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盛京的雲來賭場在天黑以後,時常都是纨绔子弟常來場所,雖比不得雲想樓那樣的處處活色生香,但是場內也是熱鬧非凡。

這樣的喧嚣,一直能到天明,有人傾家蕩産,有人盆滿缽滿。

場中處處都是嘈雜的聲響,身處其中的,有不少是衣着華貴的富裕子弟,亦有不少是身着樸素的平民,攥着自己手中的那點兒銀子,想來搏一把。

而二樓,則就是雅間了,能上雲來賭場的二樓的,也全都是盛京有頭有臉的世家子弟,賭資就是動辄上千兩銀子,放在尋常人家,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目。

“真要說起來啊,還得是我們鎮國公府的世子爺有膽量,”有人笑,“你說這尋常人尚了公主,哪有不夾起尾巴做人的,可是謝兄還是膽識過人,成親一月有餘,我也未曾見他怎麽回過國公府上!換了我們這等人,哪有這膽識!”

樓上雅間布置清雅,雖說是賭場,但看上去也自帶一股佯飾的書卷氣。

謝容珏坐在雕花椅上,手中随意地抛着一個精巧的骰子,聽到旁人對自己的調侃,也只是略微挑了一下眉毛,似乎并不感什麽興趣。

時常出入賭場的,其實也大多都是纨绔子弟,剛剛說話的人是兵部侍郎的獨子顧陽平,似乎是之前喝了酒,說起話來有點兒含糊不清,平日裏葷素不忌的話說習慣了,見謝容珏并無什麽反應,面子上有些過不去。

顧陽平癡笑了幾聲,又朝着謝容珏開口道:“世子爺有了家室還成日宿在外面,這麽說起來,這素聞九公主殿下之名,見過她的人卻少之又少,莫不是聖上突然賜婚,就是因為這九公主之貌羞于見人,這才匆忙下嫁?”

原本在旁的人聽聞這話,面色突變,趕緊打圓場道:“顧兄果然是喝醉了,怎麽淨說些胡話!聖上龍章鳳姿,皇室之中具是風采出衆,想來九公主殿下也是如此,世子爺這才剛剛成婚,想來也是因為一時并不适應家中有人的境況罷了。”

謝容珏手中的骰子抛起又落下,撞擊在木質的桌面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叩擊聲。

随着骰子落在桌面上,他似乎也沒有再将骰子拿起來抛着玩的興致,倏地擡眼,看向了剛剛開口的顧陽平。

他的眼睛分明帶着三分笑意,可是卻看得顧陽平脊背一寒。

顧陽平自幼被溺愛着長大,身為家中獨子,族中其他人哪有敢不讓着他的,不要說是當衆給他臉色看,就算是稍有不順他意都難免要被他教訓一番,今日他來這裏,自知不是身份最高的,也收斂了幾分脾性。

只是酒壯人膽,謝容珏剛剛那一眼看得顧陽平心中頓時生出一股惱意。

自小到大,還沒有人敢吓唬他,不過都是纨绔子弟,他謝容珏又算個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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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陽平眼珠一轉,突然想到從前在家中聽到的一些閑言碎語。

他猛地啐了一口,惡聲惡氣地說道:“世子爺果然是好大的威風,我倒也什麽話都還沒說呢,就先唬上我來了,不過就是個生出來的替代品,還當真耍起來威風了!叫你一聲世子爺,還真的以為這位置你就坐得穩當了?”

“你們還當真以為他是坐懷不亂,恐怕聖上強塞給鎮國公府的,就是個拿不出手的而已,這也好,一個只能耍耍威風的世子,一個拿不出手的公主,當真是天生一對!”

此話一出,場中之人面色驟變,這間雅間內共有四人,除去顧陽平以外,剩下的兩人與謝容珏也說不上是相熟,只是雲來賭場雅間難進,他們原本也只是結伴來這裏小試一把的。

正巧就碰到了謝容珏孤身一人在這裏,就想着正好湊個局,結伴賭上幾把。

其實謝容珏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不過京中的纨绔子弟向來都是自成一派,所以他們自然也把謝容珏當成是默許了。

誰成想現在賭局未成,就變成了現在這幅局面。

那兩人看向謝容珏,腦中想到在京中關于這位鎮國公府世子的傳言,傳言中他時常帶笑,也常常出入雲想樓和雲來賭場,雖然不說是親厚,但怎麽也不至于會對兵部侍郎家獨子做出什麽事的人。

不過就是酒後胡言而已,好好賠禮道歉,應當也不至于追究。

謝容珏仍然坐在原地,臉上甚至還帶了幾分笑意,“哦?”

他懶散地将自己桌前的骰子拿起來,然後在空中抛了一下,握在自己手中,看向顧陽平。

“顧公子慷慨激昂說了這麽久,想來也是有幾分倦了,今日既然是我做東,自然也沒有讓客人倦了的道理。這裏既然是賭場,那不如我們就賭一把來消遣一下。”

謝容珏笑了笑,“就賭大小吧。顧公子若是賭輸了,那麽今日恐怕就要稍微……”

他停頓了一下,才接着道:“吃點兒苦頭。”

“而顧公子若是賭贏了——”

謝容珏輕搖了一下頭,沒有說下去,手指輕微蹭着臉側,周遭人一時間都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當真并無芥蒂,只有顧陽平看到謝容珏的神色猛地打了一個寒顫,連酒都醒了幾分。

兵部侍郎雖然也是朝中重官,但是比起鎮國公府這樣的氏族卻又實在算不得是什麽,顧陽平剛剛借着酒勁胡言亂語,現在看到謝容珏這副模樣又突然覺得心裏沒底起來。

他與謝容珏并無過多來往,雖然傳言中并沒有人說過這位世子爺生氣起來到底是什麽模樣,但是他看到謝容珏看過來的視線,額角還是略微跳動起來。

賭?

顧陽平看着他手心的骰子,恐懼突然後知後覺湧了上來,剛剛逞了一時的威風,現在卻是當真後悔了。

“我不賭,”顧陽平搖了搖頭往後退,準備往門口處退去,“我不——”

只看到一道殘影掠過,雅間原本敞開着的門,霎時間阖了起來。

顧陽平好像是一只被捏住了脖子的鴨子,倏地沒了聲響,他僵硬着脖子回頭,只看到謝容珏正巧從雕花椅上起身,手中還在把玩着剛剛擲出去的骰子。

而在自己面前原本敞開卻又在瞬息之間阖上的門,就是他擲出去的骰子所致。

如果說先前顧陽平還有一絲殘留的醉意,現在卻是連絲毫醉意都沒有了,想到自己之前說的話,也越發覺得脊背發寒。

謝容珏分明在笑,可是偏偏帶着讓人如堕冰窟的冷意。

顧陽平語無倫次道:“我,我剛剛說的都是胡話,一時喝醉而已,世子爺大人有大量,應當不會在意的吧,何必和一個醉鬼見識!”

謝容珏卻依舊在緩慢靠近,好像根本沒有注意顧陽平到底在說什麽,骰子握在手中,尾音帶着一點兒笑意,“賭大,還是賭小?”

他靠得越來越近,顧陽平的後背幾乎要貼上門扉,“我可是朝中三品大臣兵部侍郎顧英垣家中獨子!你,你可要清楚我的身份!如果碰了我,就算是鎮國公府,你也不好交代的!你別過——”

“唔,猜錯了。”謝容珏看了看自己掌心的骰子,“是大。”

那枚精巧的骰子在他的手中瞬間化為齑粉,謝容珏身量很高,走到顧陽平身邊的時候,幾乎可以俯視他。

“猜錯的話,可是要吃點兒苦頭的。”

顧陽平還沒反應過來,瘦削的手指就扣上了自己的下颔處,驟痛霎時間從下颔處傳出,疼得直接往人的腦中鑽,骨頭的脆響聽得人眉頭直皺。

顧陽平何曾受到這樣的苦楚,剛想喊出來,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嗓子,只能發出嗬嗬的響聲。

甜腥從喉間湧出,顧陽平半張着嘴,下颔好像是被捏碎一般。

顧陽平痛得雙眼渙散,然後看到謝容珏一手捏着自己的下颔處,一手将剛剛手中捏碎的骰子,灑進了自己的嘴裏。

嘴中的血沫混合着不知道是什麽味道的粉末,幾乎讓人作嘔,可是他的喉間只有濃重的血腥味,就連幹嘔都做不到了。

旁邊的那兩人看得頭皮發麻,久聞謝容珏行事肆意,但是誰能想到,就在京中,他居然毫無顧忌地直接對朝中重臣的獨子下手,看着傷勢,恐怕是下颔骨都被謝容珏捏錯位了!

可他面上,分明是帶笑的。

謝容珏撤開手,顧陽平瞬間從門上滑落下去,似乎是被吓昏了,略顯臃腫的身體砸到地面上,發出一聲鈍響。

謝容珏拿出一方帕子将自己手指擦拭幹淨,然後才像是想起什麽一樣,對着早就已經呆若木雞的那兩人笑了笑。

……見鬼,這人笑起來比不笑還可怕。

“啊,對了。”謝容珏跨過已經癱在地上的顧陽平,“剛剛那枚骰子價值八百兩,等到顧公子醒來,還望兩位轉告一聲,錢款送到鎮國公府就好。”

躺在地上的顧陽平剛好擋住了門口,謝容珏連思忖都無,輕描淡寫地将他踢到旁處。

木質的門剛被拉開,謝容珏朝着那兩人道:“今日多有怠慢,兩位若有雅興,可在此處喝上幾杯熱茶。先失陪了。”

若不是親眼目睹之前謝容珏面色帶笑地捏住顧陽平的下颔,生生将一個六尺男兒吓昏了過去,或許他們兩人還當真以為謝容珏和看上去那般親和。

肆意妄為,還當真是。

雲來賭場外有一輛看上去并不起眼的馬車等候在外,白蔹看到謝容珏從賭場內出來,只見他臉上帶着一點兒笑意,風流之氣盡顯,站于盛京晚間的燈火輝煌之處,好像天生就當是身處其中的世家子弟。

白蔹跟着謝容珏許久,哪裏看不出來,今日恐怕是在賭場內,發生了一點兒不愉快的事情。

謝容珏通常在這麽笑的時候,都不是什麽心情很好的時候。

“世子。”白蔹低聲,“今日還是去別院嗎?”

謝容珏唇畔邊笑意消了點兒。

“不。”

他頓了頓。

“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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