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睛與他對視。
一個不掩算計,一個磊落坦然。片晌,忍足端起茶杯:“手冢先生,不愧為真英雄。”這一句誠然真摯,卻僅只是個鋪墊而已,手冢了然,并不接應。忍足喝口茶,站起身。
“實不相瞞,在下前來只是想問先生一句。”忍足轉過身直視手冢。
“請講。”
“請問先生、當世豪傑,願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前來冰都,理由是什麽。”手冢放下茶盞。
“跡部要一統天下。”見忍足仍然不明就裏,手冢繼續道:“閣下可以放心,我什麽也不會做。”
“先生的意思,是說無利也無弊。”忍足聲音沉緩帶着些試探的味道。
手冢也站起身,兩人目光相接:“也許。我只需要一點時間。”
雲山霧繞的談話結束後幾日手冢才明白為何時隔那麽久忍足才前去求證一事。
窗前石梨花開卻已經是南方的盛夏時節了。手冢将紙筆移至樹下新添的石案上,心無旁骛地專注于寫字。跡部走進園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大朵大朵的白色石梨花下白衣勝雪身形筆挺的人,右手執筆,鋒勢行雲流水,筆走龍蛇亦遒勁大氣。想必他的左手已經無法擡起罷,那日尚醫官說藥石罔顧。這人聽着,也只是淡然道一聲謝,再無其他。
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樣一個人即便來了冰都也絕對不會為己所用,卻仍是讓他住進了王宮。原本跡部也不是多無意,會有今天的事發生該說是預料之內,而他并沒有阻止。但是這幾日不斷聽到那些人将不堪的罪名強加到手冢頭上,最不悅的依然是他。跡部停下腳步。
不知何時已悄然怒放的石梨花果真是與衆不同,團朵的花瓣大如碗口,然而卻非牡丹那類雍容華貴,是青玉般剔透而單薄,綻在枝頭風中在短葉的印襯下則憑顯得近乎獨立而堅強。天下無人不知燕都垠城是以瀛臺玉雨[1]聞名遐迩,想起第一日手冢看着那樹的神情,跡部一瞬間蹙起了眉轉身離開。
漏斷,聲音空明。
倒了水折回遞給榻上正閉目養神的人,忍足将他攬起來坐在他身後半摟半抱着。直到穩當了懷中的人才庸懶地開口,似乎是疲憊地不願睜開眼睛。
“殺手都喜歡在人身後嗎?”喝了水将杯子遞回給他。
“我只喜歡在景吾身後。”聽不出幾分真假,跡部動動脖子讓自己更舒服一點:“這種話本大爺已經聽多了。”忍足不語。
“景吾。”
“嗯?”隐隐有沉睡的意思,忍足思量一下還是開了口:“太後似乎開始注意到他了,你打算怎麽辦。”均勻綿長的呼吸正告知懷中人已睡去,忍足低頭側臉親吻他右眼下精巧的淚痣,緊緊擁抱他一下随即放開手,将人安置好拉上錦被。
王不喜歡黑夜,所以寝宮中的燈火從來不滅。忍足離開床榻背對着王聲音沉緩:“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給。”印在窗上的樹影枝搖,屋裏屋外都是一片恍然。聞得腳步聲遠走,榻上的人睜開了眼睛,蒼紫色的眸一片澄明。
三更已過。
手冢看一眼天色,在這種時辰來找他的人除了殺手,恐怕這世上僅有兩人而已。而現在,就只剩一個了。放下手中書卷起身開門,拎着一壺酒晃蕩兩下,長發還披散着的王側身站在門廊倨傲着神情。
“喲,手冢。和本大爺喝兩杯罷。”
夜深人靜。
注:[1]瀛臺玉雨:詩作中常借指梨花。
客随主便(中)
雖然入冰已有三月餘,跡部也時常前來,然而兩人像這樣既不是談天下又不是論兵法,僅只是圍園中石桌而坐、一壺酒對酌的情況,今日還是第一次。中天一彎下弦月,園中唯一的石燈閣亮着熹微的光,有梨花香幽幽浮動。
酒很烈。饒是常年因為各種各樣理由喝過各種各樣酒的手冢也覺得這名為“刺”的酒果然烈如其名。跡部看一眼指尖微頓的人,揚起了那不可一世的笑容:“想不到我冰帝如此人傑地靈,能讓你露出表情的除了那株梨樹竟只有這酒!哈哈……”朗朗略帶自嘲的笑聲回蕩在不大的庭院中。
手冢仿若未聞,擡手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側臉直視跡部:“做這酒的人,灌注了很強烈的感情。”跡部聞言一怔回望他。
“你本不該拿它與我共飲。”是平鋪直陳的敘述,但是對于手冢來說這句話已經超出尋常。跡部尋思片刻終是轉過臉:“本王很喜歡燕國的白梨香。其淡而薄,入口清淺,然餘味隽永。”跡部再次揚起下巴側頭:“覺得奇怪麽?本大爺喜歡這樣的酒。”手冢沉默,替兩人滿上酒杯,主動敬了他。跡部挑眉笑:“你果然懂我。”遂舉杯共飲。
連碰幾杯,兩人終于從舊時的思緒中剝除現實。
跡部放下杯子,振振衣袂“兒女情長真不适合本大爺!也不該枉費了這麽好的景致啊!手冢,你的書進行到哪裏了?這麽晚了沒睡是在看《列國志》?”想當初問他需要什麽古籍資料,這人就只說了《列國志》原著。不過找這麽古老的東西又是“原著”,也着實費了他一番工夫。
手冢擡頭望月淡應道:“冬天之前可以結束。那套書謝謝了。”早習慣了手冢簡明扼要的作答方式,跡部揮揮手繼續道:“沒有本大爺找不出來的東西。不過我是真的不明白你,怎麽非要從最基本的開始重來。”《列國志》的翻新版是各諸侯國王孫貴族的最早的基讀內容,早就很少有人會去研究了。
“越是泛泛,越是容易被忽略細節。”
“哼?難怪你非要原著不可。”
“你今天來為的不是這些事罷。”跡部拊掌笑:“我就猜你能跟本大爺閑聊到幾時!罷了,今兒個已經很有進步了麽!”
手冢淡掃他一眼:“戎狄?”
“我還當你每日足不出戶什麽都不知道呢。”換了跡部斟酒:“那也算是一樁事罷。你知道西北一直不安分,尤其每年秋冬時常來犯,”酒水滿,“最令人頭疼的是搶了東西就走!”跡部深吸一口氣繼續道:“這已經是邊境惡瘤了。本大爺有意一次性将他們徹底制服,一統海內。”手冢心下了然也不接話。
“但是在收服中原之前,戎狄就算一時收歸了也沒有多餘心力将其規制。這一點确實,還有待細量。”
手冢放下酒杯。“你打算先攻仲國”似乎對于手冢的了然很高興,跡部抿嘴笑,眉間壯志淩雲霸氣盡顯:“沒錯。”兩個字铿锵有力。手冢斂目若有所思。
仲國算是入主中原的大門,雖號稱千乘之國,然而這些年卻是越發閉塞,很是有些夜郎自大的派頭——由此可窺其貴族王室堕落已久。以現在冰之實力,一舉攻下仲直抵中原腹地并非難事,只不過。
“主帥人選可有?”跡部面有疑色,手冢從不插言直問冰國政事,尤其涉及确切人物更是前所未有。雖然有點高興他願意主動開口過問,但總覺得這個人是不會給出确切建議的。
“你想說什麽?”跡部直白地反問道。
深谙他的揣測,手冢也不解釋徑自道:“崂城将軍。”
“啊,是那位老将軍。确實很多人說仲國之所以還存在都是因為那位将軍的關系,不過本王還沒和他交過手。你很在意?”
想起幾年前邊境偶遇精神矍铄的老人,手冢斟酌一下用詞慎重道:“我敬重他。”跡部挑起眉眯起眼睛。 “配得起你這句評價的人,本大爺倒真是想親自會會了。”似是對跡部不夠禮貌的用詞不悅,手冢淡道:“你遇見他便明白。”
“哼嗯?既然如此,本王就非要親眼見識見識了。莫非你們還是故交?”跡部佯裝随口問道。
“不,僅一面之緣。”
“只是?”很明顯他有未竟之言,跡部不介意多問幾句。
“那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亦是豪傑。”手冢的眼神已經說明一切,跡部放下不屑隐隐有所期待。“我以為你會提醒我要注意的是那個喜歡使毒的小子。”
跡部所指是仲文公新寵信名為蚩犀的少将軍,傳聞這位亦是少年得志的将軍手段毒辣陰狠,曾使毒滅敵國一城之人。此一戰揚名天下,亦是他開始離間崂老将軍與文公的開始。
“君子之戰無非勝負,小人之戰無非生死。”手冢簡短作結。
跡部嗤笑一聲,擡手撥弄一下額間削薄的發揶揄道:“我說,你不會是在擔心本大爺罷。本王對鼠輩從不手軟。”後一句擲地有聲。
确實是一統天下的人會說出的話,手冢暗暗嘆息。若是俠仁有餘狠厲不足,是無法實現大一統的。只是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