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獨孤珣的話清晰地回蕩在殿內, 有人笑意更甚,有人暗自松下一口氣,亦有人遙遙地看着那位坐在一旁的九公主殿下。

若是這樁婚事能成, 也算是衆望所歸了。

有人悄悄觑着殿上沈琅懷的神色, 心中揣摩這位新帝的想法,按照道理來說, 沈初姒無權無勢, 現在應當是最為适合前去和親的人選了。

太後李氏胞弟李廷尉首先上前一步, 朝着獨孤珣作揖, 随後上前朝着沈琅懷笑道:“九公主殿下蕙質蘭心,闕王又是如此神勇過人, 如此兩人喜結良緣,以示兩邦友好往來,當是天大的喜事一樁。”

李廷尉作為國舅, 在這個時候首先表率, 也有不少人跟着附和,紛紛贊嘆道這是天作之合,不可多得的姻緣諸如此類的賀詞。

太後李氏坐在明堂之上,或許是覺得此事當是如此定下了,看着那獨孤珣也是笑意真切, “闕王确實是慧眼識珠, 小九當初可是先帝捧在手心上長大的金枝, 現在能将小九交付給闕王, 以求兩族之間鄰裏和睦, 實在是美事一樁。”

沈琅懷略微眯着眼睛, 手指在面前的金鑲玉桌案上輕輕點了一下。

“陛下。”林霁終究還是甩開了在一旁拉着他的林太傅, “臣以為, 此事應當容後再議,雖然說邊境和睦重要,但是——”

他到了此刻頓了頓,“先帝在時,曾召臣祖父進宮一敘,先帝生前所願就是九公主殿下得覓良人,重要的是,殿下自己是否心甘情願。”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林太傅看着林霁此時站在堂中的樣子,終究也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林霁向來做事穩妥,思慮周全,現在連沈琅懷都還沒有表态,就輕易地站隊,實在是太過冒險了些。

他這般行徑,直接将整個林家都放在了棋盤之中,現在局勢未明,若是九公主殿下當真在這麽多人面前拒嫁,無異于就是在打西羌的顏面。

沈琅懷看到林霁在此時站出來,挑了挑眉毛。

手指頓了一下。

坐在一旁的太後似乎是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林霁居然會開口,面上頓時閃過詫異,林家世代清白,是難得的純臣之家,林霁亦是肱股之臣,才華橫溢,朝中出身寒門的官吏大多都仰慕這位少年權臣。

但此事已經八九不離十,不能橫生變故。

若是旁的人嫁女到西羌,難免多生禍端,就算是再不濟,出于面子也要扶持一二,而若是沈初姒,就沒有這樣的後顧之憂。

她笑着開口:“姻緣大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哀家自是小九的母後,西羌闕王乃是不世出的英才,相貌武學都是人上之人,如何算不得是良人?小九年紀尚小,目光還放不長遠,識人也容易不清,之前那段親事就是如此,若是讓小九自己做決定,哀家實在擔心從前那般的荒唐婚事,平白無故讓小九又傷心一次。”

這話說得圓滑,林霁略微皺了皺眉頭,還要再說時,林太傅卻在此時突然咳了一下。

此時并不是出頭的時候,況且沈琅懷還未表态。

林霁猶豫許久,只得躬身,對着太後道:“臣……僭越。”

好在林太傅還是一個識趣的人,太後笑着點了點頭,轉而看向獨孤珣。

獨孤珣了然地看向了坐在對面的謝容珏,然後對着太後道:“原來九公主殿下,是二嫁身。”

“是先帝在時,為着小九定下的一門婚事,但這兩人成了親不過月餘,就已經和離了,”太後解釋,“大概當真是這兩孩子有緣無分,就連成親夜,都未曾留宿。”

這事之前就有傳聞,但是明晃晃這麽說出來,而且還是在金銮殿上,确實也實在是出人意料。

當着殿中這麽多官宦宗親的面,對于沈初姒而言,這話裏話外的意思,昭然若現。

太後想将九公主強塞給西羌的心思,連掩飾都懶得了。

先帝從前在時,這位九公主殿下,何曾受到過這般的委屈,現在先帝逝去,就落得了這樣的境地,實在是有點兒讓人唏噓。

恐怕現在殿中當真念着幾分先帝恩典,想護着九公主一二的,只有林家了。

只是林家勢單力薄,強行出頭,恐怕還是自身難保。

這事,只要獨孤珣不臨時變更想法,多半就已經是既定之事。

獨孤珣笑了兩聲,“太後不必擔憂,西羌從來不重女子貞潔,我對九公主殿下……一見傾心,即便是二嫁身,我也并無芥蒂。”

他頓了頓,看向坐在一旁的謝容珏,“只是,不知道這位鎮國公世子,現在是怎麽想的呢?”

之前獨孤珣就已經看出來了,而他生平最愛之事,就是奪人所愛。

王位是奪過來的,從那些苦苦哀求的人手中一點一點搶過來,享受一點一點被踐踏的尊嚴,現在女人,也是同樣。

謝容珏的臉上帶着一點兒笑意,眼眉間帶着三分風流,他的視線飄飄搖搖地經過沈初姒,最後則是看向了獨孤珣。

“西羌闕王出身于遠地,想來并不知曉中原有句古話。”

謝容珏随手将剛剛碎成兩瓣的銅板丢棄,“水往低處流,人,則是應當往高處走的。”

他擡手撐着自己的臉側,“闕王既然知曉九公主殿下曾經嫁與我,那麽理應,殿下再嫁之人,應是遠勝于我,不然又如何堪配?”

獨孤珣之前就曾經了解過這位鎮國公世子,聽聞出身于中原世代煊赫的鐘鳴鼎食之家,但是卻只是個纨绔子弟,這麽一個人,卻又有膽子在他的面前,說着自己甚至不如他。

獨孤珣簡直要被氣笑了,他重又将自己手上的玉箸拿起,在手上随意地轉了一下。

“哦?”獨孤珣頓了頓,“世子的意思是,覺得我并不堪配公主?”

謝容珏笑了一聲,不置可否,“早前聽聞西羌子民骁勇,是以武為尊的氏族。”

這話的意思,居然是想和獨孤珣比試?

場上衆人面面相觑,往年騎射比試從來都未曾見到謝容珏上場比試,況且鎮國公府一直都希望獨子入仕,從未聽聞過謝容珏還會武,更何況,現在獨孤珣是什麽人?

西羌子民骁勇好戰,獨孤珣可是一路忍辱負重登上王位的新主,哪有人敢這般大言不慚!

原本謝容珏和九公主殿下的關系,就已經是足夠撲朔迷離了,現在還來了這麽一出,實在是讓人意料不到。

鎮國公謝玄剛想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的嘴中霎時間被彈進一枚銅板,速度極快,連殘影都看不真切,謝玄的口中頓時蔓出一點兒血的味道。

這是出自誰手,不言而喻。

自己這個獨子因着崔繡瑩那時還未從喪子之痛中走出,所以幼時并沒有養在鎮國公府,回來的時候和他們一直也算不得是什麽親近,現在來看,簡直說得上是陌生了。

“這麽說來,”獨孤珣也笑,“世子是想與本王,比試比試了?”

獨孤珣手指略擡,身邊站着的侍從擡手,低着頭将自己手中的彎刀遞到獨孤珣的手邊,锃亮的刀刃上閃着奪目的光。

金銮殿上,不搜貴賓身,卻也沒有想到,獨孤珣居然也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将刀拿出來。

這刀甚至還散着冰涼的寒芒,看着就知曉這必然是一把歷經百戰的寶刀。

而謝容珏卻面色絲毫未變,甚至就連臉上的笑意都未曾消斂。

“放肆!”太後李氏驟然開口呵斥,“西羌乃是貴賓,怎可與之動武?況且金銮殿上,比武若是見了血腥,此兆不詳,這點難道還需要我來教?”

獨孤珣聞言,佯裝遺憾道:“其實這也确實,畢竟本王出手,可是必見血腥的,若是污了各位的眼,實在是有點兒可惜——”

他上下看了看謝容珏,“也不知道這鎮國公世子這樣模樣,能接上本王幾招?”

獨孤珣的視線一個一個地掃過在場官宦,“又或者說,在場的諸位,又能接上本王幾招?”

無人敢應,他似乎覺得興味,笑了兩聲。

笑聲回在金銮殿內,顯得格外明顯。

西羌換主,他現在在這裏有恃無恐,就是因為邺朝勢弱,武将不敵獨孤珣,不過就是因為現在急于求和,急于偏安修養的,是新帝沈琅懷。

說來當真是可笑,沈琅懷即便是現在這樣的境地,居然也不敢開口說上一句話,全由太後和國舅出口。

說出去是傀儡皇帝,想來也大有人信。

官宦倉皇不敢和這位性情暴戾的西羌新王對視,就憑這位的性子,若是一時興起當真在金銮殿上殺了人,恐怕太後也只會想着将這件事壓下去。

這九公主,怎麽想都是,不得不嫁了。

即便是謝容珏當真為她出頭,即便是林霁也是心有不甘,但是現在這個局面,卻是不得不如此為之。

更何況,就算是當真比武,這位生性頑劣的鎮國公世子,恐怕也只是自取其辱罷了。

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膽量,居然敢和獨孤珣比試。

殿上人心思各異,各有考量。

只是大概很多人都忘了,現在坐在金銮殿正中,始終都未曾言語的……

沈琅懷。

所有人都只當太後和國舅就是新帝的意思,況且沈琅懷又從始至終都未曾出聲。

或許是默許了太後和國舅的話也未可知。

“母後剛剛說,婚姻之事,應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沈琅懷在此時突然開口,“小九父親早逝,長兄如父。朕既然作為長兄,今日就暫代父親一職。父皇生前召林太傅入殿,為了小九能夠得覓良人,朕剛剛思來想後——”

“鎮國公世子是父皇之前為小九選的夫婿,若是闕王不敵世子,那麽确實,也似乎不堪配良人一說。”

此言一出,就是許了殿前比試的事情了,這實在是讓殿中衆人都面色驟變,且不說現在得罪了獨孤珣到底合不合适,再者說,這沈琅懷,到底為什麽會為了沈初姒出頭?

誰不知曉這位新帝,向來都不喜歡這位九公主?

沈初姒早就想到了其他人的反應,林太傅的明哲保身,她也理解,其他人的暗中竊喜,她也明了,但是她獨獨沒有想到,剛剛沈琅懷說出口的話。

或許,也并不是為她,只是因為獨孤珣實在是太過嚣張,沒有将他這位邺朝新君放在眼裏。

所以現在才這般說話。

“陛下,”太後聞言,倉皇想要勸說,“此事不可……”

她的話甚至還沒有說出口,就被沈琅懷生生打斷,“母後無需再勸。”

“闕王既有寶刀,鎮國公世子卻手無寸鐵,這般比試來,确實不公。”

沈琅懷略微垂眼看着身邊的內仕,“賜劍。”

作者有話說:

二十個紅包~

今晚努力加更,今晚沒有就是明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