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這種選擇也算理所應當,然而如果是那個單騎闖敵營又凱旋而歸的手冢,他一定是有其他方法改變這一切的。

但他沒有。

忍足只問了一句話,聲音也很低,兩人短淺的對話旁人自是不可能聽到。但是手冢應話的神情卻被許多視線抓住了,只這一點就夠。忍足在冰的威望如何,軍中幾日早已領略。想來衆将士找手冢“切磋”之初,雖非他指使,卻是他授意。沒有忽略當日裏衆将士敗下時總會下意識地看向忍足的動作,也沒有忽略他方才起語的方式——“北地”兩字便是提醒,然手冢不動聲色一如尋常的反應,仍是讓忍足暗暗上了心。

十幾萬軍隊駐紮京畿,王只帶着高階将領和直屬的三千人入城。宮門口衆将士與手冢都被要求卸劍,跡部這才注意到手冢腰際懸着的既非早年與他一戰成名的崱輝又非近年随他守城的幹雲,而是一把普通到沒有名字的長劍。卸了劍交給門人,手冢翻身下馬解下馬缰——名騎青骓。這是跟随手冢時間最久的一匹馬,解下馬缰的手冢立在青骓面前,仿佛是與它相交多年的朋友。跡部有些許錯愕,一旁的忍足則是眯起了眼睛。

在衆人的注視中手冢終于擡手仰起頭撫了撫青骓額間火焰一樣的白章,馬兒溫順地低下頭閉着眼睛在手冢左肩輕觸一下,沒有人聽清楚手冢說了句什麽,通體棕黑的馬忽然嘶鳴一聲揚起了前蹄,衆人皆驚,手冢上前一步。

很多很多年以後親眼目睹這一幕的人仍然在回想起這個細節時不知道該用什麽言語表達。長身玉立的将軍單手負後,被劍削短的碎發張揚起來,長衫祛擺翩然,挺立于天地間。

風中。

“謝謝。”語落,名駒青骓再次嘶鳴随後風馳電掣一般掉頭離去。忍足正要出言再次被跡部一手攬下,跡部挑眉神情卻極為嚴肅,高傲的王調轉馬頭輕聲道:“能夠配得起頂天立地一詞的男人,不可折辱。”

手冢的到來對冰的朝堂并沒有很大的影響,只除了第一。司禮監提出不知如何安排住處。“禀王上,手冢将軍雖是賓,然卻非使臣,若安排在各國使節住所恐有不妥,亦不合禮數。”其實事小,然由司禮監提出便不可輕易了事。跡部心知這是朝臣對于手冢本人的挑釁固而十分不悅,更加令人不快的是忍足居然提議将手冢請入他的丞相府,其含義深遠,更助長了無聊之人的氣焰。

協商的最終結果就是手冢住進王宮,其他事宜不必司禮監過問。此言一出,朝野震驚,跡部本無他意,卻引發争議無數。然而已經出口的事既成定局,雖覺不妥,亦不能反口。一番暗流湧動之中,立在殿上的白衣将軍始終不動如山。

并不是會開口道歉的人,但是跡部十分有誠意,從堂上下來與手冢一起在王宮中轉轉,意思就是讓他自己選個住所。反正王宮房舍別院無數,只是今日一事,恐怕難堵悠悠衆口——況且。停下思緒,跡部蹙起眉。

“手冢。”

“這園子,可有人住?”跡部擡頭,手冢所言正是宮中西苑一處極不引人注意的小園,甚至沒有名字。

帝王之王(下)

透過月門的小園中只有一間屋舍,角落的出間窗外一棵叫不上名字的樹,園中積雪未融,枝桠上一小堆一小堆的雪叢,看起來倒有些景致——這園子連跡部也沒有進去過,不然也不會任由他的王宮存在着這麽不華麗的地方了。

“這園子确實沒有人用,你選這裏?”跡部挑着眉梢問,手冢已經提步進入。

選了這樣的時節攻城實在不是聰明的事,不二站在城樓上,滿城的晴雨【1】花開正盛,從這裏望去,一眼無際的白雪□□在刺眼的日頭下,紮得眼生疼。風滿樓,高處不勝寒,鼓起的寬袍廣袖倒似是溫暖了東來之風。恍然間,仍似隆冬。

不二眯起眼睛迎着太陽。

十日前乾急信來報,桃城已領軍直接由西北往西南方向,打算截斷昀、尛後路,或攻其城逼其退軍。昀、尛兩主并非誠意聯合,想來本是小國,多打的是假意聯合發兵,後觀虎鬥以坐收漁人之利的主意。如今聽聞大軍折返大約就自行退去了罷。不想對這樣愚蠢的鬧劇再進行多餘的評價,不二獨自站在可以将垠都盡收眼底的城上,遠處大道通達。

每一次軍隊凱旋而歸,他都是在大殿之上端坐,從來沒有見過他的軍隊,沒有親自迎接過百萬将士。

那人說,只要你在,這座城就是王都。

那麽你呢?

不二睜開了眼睛。

暖閣中,腰際別着寶劍幹雲雖然跪着卻仰着臉一臉堅決的少年眸光灼灼。不二扯動嘴角溫聲道:“龍馬,以後就拜托你了。別讓、孤失望了。”雖然那一瞬間的停頓也很好地掩飾了過去,越前猛然起身左手按在劍上上前一步:“王上,将軍他……”不二正定定望他,迎上那樣的目光,越前咬緊了牙關又看看乾,終于告退忿然離去。

越前走後,不二慢慢緩了表情,眼神落在案上某處,沒有聚點。乾将北上發生的事大概說了一遍,雖然忽略了細節,不二始終沒有反應。暗暗忖度着用詞,乾小心翼翼道:“不二,跡部周圍确實不少賢人智士,這一戰雖不成戰,但是足以窺見冰之實力,我們已經無以抵擋。手冢他,這緩兵之計也不會支持太久。”不二緩緩擡頭藍眸微睜,清淺笑道:“緩兵?”乾猛然驚怔,腦中靈光一閃,卻是一臉難以置信。不二搖搖頭笑着繼續:“在那人,從來沒有‘緩兵’這種可能。他根本、就不會。”

“乾,辛苦你了。你下去吧。讓園中所有人都下去。”不二長長輸出一口氣,仰起頭阖上眼睛。乾看了看一直藏在身後短案上的托盤,猶豫一下開口道:“不二,手冢好像……”

“下去。”再次被制止,乾只得暗暗嘆息退出暖閣讓侍衛全部退下,并且交待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能打擾。

透過暖閣的窗向外望 ,高大挺拔的銀杏樹輕輕搖晃枝桠,新生的葉沙沙地響,被打散的陽光細細碎碎織着影子浮在側臉。不二站起身正要繞至窗前,一抹茶金色掠過眼底。露出了凜冽藍色的眸泛着驚愕的波動。

“吶,手冢。”

“嗯?”

“你收了我的護身符,難道不該還禮嗎?”

“……你想要什麽?”

“你。”

“……”

“拜托,我當然是說笑的!軍中無帥還打什麽仗啊!”

“……”

“吶。”

“嗯?”

“這個護身符只此一個,很珍貴的。”

“嗯。”

“我只是借給你。”

“……嗯。”

“你要完整無缺地還回來。”

“……好。”

騙人。

騙人。

騙人。

騙人。不二一揮手将托盤打落在地上,用青色細繩束着的長發散落開來飄落而下,不二仰起頭。

靜默之中嘶鳴聲破入長空,雪鳥驚飛。

“手冢,你真的要住這裏?本大爺怎麽就沒看出來這園子哪點好,嗯?還有這是棵什麽樹,奇形怪狀的。”站在樹下的兩人一個語帶鄙夷,一個卻是難得地柔和了神情,跡部側過頭,忘了要說的話。

“這樹,名為石梨。”

“石梨?那就是梨樹的一種?”

“嗯。”

“我怎麽不知道宮中還有這種樹。你是為了吃梨才選這園子?”原本是随口說說,沒想到被問到的人一臉莫名地看着他,居然露出了一個可以稱之為笑的表情。

“這樹,只開花,不結果的。”冰雪融水般清冷的聲音不疾不徐,從樹下往上看去,陽光正好,微揚着頭的人目光悠遠。

即使花而不果,春天、仍是來了。

注:[1]晴雨:梨花別名。

客随主便(上)

在手冢的堅持下,那座無名院落基本保持了原本的樣子。雖然有侍婢仆從每日掃灑送餐飯——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手冢一人。或是在屋中寫作,或是在園中寫作,偶爾是手持書卷,再無他事。跡部曾問他究竟在寫些什麽,從厚厚一摞紙上捏起一張散頁,看了兩眼也便不再打擾他。

除跡部和專門的侍婢之外,這園中還沒有其他人來過。

是以忍足來訪的時候,手冢停了手中的筆,與他二人對桌而坐,忍足雖然面上帶笑卻也并不客氣。手冢心中自有計較,也不先開口。

“景吾說手冢将軍在寫書?”這句開場白很耐人尋味,手冢不動聲色颔首以應。

“在下唐突了,敢問書名為何?”忽略那個虛假笑容的似曾相識,手冢為兩人添了茶淡道:“《君策論》。”忍足眯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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