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林霁并未在這裏停留多久。

沈初姒之前的風寒并未好全, 抵唇輕咳了兩聲,林霁見她這樣,眼睑垂下, “我今日來與殿下說起這些, 并不是想給殿下造成困擾,只是至少, 應當讓殿下明白我自己的本願。”

“我與祖父今日來訪匆忙, 但此事并不急于一時, ”他說到這裏, 輕聲笑了一下,“今日這般唐突, 只是因為……我也會擔心。”

他沒有說自己擔心什麽,轉而說道:“外面風寒,殿下早些回到屋中吧, 我與祖父先行告辭了。”

林霁跟随在林太傅身側走出院門, 身上的官服更加襯得身姿颀長。

他向來被盛京盛贊為光風霁月,實在是名不虛傳。

沈初姒站在原地,她自然是知曉這樁婚事即便是在從前沈兆在時,也是一門好姻緣,可是與其說是不願意承林家的這份情, 不如說是她自己也并不願意。

她其實自幼對什麽都很少表現出什麽喜好, 宋懷慕也常常說她情緒很淡, 從未見她有過什麽特別的情緒。

而她自幼至今, 做過最為荒唐, 最為叛經離道的事情, 就是在沈兆問及盛京中這麽多世家子弟, 阿稚到底中意哪一位時, 獨獨在謝容珏的畫像前停留片刻。

少時的情動,她從未起過一絲一毫權衡利弊的心思。

所以,即便是她現在明白,也清楚,林霁對于現在的自己來說,到底是多麽合适,也終究還是沒有起過任何答應的意思。

沈初姒站在原地略微蜷縮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近來的事接連在一起,實在是讓她有點兒身心俱疲。

她擡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看到未滿的月色此時懸于天際,她站在原地思忖了下,然後擡步走向了院門的方向。

蒲雙和梨釉兩人對視了一眼,“殿下?”

“無事。”沈初姒腳下頓了片刻,“想出去走走。”

梨釉連忙跟上去,“天色已經不早,殿下即便是想出去散散心,也當有人陪着才好。我随殿下一同出去吧。”

Advertisement

“不必,就在這附近,你們若是擔心,就在院門處等我也是一樣的。”

仁明巷前是一條蜿蜒的河,岸邊栽種的垂柳低垂的枝桠上此刻光禿禿的,枝條在晚間的風中輕輕地晃動着,河面上浮着一層薄冰,倒映着天上的月色。

沈初姒突然想到了之前自己來到這裏的時候,那時自己嫁與謝容珏,卻在自己夫君的別院前不得進,還需林霁前來解圍。

現在想想,大概是自己從前果然是天真太過。

她手上的镯子輕輕晃動了一下,這副镯子是永州上貢前來的貢品,整個邺朝也就只有這麽一副,是極其罕見的桃花玉,晃動的這兩下,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沈初姒近來清減了一點兒,原本就有點兒稍大的镯子,在她的手腕上就更為松松垮垮。

突然,一點兒涼意落在了她的手上。

沈初姒恍然往上看去,只看到了夜幕之中,飄着一點兒雪。

飄飄搖搖地散落在半空之中,今年的雪好像比往年更為多一些,一連這麽多時日都未曾怎麽停過,現在落在自己手背上的那點兒涼意現在也化為了水漬。

她拿出絹帕想擦拭一下,手腕晃動之際,原本松松垮垮在腕上的镯子也倏地滑落在地,順着滾到了一旁。

地上的薄雪還未消融,沈初姒略微傾下身,手指才剛剛碰到自己掉落在地的镯子的時候,突然看到了自己的眼前,出現了白色的袍角,上面并無任何花紋。

原本落在四周的雪,也好像在這個時候停下。

熟悉的清冽氣息霎時間浸入她的五感,她指尖在雪地之中一頓,然後順着往上看去,就看到謝容珏此時也在垂着眼睛看着她。

他手上撐着一把竹傘,握在傘柄上的手指瘦削,此時略微傾身,說不上是有什麽情緒。

沈初姒将镯子拿起,站起身時往後退了一步,剛好離開謝容珏手上撐的傘的範圍。

簌簌而落的雪落在她的發間,“世子。”

她的語氣疏離有禮,并無攀談的意願,只說了這麽一句以後,就準備擡步從他身邊經過。

擦肩而過的瞬間,沈初姒身上的香味随之朝着謝容珏掀來,他并未握傘的手指縮了一下,然後走到沈初姒的面前。

被擋住了去路,沈初姒輕蹙眉頭,擡眼看着自己面前的人,謝容珏長身玉立,身後是盛京晚間飄落的雪。

他原本眼眉生得風流昳麗,現在站在雪景之中,卻又多了幾分冷清的意味。

“在這裏遇到世子,并非是我有意為之。”沈初姒頓了頓,“和離已有月餘,我們現在,應當沒有什麽好說的吧?”

謝容珏擡手将傘靠近了一點兒,“……是我在等殿下。”

他垂着眼睫看她,頓了片刻後才接着開口:“雍和十六年初,立儲當日,我與殿下是不是曾經在宮閨之中見過?”

過去的那點兒事重新又被提起,偏偏又是被他道破,她承認自己當時天真太過,承認自己因那時的其心昭昭而起了癡心妄想的心思。

佛寺之中的主持說她身上有業債難消,解她數年困頓。

她後來想過很多次,都當知曉這所謂的數年困頓,是因當年情動而起的一廂情願。

偏偏現在重新又被他提起。

“即便是見過又如何,”沈初姒輕聲開口,“世子從前在盛京城風流之名在外,想來欠下的風流債也不在少數,随手為之一件的小事不放在心上也是尋常。既是我一廂情願,因果在我,世子又何必在意從前種種。”

朔風不渡,別來晚雪,她的眼睫上沾着一點兒消融的雪。

瞳仁還是如同從前一般清澈,甚至就連那點兒執拗和坦蕩都是一如既往。

謝容珏握着傘的指節略微發白,剛剛見到她和林霁站在一起之時,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今日在金銮殿之中,自己與林霁對視而過的視線。

林霁的聲名從來都是風光霁月,相比于自己的聲名,可謂是贊譽加身。

那位大理寺少卿到底在想什麽,只一眼,他就明白,從前林霁就從未管過別人的家事,沈初姒初次來別院之時,他那時見到她和林霁站在一起,也只覺得沈初姒心有所屬也好,也免得日後多生事端。

可是現在——

沈初姒說完這些話,也沒有什麽再走下去的意思,轉身準備往院門方向走去,剛剛她恍神之際,已經走出了很遠的距離。

剛剛來時走出的一點兒痕跡,已經被薄薄的一層新雪覆蓋。

天上仍在下雪,謝容珏走上前去,擡手将自己手中的傘遞給她。

沈初姒看了看他遞過來的傘,卻沒有接,“不必了,多謝世子好意。”

她話音未落,那柄竹傘就已經到了她的懷中,他的手指擦過自己的手背,相比于她時常冰涼的手,被他擦過的肌膚瞬間多了一點兒灼熱的氣息。

沈初姒拿着傘,然後看到謝容珏站在自己面前,耳側墜着的那顆珠子輕微的晃動。

“殿下最好收下,”謝容珏垂着眼,“若是不收……”

他頓了下,“殿下應當也不想我一路送殿下回去吧。”

沈初姒擡眼看着他,他說這話的時候,實在是又像極從前那個頑劣的少年郎。

林霁掀開馬車上的帳幔看了看外面,只看到剛剛雪停不久的盛京城,又開始下起晚雪。

他顧慮到車廂之中還有長輩,怕林太傅受了風,很快就将帳幔放下。

林太傅看出林霁似乎是有心事,笑眯眯地開口道:“九公主怕是沒有應允吧?”

“祖父,”林霁并未詫異林太傅看出來,只是嘆了一口氣承認,“是的。”

“你這孩子從小順風順水慣了,吃些苦頭也好,我瞧着殿下可是個有主意的,對于婚事更是,姻緣嘛,不可強求啊。”

林太傅手中的拐杖在車廂之中輕輕敲了敲,“說罷,你向來穩重,即便是有什麽喜歡的,也都是徐徐圖之,今日這麽着急慌忙地就找我來與殿下說這件事,到底是因為什麽?”

林霁無奈地笑了笑,“什麽都瞞不過祖父。”

他回想起金銮殿之中的場景,“祖父應當知曉殿下先前所嫁之人,是鎮國公府的那位世子,這樁婚事,當初應當是殿下自己所求。若是毫無情意也就罷了,可我今日在金銮殿中見那位世子,又覺得好像并不盡然。”

“我從前也算是有幾分了解他,”林霁頓了頓,“謝容珏此人,我從未見他管過別人的閑事,即便是家中親族,以往見他,他都從來未因為這些人動過分毫怒氣。”

林太傅似乎是回想了一下,“鎮國公府的這個孩子,我也有印象,你當年還沒有出生,其實他原本并不是獨子,家中還有一個兄長,當年鎮國公還曾用重金想讓我來教導那個兄長,只是你也知曉,我從來不教沒有慧根的孩子,就只是找了個委婉些的借口拒了。”

“鎮國公府上下對那個兄長寄予厚望,只是後來還不足八歲,就早夭了,鎮國公夫婦傷心欲絕,後來才又有了謝容珏。”

林霁靜靜聽着,未曾言語。

這樁事情距今已經過了三十年,也鮮少有人提起,是以他也是今日才知曉這件事。

“早夭的兄長難免要拿出來作比較,聽聞那孩子生來就有些薄情,恐怕也就是因為這麽件事。”

林太傅輕聲笑了一聲,“薄情者若是動心,可就是覆水難收了。如珩,看來你日後,當是要遇到對手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或者後天要寫到我超級喜歡的劇情了!嘿嘿希望你們也喜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