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再見舊時光

這時候,卧房外傳來聲響,有人腳步聲近,大剌剌推開了門,高聲叫道:“小兔崽子,你還不起——”

“床”字沒了聲響,東準轉頭看去,門外站着一名打扮幹練的中年女子。對方顯然沒想到屋內還有其他人在場,猙獰的臉色一僵,随即換上一副鄰家阿姨的慈愛口吻,“哎呀,這是有朋友在啊,阿姨去買幾個菜,晚上留下來吃飯啊。”

東準客氣地說,“阿姨,不用麻煩,我一會就走了。”

原梅女士不動聲色地打量對方,半晌後,恍然道,“你是倪夢初中的同桌吧?”她說着笑了開來,這會兒臉上是真漾着慈祥的光,“以前阿姨開家長會的時候見過你!巧不巧?初中、高中、大學你倆都念同一所學校,真是有緣!”

倪夢早被原梅女士的河東獅吼喊回了魂,翻了個白眼道,“媽,我同學這麽多,你就記得他啊?”

發現自家崽子沒有關起門來搞七撚三的原梅女士心情大好,喜滋滋道:“因為他最漂亮呀!”

“學習好,長得好,真是個好孩子。哎呀,要是女孩子就好了,給你們定個娃娃親,知根知底的,多般配呀!”原梅女士已經陷進自己的思想海洋中了,周圍都浮現了粉紅泡泡。

倪夢笑嘻嘻地說,“媽,他是大戶人家,我可高攀不起。”

“胡說!我兒子一表人才,哪裏差了?小同學,你說是不是?”

東準笑了一聲,應道:“是。倪夢的模樣像您,清秀俊俏。喜歡他的人可多了,排起隊來能從虎市一中到藝術大學。”

“哎呀,想當年阿姨也是村口一枝花呢……”一番話說的原梅心花怒放,又陷入了年輕時的旖旎回憶中,只聽倪夢憋笑道,“媽,你還不仔細看看,他到底是誰?”

“我知道,就是你那個初中同桌,好多年沒見了。叫啥來着,東……啊!原來是東準呀?出演《東窗事發》的那個漂亮小朋友!”原梅這才反應過來,哈哈笑道,“真好!等會給阿姨簽個名可以嗎?”

倪夢叫道:“媽,等我以後成了金牌編劇,你喜歡哪個明星,我就為對方量身定制劇本,讓他給你簽名!”

原梅白他一眼,笑着問東準,“小同學,你大學畢業後,還接着演戲嗎?”

東準還未搭話,倪夢已搶白道:“等你成了大明星,我就做你的經紀人!”

“好。”東準笑着說,“一言為定。”

在那之後,東準的通告多了起來。而倪夢一邊完成畢業設計,一邊連載《猜心》,兩人交集越來越少。

後來,東準在娛樂圈站穩腳跟,大紅大紫,倪夢成了王牌編劇,日理萬機。一個通告趕不停,一個劇本寫不完,仿佛時空交錯,一個難得空下,另一個又忙碌起來。即便同一場合相見,卻也不過點頭之交。倪夢甚至沒有為東準寫過一部戲……

仿佛那囫囵的歲月,命運只在兩人的小指上牽了線,讓倪夢從初中、高中、大學乃至畢業後都與東準形成一個15公裏生活圈。給足了他們相識相交的距離,卻沒有給過他們相知相愛的契機。

又或許是倪夢太過遲鈍,沒有在漫長相伴的歲月裏,察覺到東準小心翼翼的愛慕。

畢竟這世上,哪有這麽多出乎意料的巧合。

大多是有心人殚精竭慮的安排。

……

“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誰來翻譯一下這首詩?”

語文老師戴着小蜜蜂,厚厚的鏡片射出一道激光,淩厲的眼神向課堂上掃射一圈後,看到一個趴着的身影,扶了扶鏡框,叫道:“倪夢!”

“狗東西,別睡了!”班長陳夢婷小聲地提醒,在桌下伸出腿踢了踢面前倪夢的凳子。

倪夢迷迷糊糊的從夢中醒來,“梁影後,別催嗎,劇本才寫了一半呢……”

“什麽亂七八糟的。”陳夢婷往前湊了湊,神色急促,壓低聲音說,“你快清醒點!師太叫你翻譯呢!”

好在他們都坐後排,雖然小動作沒能逃掉老師的法眼,但聲音卻是叫講臺前的人聽不清楚。

“師太”是初三一班的學生給語文老師莫晴取的外號,因為她年過半百,還未嫁人,每天板着一張苦大仇深的臉,對學生極為嚴厲。小猢狲們便覺得“滅絕師太”要是活在現代,就是莫晴的樣子。

“哦哦。”倪夢擦了擦睡覺時流出來的口水,站起身,看向投影屏幕,說道:“我做完夢醒過來,看到樓很高,于是去買酒喝。天黑了,我想起去年春天好像來的很遲,我好恨啊……”

“哈哈——”

他這白話翻譯惹得一衆同學哄堂大笑。

倪夢不管不顧,繼續說道:“花落了,我單着腳站在地上,一對燕子飛過。我記得初次見到小萍,她穿了兩件衣服,彈着琵琶。那個時候月亮還在,出現了彩色的雲…..”

“行了,行了!這翻的什麽?都快中考了,還這樣憊懶!你不急,我都替你急死了,給我去門口清醒清醒!”師太怒氣沖沖,唾沫橫飛。

坐在第一排的學生默默地從抽屜下拿出了紙巾擦了擦臉。

“哦,好的。”倪夢把椅子放好,到走廊站着。外頭陽光正好,微風不燥。他又眯起了眼睛,懶懶地打了一個哈欠。

“給我站直了,好好聽着!”

突然一只粉筆筆直丢到他後腦勺上,倪夢身子一正,擡首挺胸地站直。

“師太”耳邊貼着“小蜜蜂”擴音器,字正腔圓地說:“這首詩的意思是,作者在夢中回到了和小萍相識的高樓上,酒醒了發現一切只是夢,他仍是一個人。他與小萍相戀已久,刻骨銘心。還記得初遇她的樣子。可當時照看小萍歸去的明月仍在,但是小萍卻已不見……”

莫晴一邊翻譯,一邊悄悄關注倪夢。這孩子偏科嚴重,但語文成績卻是頂好的,文學素養也不錯。每次考試,閱卷老師都争相批閱他的卷子,只為看他作文答題妙筆生花。

可最近這孩子卻有些偷懶了。交上來的作業漏洞百出,連文章也敷衍了事。倒不是她存心要罰他,只不過是讓他長長記性。

“陳夢婷,你交頭接耳幹什麽呢?你是不是也想去門口吹風冷靜冷靜?”師太冷厲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陳夢婷也是的,身為一班之長,不以身作則,還和這幫小猢狲一起胡鬧,真不省心!莫晴心裏嘀咕着,就見後排的陳夢婷站了起來,窈窈窕窕地走到了外頭和倪夢肩并肩。

……真真是氣煞我也!

莫晴內心怒海滔天。

走廊外。

倪夢看到陳夢婷出來,奇怪地問,“你來幹嘛?”

陳夢婷離他一米遠站定,擡頭望天,“思考一個人生哲理。”

“洗耳恭聽。”

“我有沒有做影後的潛力?”虎市一中話劇社當家花旦陳夢婷認真叩問。

“……”

倪夢偏頭想了一會,随後笑着擺擺手:“看在今日你我共罰站的情誼上,等我以後成為王牌編劇,我給你加個黃金女配的戲!”

陳夢婷狐疑地瞧他,只覺得他病得不輕,遂繼續擡頭望天,“等你成了王牌編劇,我早是三金影後了。科科。”

倪夢不怒反笑,拍手道,“那感情好。從此娛樂圈就是我們三個的天下啦!”

“三個?還有誰。”

倪夢正要回答,一只白色的粉筆朝倪夢後腦勺襲來,伴随着一聲獅子吼,“陳夢婷、倪夢,罰站還敢開小差!”

倪夢敏捷地躲開了,邀功似地瞟陳夢婷一眼,“不用謝。以後收你劇本費我不會手軟的。”

“那點錢,本小姐還是給得起的。”陳夢婷傲嬌地哼了一聲。

聽到遠處有腳步聲傳來,倪夢倏地挺直身子,待看清那人模樣,又把肩膀聳了下來,幽幽地說,“你可算來了,我都快成望夫石了!”

東準正要問他怎麽站在門口,就聽師太喊,“你們三個趕緊進來!”

“得嘞!”倪夢笑嘻嘻地挽起東準胳膊,拉他進教室。

陳夢婷跟在後頭,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剛才東準經過她身邊,她好像感覺到一陣寒氣,陰森森的……

三人方一坐定,下課鈴就響了。

師太眼神淩厲地望他們一眼,頗有警告意味,随後便拿着教案離開,匆匆趕往下一班。

東準只覺得胳膊一沉,倪夢已自來熟地靠了上來。

倪夢貼着東準,一臉惴惴不安的樣子,“你不知剛才有多可怕。”他輕拍胸脯,松了口氣說,“你再晚來一步,師太指不定就吃了我!到時候你我就天人永隔了,嗚嗚嗚!”

原本只是玩笑的話,倪夢卻因天人永隔四個字想起了東準出殡那天,頓時鼻子一酸,淚染眼眶,聲音也哽咽起來。

東準沒看到他的模樣,伸手輕拍他的背,安慰道:“莫老師一向最喜歡你,怎麽會讓你罰站?”

他的聲音清清朗朗,手掌又緊貼倪夢的背脊,逐漸讓倪夢安心下來。

在倪夢印象裏,東準好像沒有少年變音的尴尬期,一直是君子端方的美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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