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樹林談心

難道是因為他改變了原本的軌跡,所以有了這個結果?

“當然,有的同學考差了,也不要灰心喪氣。這只是摸底考試,不是真正的中考,我們還有3個月的時間可以奮起直追!”

何越結束了激勵人心的講話,分組下發這次摸底考試的英語試卷。

倪夢急得像油鍋上的螞蟻,後座的陳夢婷看到奇了怪,“你都考得這麽好了,怎麽還一副蒼天啊,大地啊,腫麽會這樣的表情?”

倪夢白她一眼,“你不懂!”

等東準的試卷下發到了,他伸長了脖子去看——

好家夥!

滿分150分,東準考了148分,只錯了一道選擇題!

他記得東準是全科學霸,沒有薄弱的項目,那麽到底是哪裏出現了問題?

這一天都是試卷解析和答疑。

東準每次拿到卷子,倪夢就比他本人還急,翻來覆去看對方的錯題。

這種奇奇怪怪的舉動,吸引了周圍同學的側目。

“他們的關系真好啊。”

“倪夢這次考得這麽好,我還以為是東準給他課後開小竈呢。”

“東準這次怎麽會考砸啊?他哪門課拖後腿?”

“不知道啊,我看他的試卷上都只錯一兩道小題啊。”

如果倪夢不是當事人,他也很想加入同學們的八卦,甚至想開個企鵝群讨論,标題就叫——《818我那文理雙全的學霸同桌二三事之摸底聯測滑鐵盧為哪般?》

直到語文老師陰氣沉沉地推門進來,将厚厚的一摞試卷“啪”的砸在講臺上。

倪夢頓時有了一種預感。

他或許馬上要找到答案了。

“我知道個別同學對我有意見,但中考不是兒戲!再大的意見,也請你收着點,畢竟中考結束後,我們就再也沒機會見面了!”

莫晴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吐出這串話,臺下的學生丈二摸不着頭腦。

他們的确有時候看不慣莫晴對待學生嚴苛的樣子,但是也沒有拿到明面上來說,只是背地裏悄悄腹诽幾句。

一時間,誰也不敢吭聲,教室裏靜得只能聽見前排學生咽唾沫的聲音。

嗚嗚嗚,莫老師,好可怕!

啊,我要被冷凍激光射死了!

前排學生如是想到。

過了好半晌,莫晴觀察夠了學生的表情,自己的心情也平複下來了,吩咐小組長下發試卷。

東準剛拿到手,就被倪夢搶了去。

“你臉色幹嘛跟活見鬼一樣啊?”後排的陳夢婷看見了,也伸手抽走了倪夢手上的卷子。

這下,她的臉色也跟活見鬼一樣了。

倪夢石化了。

他終于弄明白了,東準的分數為啥這麽低。

因為——

作、文、題、一、字、沒、寫!

“這根本不是考試失誤,是态度問題啊!”陳夢婷咂舌道,“東準,你是不是對語文老師有意見?”

“哦~”她恍然大悟,“怪不得滅絕師太剛才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原來是為這事啊。”

她把試卷畢恭畢敬地呈給東準,不忘了問一句,“勇士,你為啥和自己的分數過不去?”

倪夢也在等這個回答,東準只搖搖頭,“太累了,睡着了。”

言下之意,他不是故意交白卷的,只是累到在了考場上。

這個理由,傻白甜陳夢婷信了,倪夢沒信。

他太了解東準了,這人與他一樣,是個徹頭徹尾的工作狂魔,曾經有過在深山老林裏連續拍72小時的戲不睡覺的光榮戰績!

班主任何越的辦公室裏——

幾位任課老師都拉長了耳朵。

放學後,何越左思右想,還是決定敲打敲打東準,就把他叫到了辦公室,旁敲側擊是不是對語文老師有意見。

東準搖搖頭,說了一模一樣的回答,“這幾天太累了,寫作文的時候不小心睡着了,等醒來就來不及寫了。”

這樣的回答,何越并不滿意,但總比他直白地說對莫晴有意見要來得好。再者,聯想到他剛參加完奧數競賽,何越索性就信了一半,問道:“真的只是這樣?”

“嗯。”

聞言,何越瞪了一眼負責奧數競賽的老師,責備道:“你非要拉着孩子給別人輔導,你看看,把孩子累壞了吧。這叫啥?撿了芝麻,丢了西瓜!”

奧數老師不服氣道,“我已經都對過答案了,這次咱們學校的奧數比賽成績一定很ok,您老瞧好吧!”

兩人罵咧咧地鬥着嘴,東準就管自己出了門。

門外,倪夢一直等着,見他出來,咧開嘴笑了笑,随後便跟着他一起走。

等走出一段距離,倪夢沒忍住,還是問了出來,“你為什麽故意考砸?”

東準側目看他,見他一臉緊張,忽然笑了出來。

這一笑,是少年人清冽陽光的俊俏。

“別想使美男計!”倪夢受了刺激,伸手掐住對方的臉蛋,色令內荏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東準拍掉他的手,正準備說,突然拔足狂奔起來。

“喂,別想逃!”

倪夢被他耍了個滑,氣不過立馬追上去。

陳夢婷在公交站等家裏來接,一旁的同學看到校門口這一幕,目瞪口呆,“他逃他追他插翅難飛?”

“……”

陳夢婷無語扶額,心想:兩個智障兒童,真是沒眼看。

由于放學的時間比平常晚了兩個小時,他們就沒去博大寵物醫院。樓超和倪夢加了企鵝的聯系方式,在企鵝上留言希希的當日狀況。

咳嗽好轉,精神尚可。

作家都是浪漫的。在倪夢看來,這簡單的八個字,蘊含着無限希望。

希希的身體在逐漸康複。

東準的心态也在日漸相處中往好的方向發展。

一切都很好。

倪夢哼着小曲兒,将策劃方案發給了“愛如潮水”。

【夕陽下的森林】錢款依舊是打在這張卡上哦,卡|號……

2004/3/18 22:03

【愛如潮水】收到!我讓老板康康哦。等我消息。

【夕陽下的森林】我先下線了,最近累懵逼了。有事您留言哈~

【愛如潮水】你不等反饋??不改稿??

【夕陽下的森林】你們公司這種情況我也不是第一次見了,放心,大膽去做,沒問題的~

倪夢說完就關了企鵝。

多日來連軸轉,再年輕的身體也吃不消。他簡單地洗漱好就回了床上躺着,習慣性地拿起床頭櫃上的東準日記本翻閱,打算追完更新後再睡覺。

卻不想,就這一眼,是怎麽都睡不着了。

3月18日

班主任給東英打了電話,說了這次考試的名次。

他看到我說,考得這麽差,還有臉回來?

供你吃,供你穿,你就這樣回報我?

我看你也別讀書了,去我們公司的項目工地幹活吧!

面對他的語出傷人,我沒解釋,也不想解釋。

任何解釋,當面對東英的語言暴力和精神pua時,都是蒼白無力的。

或許這就是我逐漸喪失語言功能的原因?

我不禁在想:是不是全天下的孩子都要成績優異?

是不是全天下的孩子都要按照父母的樣子去活?

是不是身為子女,就有義務和責任承擔父母的語言暴力?

想不明白,我便不去想了。

至于這次摸底考試的成績。

後悔嗎?

我覺得很值得。

PS:我又不是考不上。

第二天倪夢挂了一對黑眼圈來到教室。

看到他這副模樣的同學都以為他又挑燈夜戰,頓時肅然起敬。

陳夢婷也打趣他,“照你這進步的速度,即便不保送,也可以上春明高中吧?”

出乎意料的是,倪夢沒理她。

東準上午遲到了,他來的時候剛好是數學老師的課。

數學老師向來稀罕他,看到了當做沒看到,繼續講課。

東準微微鞠躬致了個歉,便回到座位上。

“你怎麽了,吓死我了。”他一坐下,倪夢就寫了小紙條遞過去。

也不怪倪夢多想。

實在是抑郁的孩子太敏感,他真怕自己一個沒看住,對方就做出傻事。

東準看了紙條後,只微微搖了搖頭,刷刷寫上“好好聽課”,便什麽話也不多說。

一整天都把倪夢弄得草木皆兵。

放學鈴一響,他就拽着東準往外跑,第一時間坐上了開往博大醫院的公交車。

樓超接完診,送客戶出門,正好看到他倆從車上下來,笑着打招呼,“來啦。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

倪夢驚呼道:“樓醫生,是找到血源了嗎?”

“不是,但有比那更值得喜悅的事。”樓超賣了個關子,将兩人帶到希希的病房,拿起桌上的化驗單,臉上的神色是掩不住的高興,“希希的紅細胞指數正在慢慢上升。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信號。它的求生意志十分頑強。咳嗽不咳了,體溫也正常了,如果保持住這個狀态,再一個星期應該就能康複了。”

見慣了太多的生離死別,樓超此刻也有些感慨,“尤其是我之前聽陳醫生說,希希的細小才剛痊愈,就得上了犬瘟。說實話,剛開始,大家是不樂觀的。但是沒想到……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它在努力活下來。”

那一瞬間,倪夢喜極而泣。

樓超笑着拍怕他倆的肩膀,“這也和你們的付出離不開,它應該也能感受到主人的支持和愛意。”

倪夢連連道謝,送走了樓超,回到病房時,正好看見東準屈膝蹲在希希面前,伸出手指頭輕點希希毛絨絨的腦袋。

希希的精神明顯比之前好了很多,可以站起來了,尾巴搖得十分歡樂。

倪夢站着看了一會,出聲問道:“東準,你早上為啥遲到?”

東準逗希希的動作一滞,眼裏的神光也晦暗下來。

倪夢突然就什麽都懂了。

他過去拉起東準,笑道:“讓希希休息一會,我們出去走走吧。”

博大寵物醫院位于老城區的甜水巷。

“這種老街區就是煙火味十足。”

黃昏時分,周邊的蒼蠅館子、小食攤都支了起來,炊煙袅袅,人生鼎沸。

“大叔,我要這個,還要那個。”

倪夢蹲在燒烤攤前,饞得口水都要流下來。

“喏,給你!”

“好嘞,謝謝大叔!”

他把羊肉串分給東準,又拉着他往附近的老年公園走。

這個點還沒什麽人,偌大的公園清幽寂靜。

紅梅依枝,春意料峭,倪夢狠狠咬了一口羊肉串,打開了話匣子。

“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東準側首看他。

少年人臉龐俊俏,神情稚嫩。

“我是單親家庭,從沒見過我爸。”

“逢年過節的時候,我舅喝醉了會罵上幾句,但馬上就會被其他人制止。”

“那時候我心裏就有了猜想,這素未蒙面的貨,大概不是什麽好鳥。”

“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媽拉着我跳樓。在那種情形下,我居然笑了。大概我媽也覺得奇怪,怎麽能笑得出來呢,我看着也不像個傻子,難道連生死都分不清?”

“我媽問我為什麽笑。”

“我說,你覺得快樂就好。如果你覺得拉着我一起死,你能夠快樂,我無話可說。”

倪夢的表情無喜也無悲。

東準卻聽得心口一堵,他追問道,“後來呢?”

“後來?後來她就沒跳呗,癱坐在地哇哇大哭,一點都沒有漂亮女士的形象。回過神來後,她覺得尴尬愧疚,就把我送到了市裏讀書。”

“你也看到了,我和她不住一起。”倪夢聳聳肩,“可能她覺得無法面對我。”

他望着天邊白胖的雲朵,忽然笑了,咧開了嘴,那是最單純清澈的神色。

“站在百尺高樓上,你猜我怕嗎?”

“其實我很怕。”

倪夢憋憋嘴,“我還那麽小,還沒有見過宇宙,我還沒有長大,我不想死。”

“我當時都吓得尿褲子了。”

他說着吐了吐舌頭。

東準原本是覺得對方可憐,想稍稍哭一下以示同情的,卻被他這搞怪的神情一弄,頓時噗嗤一笑。

倪夢也跟着笑了,“你猜我恨嗎?”

東準搖搖頭,卻又點點頭,随後看着他。

“其實——”倪夢攤手道:“我也不曉得。”

“我心底裏是覺得我媽可憐的。但是有句老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一個渣男而已,她有什麽放不下?值得搭上後半輩子無限的可能嗎?”

“對于當初的事,我已經沒什麽感覺了。可我媽避之不談,還有意拉開母子倆的距離,給我獨立的空間,讓我長大成人。可能事後回想起來,是她更恨自己吧。”

“所以我覺得我沒有必要再浪費精力去恨任何人。”

“人的一生很短暫的。”

“我要精彩地活夠每一秒鐘。”

倪夢言笑晏晏地望着東準,伸手彈了他腦門一個镚兒,“這世上沒有跨不過去的坎。”

“你看,連希希都拼命的、努力的想要活下來。”

“所以,阿準。”

“你也要對自己好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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