫橫行江湖,無惡不作,宋鳴風會無處容身,也是因為當年北十八幫樹敵太多。

「請恕岑某無心之言。」他頓了一頓,說道,「莊主他最近很是想你,請宋公子随我們回去吧。」

宋鳴風臉上怔仲了一下,旋即厲聲道:「不要再提姓商的!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若再是多言,休怪我劍下無情!」

他長劍疾刺,刺向岑淵咽喉。

顧準等人相顧駭然,上前救助,卻是慢了一步,眼前一花,只見一個白影形同鬼魅般出現,宋鳴風手中的長劍已被人絞斷,人也被點中了穴道。

世間有此身手的,自然是商弈庭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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