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內仕呈來的, 是一把通體無塵,瑩白似月色的劍。
謝容珏略微挑眉,擡眼看着坐在高堂之上的沈琅懷, 內仕呈上來的這把劍, 居然是……天子劍。
自高祖征戰四方,定都盛京以後, 打了這麽一把天子劍, 至今還從未出鞘過。
現在第一次出鞘, 居然是要給那位生來纨绔的謝容珏, 朝中老臣還想着勸說幾句,但是看着現在坐在上方的沈琅懷, 卻又只能噤聲。
沈琅懷自太子監國時起,行事就從未更改過,況且現在聖意已下, 在西羌面前朝令夕改, 也實在是讓人笑話。
只是也有人心中暗忖,這謝容珏怎麽都不應當敵得過那小闕王,現在沈琅懷這般,難道是多此一舉,只為了挫挫西羌闕王之氣?
可是這也說不通, 連天子劍都拿出來了, 就只是為了一場必輸的比試, 況且沈琅懷又何必庇護沈初姒?
這怎麽想都是一個死胡同, 現在新帝到底是怎麽想的, 誰也猜測不到。
場中人眉目示意, 具是不敢多言。
謝容珏在衆目睽睽之下, 擡手握住那把劍。
天子劍在手, 謝容珏的臉上卻依然帶着笑意,不見任何迫人之勢,甚至即便是刀勢在前,他也依然垂着眼,看了眼坐在旁的沈初姒。
春寒料峭,殿中地龍燒得很足,她坐在金銮殿內,澄澈的瞳仁半阖。
從前拂江院中,暖爐從來都沒有停過,在外的每一次見到這位殿下,她都是身穿厚重的大氅,想來是畏寒。
今日她坐在這裏,就像是一個待價而沽的商品,太後所言具是想将她塞入西羌,朝中官宦大多也是想讓她這麽一個孤女前去和親,這樣也免得多生事端。
面對這樣的事情,她其實也像是早有預料般,面色無悲無喜。
只在沈琅懷開口的時候,眼睫略擡。
謝容珏提劍在側,看向站在不遠處的獨孤珣。
西羌人大多身形高大,但是或許是因為獨孤珣身上流着一半中原的血,又或許是因為幼年之時缺衣少食,所以他的身形并不算是高挑,也不及身邊扈從的魁梧。
但是,也無人敢于小看這位西羌新王。
獨孤珣的彎刀持于身側,眼神在沈初姒和謝容珏身上轉了轉,随後笑着道:“中原有句話,說是最難消受美人恩,看來這位世子即便是和離,現在也依然願意以命護着九公主殿下,實在是令人嘆服。”
他頓了下,接着道:“看來,本王的未來王妃,還當真是惹人憐愛。”
他絲毫不覺得自己會輸,獨孤珣自幼在欺淩之中長大,又是在骁勇好戰的西羌地界之上,母親只不過是老闕王随手搶來的中原女奴,身份低下,無人庇佑。
他在這樣的摸爬滾打中長大,怎麽可能會輸給這麽一個人。
“可惜了,”獨孤珣手指輕輕碰了碰自己手中的彎刀,“世子這般的好膽色。本王出刀,必見血光。”
謝容珏持劍而立,神色甚至還說得上是有點兒懶散,“闕王似乎是言之過早,勝負未分,更何況現在公主殿下,應當還不是什麽所謂的王妃吧?”
“啧。”孤獨珣嗤笑,“狂妄!”
獨孤珣身穿一件绀青色的長袍,刀勢如虹,疾光掠影之際,只看到了散着寒芒的刀劃破金銮殿上的暖燈,刀勢所到之處,連地龍都無用,只剩淩冽之氣。
有些膽子小些的宗室女連看都不敢看,瑟縮在殿中,甚至喉間都帶着些輕微的啜泣。
這一刀挾帶的氣勢實在是凜人,不要說是那尋常頑劣的世家子,就算是當真練過武的,也不敢斷言自己能夠接下這一刀。
雖然不過只是短短一瞬,但是這刀勢向前之時,确實讓人難以動彈。
能一路踏着屍山血海登上王位的人,又怎麽會是等閑之輩。
這樣的刀勢在前,謝容珏卻依然是面色未變,甚至就連神色之中帶着的那點兒懶倦,都未曾改變。
刀劍嗡鳴之聲驟起,電光石火間,兵刃相見,甚至有濺起的火星。
謝容珏身上的錦袍甚至都被刀勢吹起,但他立于金銮殿內,卻并未退後一步。
反觀獨孤珣,面上卻帶着難以置信的神色,有點兒怔然地看着自己手中刀刃,刀身光潔,上面倒映着他驚詫的眼神。
虎口處甚至還帶着一點兒震後的痛感,那點兒痛意順着向上蔓延,隐隐可見血光。
這麽一刀,居然就被這麽輕易地擋下了,不要說是獨孤珣不敢相信,就算是在場坐着的諸位官宦,甚至是坐在一旁的鎮國公謝玄,面上都是訝然之色。
謝玄從未見到過謝容珏出招,雖然知曉這個兒子行事叵測,确實也有點兒深不可測,但是他也從未想到過,就算是對上西羌這位闕王,居然也能這麽輕松地擋下這一刀。
在場的衆人,誰不知道這位西羌新主到底是怎麽坐上王位的?
先前還覺得謝容珏此舉,不過是不自量力,沒有人覺得謝容珏有贏面,但是現在看來,這位素來纨绔的世子,居然當真能與這位闕王一較高下。
獨孤珣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刀,往後退了幾步,剛剛刀刃相接之時的嗡鳴聲仍在耳際,他卻恍然還是身在夢中。
他擡眼看着謝容珏站在原地,手中執劍,居然是連一步都未曾退。
這一刀後,殿中有人實在是耐不住心中困惑,開始在下面小聲議論。
其中,也包括獨孤珣的扈從,他們面面相觑,都是不敢置信剛剛那刀居然被這般擋下,獨孤珣能在西羌站穩跟腳,能在生母卑賤的死局之中殺掉在他之前的那十數位兄長——
西羌以武為尊,獨孤珣能招到武士入他麾下,因為他的刀,無堅不摧,所向披靡。
他們之前在中原地這般嚣張,自然是知曉中原無人可用,甚至現在守衛邊境的,還是數十年前的那位老将。
老将老矣,子孫無以為繼,所以這才是西羌有恃無恐的原因。
可是現在,持劍站在殿內的人,分明看着只是一個尋常的世家子弟,甚至早前就聽聞他生性頑劣,也不曾入仕。
這麽一個人,居然可以輕而易舉地擋下獨孤珣的刀勢。
這誰曾想到?
獨孤珣的扈從悄聲問道:“王上剛剛那一刀,當是刀下留情了吧?”
“多半是,”另外一個扈從小聲回,“王上多半是怕那個什麽世子輸得太過慘烈,中原皇帝面子上過不去罷了!”
此言一出,旁邊站着的幾個扈從具是點頭稱是,也只會是這麽一個原因了。
雖然他們從未看到獨孤珣還有這般心慈手軟的時候,但是想來是因為在別人的地界上,略微有點兒收斂罷了。
而在這場中,最為驚駭的,則是顧陽平的生父,顧侍郎。
之前獨子的下颔骨生生被謝容珏捏錯位,但是因為顧陽平出口羞辱在先,他自知理虧,雖然不敢當真找上鎮國公府,但是也在心中記下了這一筆。
可是現在來看,當初謝容珏,分明就是手下留情了,若是當真沒有留情,恐怕顧陽平的整個下颔骨,都是要被捏碎了。
……
獨孤珣皺着眉頭,心中暗暗推算面前的人的真正實力。
他自然沒有如同那幾位扈從所言,是什麽手下留情,他登上王位之後,向來都是嚣張行事,毫無忌憚。
更何況比試這一談,還是謝容珏自己提出的。
他更沒有留情的道理。
從他剛剛的刀勢斬出開始,就是沖着面前人的命去的。
可是現在,怎麽也應當是要再認真一點兒才行了。
獨孤珣暗暗纾解了一下握刀之手的痛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站在不遠處的謝容珏,“早前聽聞世子不過是個時常出入風月場的纨绔子弟,現在來看,倒還當真是有幾分真本事。”
謝容珏手中執劍,聞言挑眉,“闕王過獎。”
獨孤珣第二次出刀之時,刀勢絲毫不弱于前次,甚至還要更為迅疾一些。
幼年時的備受欺淩,讓他對于痛意的忍耐力極為強,剛才的一勢不成,第二刀也可以做到不遜于剛剛刀勢。
或者說,是更甚之。
謝容珏今日頭發束起,常墜耳邊的小珠晃動了一下。
生得昳麗十分的眉目在殿中宮燈照耀之下,顯得奪目至極。
不退不讓,不避分毫。
刀勢就這麽戛然而止。
出手的刀勢再次被擋,獨孤珣就連佯裝的笑意都擠不出來,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現在自己,居然不敵這麽一個人。
怎麽可能?
比試過程之中,最怕的就是露怯,獨孤珣兩刀不成,第三刀之勢,就遠不如剛剛那兩刀。
直到……三刀已盡。
獨孤珣的虎口處已經滲出血液,腦中思緒紛飛,卻還是沒有想到面前的人到底是怎麽做到的,連接住他三刀,居然連退避都不曾。
不是說中原武将青黃不接,年輕一輩未曾有人能獨當一面?
不是說這個人,只是一個時常出入風月場的纨绔子弟?
謝容珏将自己手中的天子劍擡起,“邺朝以禮待客,闕王先出三刀,現在——”
天子劍劍身極薄,狹長的劍刃之上,是凜冽的劍勢,是衆人所見,無人能敵,所向披靡的劍意。
今日之前,無人當真見到這位世子爺出手,即便是捏折顧陽平的下颔,也沒有人覺得,他居然能在金銮殿上,與這位西羌新主比試,面上甚至還帶着笑意,能勝得……輕而易舉。
雖然勝負還未分,但是這最後到底是誰贏,衆人心中早已有了定論。
正是因為有了定論,所以現在朝中上下才噤聲不語。
此刻之前,沒有人會想到居然會是現在這樣的局面。
劍勢所過之處,靜寂的殿中都被染上寒意,即便是身處于燒着地龍的殿中,也依然能感受到那拂過面前的劍勢。
或許,只除了沈初姒。
謝容珏劍鋒所到之處,寒風落在了旁人身上,卻獨獨沒有落在,沈初姒的身上。
獨孤珣之前還能阻擋,但是到了後來卻是越來越力竭,左支右绌之際,還是有點兒沒想明白,現在怎麽會是這樣的境地,思緒略微滞澀之際,他就看到謝容珏的劍帶着一往無前之勢——
随着一聲清脆的兵刃裂開之聲,獨孤珣原本用來護體的彎刀,在此刻斷為兩半,哐當一聲,斷刃就這麽落在地上。
斷刃落在玉石地面之上,反射着殿中明亮的宮燈。
而那散着寒氣的天子劍,現在就堪堪停在獨孤珣的喉前一寸,只再前進分毫,就可以抵上他的咽喉。
周遭具是寂靜無聲,殿中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交彙于此。
謝容珏在此刻笑了一聲。
“險勝,”他的劍懸在空中,“闕王,承讓了。”
作者有話說:
狗兒子:都讓開我要開始裝x了!狗子多少還是能打的TvT
下章終于要寫到謝狗和女鵝的對手戲了(老母親蒼蠅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