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風雲突變,計劃趕不上變化。
第十二集團軍司令部向十五師發出十萬火急的指令,命令他們撤回支援。
彭鄉,警備師匆匆忙忙鑽進掩體,做好迎戰準備。七十三師伫立在山頂上,将原先向外的炮口統統轉向,對準小鎮。炮筒黑壓壓一片,無聲地威脅着。
不等日落時分,警備師擺好迫擊炮,開始攻擊山上的炮臺,兩軍激烈交火,山林發震。鄉下的建築條件有限,防禦工事修築得比較簡陋,都是土壘的。七十三師居高臨下,發動了雷霆萬鈞的炮擊,接連把鎮外的防線轟出幾個坑。
警備師的士兵通常負責內勤,這一次沖鋒陷陣,他們立刻顯示出不足,頂不住壓力,開始後退。七十三師士氣大振,猿飛虎嘯一般沖下山,占據了鎮外的一些房舍,與駐軍對壘。
雙方僵持着,半夜又發生了幾場槍戰,警備師始終沒有奪回失去的要塞。
彭鄉的村民被驚動,連夜打點行李,舉家逃難。
彭鎮長跑去找阮君烈,喘着氣,急赤白臉地問:“這麽快就打上了?”
阮君烈丢出一句:“逃命去吧。”
彭鎮長急忙把騾馬分給剩下的人。
當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彭鄉已經看不到多少村民。疲憊的警備師铩羽而歸,告訴阮君烈:他們的師長已經受傷,對方暫時停火。師長逃過一劫,被擡下來。
阮君烈看他們這幅慘淡的樣子,不好苛責,問道:“他們有說什麽嗎?”
士兵猶豫了一下,說:“叛軍的首領交代,他們會暫時停火,一直到今天日落,請司令考慮一下。倘若非要頑抗,他說……”
阮君烈忍住快要脫口而出的痛罵,恨道:“他說了什麽?”
士兵如實回複道:“他說,他就不會手下留情了,請司令再想想。”
阮君烈肺都要氣炸了,猛“呸”一口。
警備師這幅不中用的樣子,看來是抵擋不住叛軍。別說殲滅葉鴻生的逆旅,就是“死守”他們都守不住。等到今日晚上,一旦兩軍短兵相接,警備師的潰退是可以預見的。阮君烈心急如焚,跑回司令部,給十五師發電報,問他們走到哪裏。
十五師發回電報,告知隊伍已經到達江邊,被江面阻隔,無法過來。阮君烈急忙給國防部發電報,找他們要船運兵。國防部嚴正指出,十五師不該回來,叫阮君烈頂一陣,等另一邊突圍了再說。
阮君烈叫他們自己過來頂。
國防部幹脆回複他:“暫時沒有船,要等一等。”
阮君烈破口大罵,發洩之後,感覺不能坐以待斃,自己去水邊看。
到達碼頭,阮君烈驀然發現水道上的船只銳減,只有一些小劃子,完全看不到大船,也沒有成群的船隊。打聽一下,他才知道:碼頭已經停市三天,很多船都停到其他港口,不在彭鄉。
阮君烈走過去,發現船家寥寥無幾,都是小劃子,載不動辎重。旺兒一家傍水而生,還在打魚,仗沒打到水上,他們就不走。看到阮君烈,旺兒親熱地湊上去,叫他一聲。
阮君烈問旺兒:“你家裏有大船嗎?能載多少人?”
旺兒晃動竹篙,興奮比劃,答道:“很大的船!可以裝十幾個人!”
阮君烈眼中的希望之光瞬間熄滅,意興闌珊地點頭,往別的地方走。
旺兒跟着他,喋喋不休地與他說話。
阮君烈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
與旺兒的閑聊中,阮君烈得知,葉鴻生對碼頭施加了強大的影響力。葉鴻生說:“要打仗,你們最好閉市,不要停船在彭鄉。”水運嘎然而止,沒有任何人告訴阮君烈,船總也沒有提起過。他們就是這樣信任葉鴻生,仰仗他,問問阮君烈都是多此一舉。
阮君烈一艘大船也找不到。
阮君烈不管出什麽價錢,船主都不答應,推說“船回不來”。船主們得到消息,已經将他們的財産轉移到別處。他們怕被卷入戰争,因此只感激葉鴻生,不感激阮君烈。阮君烈無法說服他們将身家性命投進戰場。
阮君烈一路遭到冷遇。
他走到盡頭,感到江水冷冽,砭人肌骨。
阮君烈想起葉鴻生說過的話,葉鴻生說:“敵軍的群衆基礎好。”
是啊,敵軍的群衆基礎太好了,實在是沒有辦法。阮君烈在寂寥之中冷靜下來,不能不自我嘲解一番。這也怨不得別人,葉鴻生确實讨人喜歡,能讓人産生莫大的信任感,連他自己都很喜歡葉鴻生。即使到了這一步,在阮君烈心裏,葉鴻生的摸樣依然光彩奪目,沒有任何污點能夠污損他。
阮君烈哀傷地想着,轉過身,離開碼頭。
旺兒說:“長官,你走了嗎?”
阮君烈心不在焉地說:“你逃命去吧。”
當阮君烈回到司令部,時間是下午,離葉鴻生劃定的期限還有幾個小時。十五師依然過不了江。倘若十五師回轉不得,警備師很可能會被摧毀。阮君烈好像熱鍋上的螞蟻,挨個聯系附近的兵團,終于有一隊友軍表示能夠出借大船運兵,解他們燃眉之急。可惜船當天不能給,要第二天才能過來。
阮君烈看到一線生機,又面臨新的困境。
紅日西斜,随着太陽落山的軌跡,七十三師的兵馬各就各位,子彈上膛。警備師也臨陣以待。槍聲響起後,在山頂炮火的掩護下,七十三師勢如破竹,在天黑前擊破第二道防線,警備師又一次後退。
阮君烈站在二樓上,拿着望遠鏡觀察戰場,發現形式不妙。
傳令兵跑上樓,惶恐地說:“他們進鎮了,長官……”
阮君烈沉着臉,說:“我知道。”
十五師快要回來,可是眼前,警備師撐不下去了!天要亡我嗎?阮君烈無語問蒼天。
傳令兵還在等待他的命令。
怎樣拖延一下時間?有什麽方法?
怎麽做……葉鴻生才不會殲滅這支可憐的隊伍?不會在明天一早,讓七十三師從岸邊把十五師打沉在水裏?阮君烈心念極速地閃動。
傳令兵眼巴巴地看着他。
一聲巨震,炮火炸塌了土房子。煙塵彌漫,一陣漫天的灰塵鋪灑過來。警備師往陣地裏收縮,但是敵軍窮追不舍。
阮君烈說:“去和他們講,我們要停火和談。”
傳令兵說:“和談?”
阮君烈說:“對,我親自去。”
傳令兵大吃一驚,望着阮君烈。
阮君烈表情鎮定,說:“去吧。”
傳令兵離開後,阮君烈叫人喊警備師師長還有其他軍官過來開會。
軍官們集合後,聽說阮君烈的提議,大都認為他是在賭命。他們說:“長官,風險太大。勝券在握,他犯不着和談!你和他談不到一起,萬一他下毒手可怎麽好?死的好窩囊!”
阮君烈堅持要試一試,認為這比全軍覆滅強。
阮君烈心中有一種密不可宣的頑固想法,葉鴻生不會殺他,不能對他下毒手。有可能的話,他甚至可以回來,不會有任何損傷。倘若叛軍不停火,整個陣線今晚就要崩潰,往後也會無以為繼。
衆人都在搖頭,嗟嘆時運不濟。正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傳令兵跑進來,宣布說:“敵軍全線停火!請司令去!”
衆人停止議論,鴉雀無聲,看着阮君烈。
警備師師長猛然想起自己的職責,排衆而出,說:“我負了傷,不堪大用。讓我去吧!長官是萬金之軀,不能涉險。”
衆人立刻拖住阮君烈,附和道:“是是,長官不能涉險。師長去吧!”
“師長深明大義!”
“黨國不會忘記你的功勞!”
警備師作戰不利,軍官們對師長的無能有很多牢騷。見他自動請纓,這才挽回一點好感,送幾句美言。警備師師長被葉鴻生調教出來的隊伍打得頭破血流,頭上和腿上裹着繃帶,拄着拐杖,跟着傳令兵,以一種慷慨就義的姿态昂着頭去了。
衆人安下心來,期待他的周旋。只有阮君烈蹙着眉頭。
沒想到才過一會,傳令兵哭喪着臉,奔回來,叫道:“師長被他們關起來了!他們說,司令不去,還要繼續開火!”
衆人好像炸了窩一樣,紛紛痛罵葉鴻生無恥!忘恩負義!
阮君烈舉手示意說:“不要吵。”
聲浪低下來。
傳令兵又說:“他們講,他們會交一個師長給我們,作為人質。請司令過去談。”
葉鴻生倒是很有誠意。
阮君烈冷笑一聲,颔首說:“好,就這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