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蔹聽到謝容珏今日回府的時候臉上劃過一絲訝然,還是如實禀告道:“剛剛別院傳來消息,楚家二公子現在正在別院等您。”
謝容珏擡眼,“楚蘊和?他來別院做什麽?”
“聽人來報,楚二公子好像有點喝醉了,役人發現的時候正抱着院前的石獅子不肯撒手,只喊着要見您,役人沒有辦法,只得先行将楚二公子帶入院中歇息醒酒。”
“嘶,”謝容珏耳側的珠子晃動了一下,語氣很淡,“何必這樣大費周章,今夜風寒,讓他在外面吹吹風,酒醒得反而更快。”
白蔹不敢多言,只斟酌了一下措辭,問道:“那世子,我們現在是……”
謝容珏手指在臉側點了點,像是思忖了片刻,“那就先去別院一趟。”
盛京的仁明巷大多都是達官貴人府邸所在,能出入其中的,要麽就是富甲一方的商賈,要麽就是京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裏尋常并無百姓來往,就連灑掃的役人衣着是上等布料所制,尋常時候也只有裝點精巧的馬車駛過,就連地面上的磚都是兖州官窯之中燒制出來的上等貨。
謝容珏的私宅就在此處,購置這處宅邸的時候,京中不少人也在背後議論,這鎮國公府果然是數一數二的世家,主宅雕梁畫棟,處處為景不談,還能在仁明巷如此大手一揮地為世子爺買下一處私宅,當真是世家風範。
謝容珏剛剛踏入客房,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酒氣,他皺了皺眉,随着一聲清脆的撞擊聲,客房內的窗戶瞬間洞開。
原本伏在桌上,醉得有點兒人事不省的楚蘊和瞬間被凍得一個激靈,還沒看清眼前的人是誰,就含含糊糊地道:“給本公子把窗戶給,給關上!你們家世子呢,怎麽,怎麽還不回來見本公子!”
謝容珏哼笑一聲,擡步靠近,“楚二公子今日大駕光臨,還如此失态,到底是所為何事?”
今天這一個兩個的都是醉鬼,謝容珏的耐心一向都算不上是很好,更遑論是對待醉鬼。
聽這語氣,大概如果楚蘊和酒還是沒醒酒,就準備把剛剛小厮倒的醒酒茶潑到楚蘊和臉上去。
楚蘊和支起身子,瞪大眼睛看了在自己面前的人幾眼,才終于像是辨認出來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誰般,然後打了一個酒嗝。
“原來是謝兄回來了,小弟在此……等你許久了,你們家的役人剛開始還不願讓我進去,要不是小弟我,嗝,聰明,恐怕到現在,到現在還在外面,吹,冷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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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蔹在外面能聽到楚蘊和這斷斷續續的話語,實在忍不住想:楚二公子實在是太高估世子的善心了,恐怕若是世子剛剛在別院中,現在楚二公子還當真在外面吹着冷風呢。
“這個,我原本也不想深夜前來叨擾謝兄,其實,”楚蘊和說起話來颠三倒四,“但是小弟實在困惑,額,心中難解,這才前來冒昧,造訪。”
楚蘊和晃了晃頭,像是醒了幾分酒意,說起話來也頓時清楚了不少。
“謝兄好像從來都不為風月所擾,可是小弟我想不明白,明明雲想樓中的莺兒姑娘如此心慕謝兄,既是清倌之身,又是美人恩,可是我與謝兄相識許久,都未曾見過謝兄對哪位姑娘另眼相看。”
來這裏說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話。
謝容珏耐心告罄,剛準備讓人将楚蘊和丢出去,卻突然聽到楚蘊和低低地說一句:“謝兄,我要成親了。”
他頓了頓,才接着道:“謝兄生來并不入風月事,自然也不知曉心有所屬卻要另娶旁人的滋味,當真灑脫。”
他這句話,不知為何,突然讓謝容珏想到了賜婚的聖旨剛剛到鎮國公府那日。
聖上賜婚原本應當是喜事,但是傳旨的內仕念完聖旨以後,鎮國公夫婦兩人臉上都是勉強擠出來的笑意,府中上下也并無一絲喜悅之情。
也是。
當今聖上身體并不康健,年初那場大病幾乎是太醫院将聖上從閻王手中給搶過來的,一連兩月都是太子代為監國,之後也一直纏綿病榻,早朝也只是偶爾出面,大多時候都是太子處理。
雖然明面上不說,但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今上恐怕也早就已經是病入膏肓,不要說是面見臣子,就算是後宮嫔妃和皇子公主想要面見,都不得通行。
而這位九公主,除了聖上的寵愛,其他的,一無家族,二無母妃。雖然明面上是盛寵之至,但是實則除此以外并無其他,京中的人都是人精,哪有不明白其中利害關系的。
所以在鎮國公夫婦眼裏,自然也算不得是什麽好親事,可是即便如此,聖旨已下,也斷沒有再收回成命的道理。
他那位向來恪守禮教的娘親,也難得前往了拂江院,看着那時坐在逐月亭中的謝容珏,大概原本想要教訓他幾句,但是還是勉強壓下了怒意,只冷聲道:“聖上賜婚于你和九公主,婚期定在八月廿三,我知曉你向來行事不忌不服管教,但是這件事是聖意,你就算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娶不娶,娶誰,其實對于謝容珏來說,并無什麽所謂。
所以他現在看着面前的楚蘊和,其實并不能理解,到底人為什麽會為這些事情所擾。
“謝兄娶九公主殿下的時候,”楚蘊和喃喃,“到底又是什麽心境呢?”
什麽心境。
洞房花燭夜他只踏入一步,賓客的喧嚣與他并無關系,他并不喜歡屋中焚香,而那日拂江院中卻全都是往人感官裏灌的氣味,混合着喜燭焚燒的味道,這滿室的旖旎氛圍之中,沈初姒坐在其中。
謝容珏曾聽其他世家子弟講過親歷洞房花燭夜時,大抵都是歡欣的,可是他從賜婚當日至今,卻從未有過一絲歡欣。
他神色淡漠地緩步進入寝屋內,擡手挑了喜帕,也只記得這位九公主殿下姿容出衆,坐于一室紅燭旖旎之中,正在擡眼看着他。
其實那位九公主殿下瞳仁很像是他從前在手中把玩的黑珀,沒有點兒雜質,那時眼瞳中倒映着身穿喜袍的自己,還有這滿室的紅綢。
可是四目相對之際,謝容珏心中并無半分波瀾。
謝容珏生來薄情,以往在雲想樓中,想要近身的姑娘家并不少,其中自然不乏生得花容月貌眼眉含情的,就算是身處香腮雲鬓中,他也從來都沒有半分憐香惜玉過。
所以自然,也從未懂過那些尋常的世家子弟,到底為什麽會為了一個姑娘家而酩酊大醉,惹來諸多紛擾。
“楚二公子若是當真并不想娶,”謝容珏看向在自己面前的楚蘊和,“不如現在想想對策,也好過在這裏和我訴衷腸。”
楚蘊和聽見這話也不惱,反而笑了笑。
“還真是絕情。謝兄行事肆意久了,鎮國公和國公夫人又管不住你,哪裏知道我們這些人的苦處,也罷,只是我還是不信。”
“不信什麽?”
楚蘊和看着在自己面前的謝容珏,語氣很是肯定。
“雖說謝兄生來薄情,但是我并不信有人天生斷情絕愛。我斷定謝兄遲早也會遇到進退兩難的風月事,沒有人生來就不會動情,謝兄也遲早都會遇到讓你頓悟風月難涉的那個人。”
楚蘊和言之鑿鑿。
謝容珏哼笑了一聲,“那就,承楚二公子吉言了。”
看這意思,就是并不相信了。
楚蘊和定神看了看謝容珏,“其實我觀謝兄面色,眸中含水,多半就是紅鸾星動了,所以我猜謝兄遇見的那樁風月事,就在不遠之後了。”
風月之事難解,謝容珏從來都不相信自己會湎于其中。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只聽到有人在和門外的役人交涉,謝容珏知曉多半是楚家家丁前來找人了。
楚家家教嚴苛,從來都不容許家中子弟在外留宿,從前楚蘊和與他們前往雲想樓的時候都是喬裝打扮後的。
而楚家,不要說是出入風月場,甚至就連醉酒都是不許的,今日楚蘊和這樣行徑,如若是被帶回家中,多半是要被懲戒了。
楚蘊和被前來找他的家丁接走的時候,還在看着無動于衷的謝容珏,很是有幾分着急地道:“謝兄你信我,可以早些做打算,我當真會觀面相的!你的面相分明就是紅鸾星動了,我沒有騙你!”
謝容珏置若罔聞,只拿出之前那枚銅板,随手一抛。
他剛想攤開手看看,原本守在門外的白蔹卻突然在此時進來,朝着謝容珏行了一個禮。
白蔹默了一會兒,才問道:“世子,楚二公子已走,那今日……還回府中嗎?”
謝容珏沒應聲,先是攤開自己手中的那枚銅板看了看。
黑色的銅板邊緣散發着些微金色的光,此時正靜靜躺在他的手心之中。
——兇。
他想到昨日夜深沈初姒在書房之中留下來的那點兒香味,飄散在屋中,持久不散,即便是被冷風灌過,卻仍然好像是萦繞在鼻間。
謝容珏眯了眯眼睛,他從來都不相信什麽所謂的面相,手中的銅板也只是随便抛着玩玩,兇吉對他來說,根本沒有什麽所謂。
那點兒一時興起之心,好像也同樣的,并沒有什麽必要。
“不回。”謝容珏語氣涼薄,“今日宿在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