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阮君烈打開書房,身上帶着血腥氣,去找葉鴻生。

葉鴻生已經起床,聽見模糊的叫聲,眼皮跳動,心中感到不詳。葉鴻生打開門張望,猶豫着,要不要幹涉阮君烈的私事。

阮君烈挾着風雷,迎面走來,一把揪住葉鴻生的衣領,将他推進門。

葉鴻生的心一沉。

陳嫂坐在屋裏,動手替葉鴻生收拾行李,見狀唬得不行,驚恐道:“這是咋了?”

阮君烈盯着葉鴻生,不看旁人,悶聲道:“沒你的事。回屋去!”

陳嫂逃出門,一口氣跑上樓。

阮君烈一個箭步沖上去,手指鎖住葉鴻生的喉嚨,将他重重壓在牆上。阮君烈不敢怠慢,出手如電,用盡全力,唯恐制不住葉鴻生。

葉鴻生沒有明顯反抗,只是反手捏住他的手腕,防止他用力過猛,把自己掐死。

阮君烈将另一只手也加上,呼吸不穩地看着葉鴻生。阮君烈的氣息很熱,撲在葉鴻生的臉上,隔着薄薄的衣料,葉鴻生能感覺到他身體的溫度。

葉鴻生做夢都希望和阮君烈親近點,現在夢想成真,幾乎與他抱在一起,倒是消受不起了。

阮君烈将葉鴻生制住,掐住他的要害,從胸腔裏蹦出一句:“你不準跑!”

葉鴻生苦笑着,松開手,盡量柔順地說:“子然,我沒準備跑。到底怎麽了?”

阮君烈的呼吸放緩,将手松開些,用眼睛緊緊盯着葉鴻生,答非所問道:“我要問你幾句話,你不許說謊!”

葉鴻生心頭一片雪亮。

外面的雪經不住太陽的暴曬,融化掉,露出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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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到這一步,葉鴻生也再不慌張,他望着阮君烈,等他問。

阮君烈說:“你跟刺客是朋友,他與共匪有來往。你知道嗎?”

葉鴻生說:“嘯林不是共産黨。”

阮君烈怒道:“他要殺我,你知不知道?”

葉鴻生說:“我不知道。子然,我不會讓他殺你。”

阮君烈說:“但你跟他們是一夥的,是不是?”

葉鴻生楞了一下,說:“不是。”

阮君烈猛然收緊手指,咬牙切齒道:“那你怎麽跟他們有聯系?你騙我,說你妹子的忌日到了,要幫她做法事,其實卻與共匪暗中勾連!讓他們逃跑!這是怎麽回事?”

葉鴻生的呼吸急促起來,沉默不語。

葉鴻生在沉默,阮君烈卻焦躁起來。

阮君烈質問他:“你妹子的忌日,到底是不是這個時候?”

葉鴻生輕輕眨了兩下眼,說:“是。”

阮君烈稍微好受點,繼續問:“你跟共匪有聯系,向他們報信,有沒有這回事?”

葉鴻生沉默着。

沉默了好一陣,他說:“有。”

阮君烈好像被重錘猛砸兩下,頓時砸蒙了。

阮君烈松開一只手,用手遮住臉,痛得長吟一聲。

葉鴻生心中一陣撕痛,後悔之意油然而生。

阮君烈不甘心,重新揪住葉鴻生的領子,嘶聲問道:“你有沒有變節?你與他們已經是一夥了嗎?你告訴你,你不準瞞着我!不準瞞我!”

葉鴻生看着阮君烈。

阮君烈依然牢牢捉着葉鴻生,但是手中的力氣與剛才不能比。

葉鴻生居然一口承認,阮君烈好像一下被淬進冷水裏,心慌意亂,不敢想象他的回答。

阮君烈聲音有些不穩,反複問道:“你說,你到底有沒有變節,你已經是共産黨了嗎?你是不是共産黨?你告訴我!你說!你不準瞞我!”

葉鴻生心亂如麻,怔愣着,看着阮君烈。

葉鴻生的腦海中,猶如拔河一般,出現了兩個力量,将他撕扯着。

這可能是他說出真話的唯一機會。

說出來,他去死,大家一了百了,衣裳都是幹淨的。

本來應該這樣,但是葉鴻生猶豫了。

阮君烈的神情是這樣慌亂,眼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痛楚,與剛才的狂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葉鴻生知道,如果自己說是,結果多半是死。

阮君烈不得不親自來處置他。這對阮君烈來說,太難以接受。

不光是難以下手殺他,他是共産黨這件事情也會嚴重打擊阮君烈,讓阮君烈信心受損,最柔軟的地方受傷。

葉鴻生好像暫時失聲了一樣,發不出聲音。

說出來比較好,早晚是要說的,葉鴻生這樣想着,依然發不出聲音。

阮君烈又催促了一遍,望着葉鴻生,眼中簡直要看出血來。

葉鴻生被他看得難受,只恨自己沒早點粉身粹骨了去。

葉鴻生說:“不是。”

阮君烈長出了一口氣,好像從鬼門關上兜了一圈,重新回到人間。

阮君烈定下心來,問:“你為什麽要偏袒他們?”

葉鴻生說:“羅先生是我的朋友,嘯林他們也是我的朋友,我不要殺他們。烽煙不斷,物資緊缺,什麽辦法也不想!還要到處捉壯丁參軍打仗,我不要!我不喜歡!”

葉鴻生語氣激烈,露出棱角來。

阮君烈倒吸一口冷氣:“你說什麽?!”

阮君烈暴怒道:“共匪無視國家安穩,割據一方,破壞和平,你怎麽還對他們抱有幻想!這幫暴徒兇殘得很,花言巧語說什麽人民政權,還不是收買人心,全是虛僞!要的不過是改弦易張,颠覆乾坤!”

葉鴻生克制着情緒,不與他争執,垂下眼簾。

阮君烈一陣咆哮,見他不吭聲,又安靜下來。

阮君烈以手加額,黯然傷神道:“早叫你不要同這些人來往!你怎麽還……”

阮君烈心裏全是黨國,立場猶如匪石,不可轉也。

葉鴻生嘴唇緊閉,心中比阮君烈更加郁積。

葉鴻生不說話,只望着阮君烈,一心一意地看着他。

阮君烈心痛道:“你做出這種事情,被軍統發現了。你知道嗎?”

葉鴻生震動一下,想起剛才的動靜,回頭瞥一眼客廳。

阮君烈說:“我不會讓他說出去,你別管。”

葉鴻生大吃一驚。

阮君烈到底還是被他牽連。

葉鴻生脫口而出道:“這件事你不要插手!”

阮君烈面上帶着陰雲,說:“他找我要錢,要的太多,我已經揍他了。”

葉鴻生震驚地”啊“了一聲。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住在阮君烈家,早點搬出去才對。

葉鴻生後悔莫及,心口一陣鈍痛。

事已至此,葉鴻生捧住頭,喃喃道:“子然,我對不起你。”

自阮君烈進門之後,葉鴻生一直很鎮定,這會子卻心神大亂,目光閃爍着,舉止焦躁不安起來。

見他心亂了,阮君烈反而鎮定下來。

阮君烈平靜下來,說:“沒那麽嚴重。”

阮君烈上前一步,扳過葉鴻生的肩膀,發自肺腑地說:“賓卿,你以後不許同這些匪類來往,好不好?不要再有悖逆的念頭!”

阮君烈逼視着葉鴻生,目光灼灼。

欠下如此大的人情,還是欠了心愛的人。葉鴻生糾結得要死。

葉鴻生苦澀地笑,說:“好。”

阮君烈有些不放心,說:“你能發誓?”

這世上,葉鴻生已經沒有什麽親人,既然他喜歡阮君烈,肯定是要斷子絕孫的。

要發誓,他也只能拿自己。

葉鴻生吸一口氣,誓言道:“倘若我對你有半點隐瞞,再與共、黨來往,就讓我斧钺加身,求生不得,求死不成,死無葬身……”

“行了!”阮君烈擡手阻住他,“賓卿,我相信你。”

葉鴻生與阮君烈一起來到客廳。

阮君烈輕松下來,先去洗手,擦幹淨,然後到抽屜裏找槍。

葉鴻生穿着軍服,用手碰一下窗簾,對窗戶外面看一眼。

林斐的車仍然停在外面。

葉鴻生感到不詳,惴惴不安道:“子然,我跟他們走一趟,不打緊。這件事和你沒關系。”

阮君烈不快道:“怎麽不打緊!”

葉鴻生知道,阮君烈兵權在握,自然不肯對軍統低頭示弱,但是這次麻煩不小。

葉鴻生正要開口。

阮君烈搶先道:“你是不是覺得有後患?”

葉鴻生不語。

阮君烈笑笑,點上一根煙,說:“怕什麽,有我在。”

阮君烈想了想,說:“他威脅我,我也可以威脅他。他那群嬌妻愛子,等會我就下令,一個一個捉來。倘若他敢亂講話,我就挨個殺掉。諒他也不敢!”

阮君烈露出戾氣,要和對方耍狠,葉鴻生嘆了一口氣。

牽連這麽多人,葉鴻生感到罪孽深重,但他還是産生了一種暈陶陶的幸福感。

葉鴻生覺得自己快要壞掉了,不僅思想敗壞,道德也敗壞了。

葉鴻生走過去,把手搭在阮君烈的肩膀上,輕輕按住。

阮君烈沒有拒絕。

阮君烈坐在沙發上,将子彈裝進手槍。

阮君烈裝好,歪一下頭:“我們進去,先和他談談。”

阮君烈打定主意,帶着葉鴻生,拉開書房的門。

書房裏擺着梨花木的書櫥,桌椅家具,還有各種印刷書,線裝書,裝飾了水墨畫,桌上擺着紫金鎮紙。所有東西都放在該放的地方,只有椅子倒下來,跌在地上。

林斐被綁在椅子上,攤在一汪血泊之中。

葉鴻生急忙解開他,檢查傷口。

阮君烈走掉之後,林斐心知不妙,不甘心在此束手,掙紮起來,一不小心翻倒了椅子。

刀鋒銳利無比,貼着林斐的脖子,撞上去,一下割開了動脈。

葉鴻生解開林斐,按住傷口,試圖止血,阮君烈也來幫他。

兩人手忙腳亂地搶救,給林斐止血,做心髒複蘇按摩。

來不及了,林斐失血過多,心髒已經停止跳動。

阮君烈與葉鴻生兩人臉色驟變,面面相觑。

本來,按照阮君烈的計劃,博弈一番,完全有可能壓服林斐,大事化小。

現在沒戲了。

林斐死了該怎麽收場?

完全在計劃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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