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江羨野是她駕馭不住的人。
夏幺心裏忽然有些亂, 這件事出乎她的意料了，即便認清了自己的想法，但江羨野表達出這樣的意思, 她又開始有些茫然。
坐上回浦北的高鐵，回想到她那天只留下了一句“知道”，他會不會以為是在拒絕什麽的？
腦子亂成一團麻線, 差點坐過了高鐵。
浦北的天氣還是涼的，風吹過來臉都像是被冰塊摩擦着, 路面滿是枯黃落葉。
夏幺拉着小皮箱回了熟悉的家，家裏只有舅舅躺在輪椅上曬太陽, 閉着眼發出很重的呼嚕聲, 面前放着一杯熱茶，睡得很熟。她放輕了腳步，把行李拉到卧室, 簡單收拾了一下房間, 客廳裏舅舅醒來聽到了聲響，叫了一聲。
夏幺擦拭着手指走出來, 快速走過去看着他的腿問：“舅舅, 腿還疼嗎？”
舅舅笑眯眯地點頭：“還行, 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你舅媽說你要下午呢。”
昨天晚上夏幺都沒怎麽睡好，一大早她就收拾行李從公寓溜了, 也不知道為什麽, 下意識就想要逃避。
但沒看到江羨野發來的微信, 又有些失望。
“想早點回來看你呗，我舅媽還在店裏？”
夏幺走到茶幾上倒了杯溫水喝, 身後舅舅轉着輪椅說：“她一天到晚都在, 便利店離不開人, 我說了多少遍了讓她招人能輕松點，她也也不願意。”
夏幺笑了下：“舅媽節省慣了。”
舅舅扯了扯嘴角：“她節省什麽……”
夏幺聽出他語氣裏的抱怨，頓了一下問：“怎麽了？”
要放在以前，舅舅對舅媽都是百依百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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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小時候兄弟姐妹多，在家裏也總是那個最不愛說話、悶頭幹活又不受寵愛的人，在舅媽面前往往呈現着一種畏縮怯弱的個性，到如今更是什麽氣都不表露，不過他向來都是脾氣好的要命，倒是跟舅媽很搭。
但今天這語氣不像是他會說出口的。
舅舅碰上夏幺的眼神，又迅速移開，嘆息中帶着細微的顫抖。
“沒事。”
“這次回去就不走了吧？”
他說的後一句話聲音不大，剛好夏幺手機響了一下她打開手機在看，也就沒聽太清。
目光落在江羨野發來的微信上。
【到家了嗎？】
夏幺抿唇，嘴角蔓延出一股不易察覺的竊喜。
迅速回複：【到了。】
随後又擡頭問：“舅舅你剛才說什麽？”
舅舅笑呵呵地看她，打趣着問：“怎麽，交男朋友了？”
夏幺想到上次舅媽說的讓她離江羨野遠一點，舅媽向來都是說一不二的性子，她當然不會把這句話當成是她的心血來潮。
搖了搖頭：“不是。”
舅舅看着她笑了笑，八卦地打聽：“是陵川的啊？”
夏幺忙的跟舅舅說：“八字沒一撇呢，舅舅你別跟舅媽說。”
提到這個，舅舅眼神淡了下來，閑聊着說：“你舅媽前幾天還說讓你回浦北發展呢。”
夏幺點了點頭，又搖頭說：“我還是想在陵川。”
“對，不用聽她的。”
夏幺反倒是愣怔了一下，舅舅這個語氣，怎麽很生氣的樣子。
“你跟舅媽吵架了嗎？”
舅舅順了順氣，手指抓着輪椅，搖了搖頭說：“沒有，沒事，阿幺以後不用聽你舅媽的，自己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想了想又說：“以後每個月也不用你給家裏寄錢了，以後家裏你不用管，你長大了會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舅舅不拖累你。”
“舅舅你說什麽呢。”
夏幺皺了下眉，想着她回來還真是回對了。
“到底怎麽了？家裏出什麽事兒了？”
舅舅看了眼夏幺，嘆息：“這些年也委屈你了，沒被寵着長大，反正……你舅媽說什麽你都不用聽，她整天有什麽事兒都讓你回來，真把你當成免費的苦力了？我就算了，你看看人家孩子哪有大學就給家裏生活費的？還讓你年紀輕輕就相親，她那套思維早就過時了！”
“你不用覺得我當初帶你回來就怎麽着了，這件事不會困着你。”
夏幺根本聽不太懂舅舅在講什麽，但也隐約明白她舅媽這次想讓她辭職在浦北發展是認真的。
當初報志願的時候她便不樂意夏幺跑那麽遠，後來舅舅出了車禍受傷，她更是一股氣在心裏，畢竟這個家夏幺走了就只剩下她一個人，舅舅出了那麽大的事兒也只能她一個人扛下來。
當時夏幺一邊完成學業，也會經常請假回來幫忙，幾乎是當天走，第二天一早坐車回學校直接往教室趕。
一直到後來醫生說舅舅的腿有希望變好，家裏也忽然好起來，才松了勁兒似的恢複正常生活。
她倒是沒覺得有什麽辛苦，家裏沒人，她總要回去照顧的，倒是黃相雨對這件事頗為意見，但每次也不好插嘴說什麽，一副對她欲言又止的樣子。
跟舅舅聊了一會，舅媽就提前回來了，應該是他給舅媽發了信息，今天便提前關店了。
晚上舅媽做了家常菜，夏幺在一旁幫忙，吃飯時舅媽還忽然問：“你行李都拿回來了？”
夏幺咬着筷子搖了搖頭說還沒。
舅媽皺了下眉：“你看看你不收拾好這下還要回去一趟，你直接一趟拿回來不就成了？浪費車費還浪費時間，主要還累人不是？拿不回來的就寄快遞，反正就這一次了。”
舅舅看了一眼夏幺，夏幺也看了一眼他。
趁着舅舅還沒開口，夏幺忙不疊打住，搶話說：“我還沒處理好離職問題呢，等批準之後才能走，不然人家不給我結算工資的，而且哪有那麽容易一趟就搬回來啊。”
舅媽想了想覺得有理，點了點頭一副很有耐心的樣子說：“那等你都處理好了再說，到時候找你隔壁那個阿姨，她兒子也學的畫畫，浦北這麽大找個工作不難。”
夏幺低着頭慢吞吞吃飯：“我在陵川不也能找到嗎？”
舅媽瞥了她一眼：“那能一樣？那麽遠，反正你回來就得了。”
夏幺暫時沒吭聲，吃完飯，主動提議：“我去洗碗你坐着吧，舅舅吃水果嗎？我洗串葡萄。”
剛站起身，才想起這次回來的一個重要目的：“哎對了，過幾天我們去三院做個全身檢查吧？舅舅的腿這幾天有定期檢查嗎？”
上一年似乎聽到她舅媽還樂呵呵地說舅舅的腿有恢複的機會，一副明天就要發達的樣子。
但她現在看着舅舅的腿好像也沒什麽起色。
舅媽倚靠在椅子上，聽到這話，沉默了一秒。
夏幺視線在兩人臉上巡回，聲音都壓低了幾個分貝：“怎麽了？”
舅媽才開口說，語氣是止不住的失落：“不用做了，前兩天社區有免費的我們去了，剛好那個療程結束了，我們順帶又讓醫生仔細檢查了一下腿。”
舅媽的眼眶開始有些泛紅：“醫生說你舅舅不能好了。”
夏幺怔怔站在原地，才明白過來應該就是因為這個她舅媽才想讓她回來的，又聽到舅媽說：“人家醫生說，不僅不會好。”
“而且。”舅媽又看着夏幺說：“說不準還會嚴重到要截肢。”
“行了！你跟孩子說這個幹什麽？”
舅媽聽到舅舅這麽大的聲音，氣一下子上來，語氣裏都浮上了哭腔：“我跟她說一下怎麽了？以後還不得我們照顧你？我還不能說了？你這病了之後倒是氣大了啊，當自己是祖宗是不是？葉樹良你說我這多年跟着你過了什麽好日子沒有？？？以前說的倒是好……”
舅舅氣的想從輪椅上跌下來，臉都是漲紅的，輪椅的滑輪在地板上吱呀吱呀地動。
“那我去死，我去死行不行？？不讓你照顧！你去過你的好日子去！”
夏幺站在旁邊腦袋大，完全聽不下去了，朗聲：
“行了！”
夏幺收拾着餐桌，又停下動作看他們：“該知道，也早晚會知道，都在氣頭上別瞎說了，我去洗碗，你們看會兒電視。”
“等下午再去好好檢查一遍，可能你們沒聽明白呢，再去保險檢查一遍，不缺檢查的錢。”
怪不得剛才舅舅那樣說話，也難怪舅媽會想讓她回陵川。
她知道舅媽這幾年也過得很辛苦，自從舅舅腿殘疾之後，家裏的重擔都由他來，好在夏幺申請了助學貸款，且剛開始那幾年靠着畫畫賺取了生活費，可家裏本就不富裕，先前一筆錢都給夏幺做了手術，之後給舅舅做手術花光了剩餘的所有積蓄。
她大二時回來照顧舅舅，舅媽總是一副崩潰的樣子。舅舅受了傷之後那段時間，舅媽經常因為各種理由讓夏幺回家，有時候是有些離譜到黃相雨都覺得她舅媽是不是故意想讓她退學，但夏幺知道她害怕，也能體會到她的擔憂。
後來好轉，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她才漸漸放下恐懼，現如今又好像進入了大二那種狀态。
舅媽雖然果幹有主見，但骨子裏還是個希望成家立業能夠兒孫滿堂有所依靠的人，當年她知道自己沒辦法懷孕，當初才勉強同意帶她回來的。
她帶她回來，本就是有利可圖。
夏幺忽然想，如果沒遇到江羨野，或許她真的就回浦北了。
按照舅媽的想法，按部就班的生活。
擦刀的時候手指不小心劃過，一道挺深的口子在食指側面，倒吸了一口涼氣回到房間貼了個創可貼，客廳舅舅跟舅媽已經沒在了，估計是推着他出去了。
兩人吵歸吵，關系還是十年如一日的好，心裏還都是有彼此的。
夏幺回了卧室，坐在地毯上倚着床，看到江羨野給她發了微信
【吃飯了嗎？】
夏幺此時完全沒什麽心情，盯着自己手指上的傷口，感覺火辣辣的疼。
【剛才在吃，已經吃完了。】
江羨野：【吃的什麽？】
【就家常菜，番茄炒雞蛋，土豆絲，還有米飯，你吃了嗎。】
江羨野：【沒。】
夏幺手指蜷縮着：【怎麽不吃。】
【沒你不想吃。】
夏幺呆呆看着這句話，心裏有些難受。
江羨野有很喜歡她嗎？還是只是一些朦胧的好感而已，又或者像別人描述的，他天生個性輕浮，對感情從未認真過，誰喜歡上誰栽。可能唯一的一次認真都給了初戀了。
可她不一樣，她沒有資本，也好像已經沒有力氣去發展一段感情了。
她本就該知道，江羨野是她駕馭不住的人。
不該奢望他會真的喜歡誰。
【江羨野。】
夏幺給他發：【你別總說這樣的話了。】
別人會認真的。
明明身上明晃晃地給人展示着對另一個人獨鐘的喜歡，現在又來追她，不覺得很矛盾嗎。
也不公平。
後來的，就勢必比白月光低一頭嗎？
她是低微，是明知道他的性格也想跟人試圖發展關系，可也想要屬于自己的喜歡的。
可是想想，他喜歡的人應該很優秀吧，起碼跟他一樣優秀，而不是像這個夏幺一樣，生活裏都是亂糟糟的，好像沒有一件事可以做好。
夏幺眼神黯淡地看着上面的正在輸入，嘴裏的話徘徊幾秒，不想等什麽。
她一字一字敲着，發過去最後一句話。
【我不回陵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