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伴奏音樂還在優哉游哉地響,女人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小王第一個反應過來沖上去和揮舞着酒瓶子嘶吼“為什麽這樣對我”的宋友達搏鬥,小李等人也陸續加入戰團,七手八腳地把宋友達給制服,半擡半抱給弄出房間。
這之後李雷取得了現場的指揮權,安排人該報警的報警,該打120的打120,自己則負責抱着寧莀的頭,用手帕捂着血,關切地扮演一線看護的角色。
宋友達是在派出所的拘留室被凍醒的。他皺着眉頭,捂着腦袋,頭痛欲裂。
看守他的警察沒好氣地說:“醒了?!”
宋友達說:“水……能給我點水嗎?”
醉酒的人體內嚴重缺水,宋友達別的想不起來,遵從生物本能張嘴讨水喝。
警察同志用紙杯給他打了杯水,潦草地遞過去。
宋友達咕咚咕咚兩口喝下去,擦擦嘴巴,還想再來點,但是這之前他及時注意到自己的處境,以及眼前這身身上的警服。
他努力回想之前的經歷,惶然四顧,猜到自己是酒後失德犯下事了。
“我、我怎麽來的?”他心虛地請教。
警察說:“你怎麽來的自己不清楚嗎?”
宋友達說:“我……我喝斷篇兒了,不知道我幹啥了。”
“你不知道?不知道我幫你捋捋。”警察翻開錄口供的本本,拿起筆,一臉公事公辦的英俊,“從你能記得的地方說,你都幹啥了?”
宋友達說:“……公司聚餐……後來去唱歌。”
警察一邊記一邊催促:“然後呢?”
宋友達捂着腦袋認真回憶,“……我心情不好,喝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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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說:“嗯。後來呢?”
一些模模糊糊的畫面飄過,宋友達一下子驚呆了,他試探地問:“我不會是……打人了?”
警察哼了一聲:“看來你不是完全失憶,還有點印象嘛——還記得用什麽打的?”
宋友達不确定地說:“酒瓶子?”
警察說:“打誰了?”
宋友達如遭當頭一棒,汪峰的歌突然在腦海裏開啓循環模式——
“我從不會輕易許下任何諾言
也從不會為一個人如此心碎
而現在我可以敞開我的內心
……”
搖晃的畫面,煩躁暴戾的心情,那男人血流滿面的臉在眼前倒下……
宋友達一臉慘白,顫抖地說:“警察同志,我……寧總……沒死吧?”
警察反問:“誰是寧總?”
宋友達說:“我昨天好像把寧總給打了吧?”
警察說:“你說被你開瓢的受害人啊——現在全想起來了?知道怕了?你這樣的我見多了。平時跟個人似的,一喝起酒來六親不認打爹罵娘。酒品不好你喝什麽酒?聽你那意思,你打的還是個老總?這回你啊……”他啧啧搖頭。
宋友達腦門冒汗,目光呆滞:“打、打死了嗎?”
警察舉重若輕地說:“你放心,死是沒死。人在醫院,不知道是不是植物人。”
宋友達臉色煞白,差點吓昏過去,打成植物人……那不就是半死嗎!宋友達彎下腰雙手抱頭,悔得腸子都青了。
警察繼續輕描淡寫地說:“最差也是個腦震蕩吧。”
宋友達心情跟過山車一樣,稍微平緩一些,想說:植物人和腦震蕩差很多好嗎!
警察問:“你還記得為什麽打人嗎?”
半晌,宋友達才緩緩搖頭:“不因為什麽,就是喝醉了。”
警察說:“你們之前有沒有過節?”
宋友達喑啞着嗓子說:“沒有。我打他沒有任何理由,就是耍酒瘋。”
警察說:“行了。你就這兒呆着吧,也不用急着走了。”
宋友達擡頭問:“警察同志,你看我這事會怎麽處理?”
警察說:“酒醉屬于當時喪失部分行為能力,但是該承擔的責任你也跑不了。現在要看受害人的傷情,還有他的态度。如果人家跟你計較,你做好行政拘留的準備。”
宋友達從小良民一個,想都沒想過自己會觸犯法律,祈求地看着警察:“警察大哥,你看這事有沒有轉圜的餘地?我、我不是故意的……”
警察說:“行了行了,這事啊你求我也不好使,這有法呢,我們也是按章程辦事。差不多你聯系下家人,準備好罰款,醫療費也得你負責。”
宋友達更慌張了:“我、我沒家人。”
警察哼笑:“你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宋友達說:“我老家在外地,父母年紀大了,我總不能讓他們連夜坐火車趕過來。”
警察說:“媳婦兒呢?”
宋友達說:“沒結婚。”
警察說:“總得有個女朋友吧?沒有?屌絲?”
宋友達沉默了。
自從一個月的晚上和女友吵架,兩人就陷入冷戰。加上他進入了加班季,工作忙得不可開交,連為自己的貞操哀傷的時間都沒多少,何況女友。
期間他們只不冷不淡地通過兩次電話,現在卻因為這件事去麻煩她,宋友達覺得自己作為男人有些丢臉。
宋友達還是撥通了周雅麗的電話,時間是淩晨三點半。
電話那頭周雅麗的語氣冷淡,但是表示自己會去。
在周雅麗到之前,公司的下屬小王先來了。
小王帶來個讓宋友達心情複雜的好消息:寧莀并沒有變成植物人,但是腦震蕩是沒跑掉,另外還縫了三針,目前在醫院已經醒轉。
雖然沒有變成惡性傷害事件,宋友達也不必坐牢,松口氣的同時他卻有有點遺憾——還是太便宜那個卑鄙的男人了,應該再讓他多吃點苦頭的。
小王也忍不住埋怨宋友達:“宋哥你平時挺穩當的一人,怎麽酒品這樣啊?我要知道你喝多了這樣,打死我也得攔着你啊。再說你打誰不好?怎麽能打寧總?我知道你在升職這件事上有點想法,但是你非想打不可的話去打李部長多好……”
宋友達按着太陽穴說:“是不是他派你來報仇的啊!我喝醉了,逮着誰削誰!沒有特別針對誰!”
小王說:“……我也覺得你不是故意的。寧總對你多照顧啊。”
宋友達有點微微的憤怒:“談不上照顧不照顧的吧,就是正常上下級關系,我又不是他嫡系。”
小王說:“宋哥,我覺得寧總對你白好了——你知道在醫院寧總醒來之後聽說你被警察抓走之後說什麽嗎?——他當即表示不計較了,讓我來跟警察說說放你出去。”
宋友達對于那人如此以德報怨的表現有點意外,但随即便有了更深的危機意識——這算是以退為進?欲擒故縱?不管是什麽宋友達都不相信他是純粹的一片好心。
周雅麗冷着臉到派出所的時候,小李已經把宋友達的保釋手續辦理的差不多,她把治安罰款交了。小李覺得是他們“兩口子”之間的事,也就沒搶。
臨走之前,看守民警發揮了片兒警的饒舌功底,不嫌累地勸:“回去少喝酒多喝茶。醫院受害人那邊你們得積極接觸,認錯态度要好,好好協調協調,争取人家不告你。錢上就別省了,哪多哪少,是不是?”
宋友達沮喪地垂着頭,不吭聲。
周雅麗說:“讓您費心了。”
三人前後出了派出所,宋友達看着周雅麗頭也不回地向前走,背影裏都能看出嫌棄來。
小王說:“宋哥,你要是不急着回家,我覺得你還是直接去醫院看看寧總吧。緩和下你倆的關系,讓這事趕緊過去。”
宋友達心裏一萬個不想去,但是說不出一個不去的理由。
周雅麗突然頓住腳,轉身和他面對面。
宋友達措手不及差點撞上。
“我們談談吧。”她語氣冷硬地說。
小王摸摸鼻子,識趣地走開。
宋友達有幾分愧疚,讪讪地說:“罰款的錢我馬上就能還你……這一大早上的真沒想到你能帶着錢來。”
周雅麗冷聲說:“我媽把家裏的救急款拿出來了。”
宋友達有些意外,随即心裏一暖,不好意思地說:“阿姨是刀子嘴豆腐心,沒想到對我這麽好……”
周雅麗愣愣地看着他,聲音不大态度卻堅定地說:“我們分手吧。”
宋友達說:“……別開玩笑了呵呵。”
周雅麗說:“你覺得我像是開玩笑嘛?宋友達,我很認真地跟你說:分手吧。”
宋友達一時無語,半晌找回聲音:“我知道我有很多缺點,我做錯很多事,但是我可以改。這次的事我可以解釋,我……”
周雅麗說:“不是因為這次。我們之間早就有問題了,難道你感覺不出來嗎?對錯不想糾結了,沒意思,我只是感覺和你在一起很累,看不到前途。”
宋友達強忍着淚意,說:“會好起來的,我保證會努力……”
周雅麗不耐煩地揮了下手:“算了!你的保證還是省省吧,我不是剛畢業的小女孩,我今年都28了,微博上天天看朋友秀鑽戒秀馬爾代夫蜜月,我只能秀秀‘今天天氣好好’。”
宋友達争辯說:“我也想結婚啊!是你父母不讓,如果他們不攔着的話,今天咱倆去領證都行。”
周雅麗說:“沒有父母的同意的結婚你覺得會幸福嗎?”她咬咬牙,“我二姨給我介紹了個對象,我去看了,條件不錯,兩方老人也都同意……我要訂婚了。”
宋友達再被雷劈,瞠目結舌,半晌說:“你騙我的對不對?不可能不可能!”他搖搖頭。
周雅麗平靜地說:“沒什麽不可能的。過去半年裏咱倆見過幾次面?——跟你說實話,這也不是我第一次相親了。從前我是為了敷衍我媽,背着你,覺得對不起你。但是後來情況就不一樣了。反正我是從咱倆那不切實際的感情中畢業了,你也得向前看了。接受現實吧。”
宋友達恨不能找個地縫夾死自己,告誡自己輸人不輸陣,他仰天四十五度找到一個情緒不容易外溢的角度,紅着眼圈拼命眨眼睛。
周雅麗心裏也不好受,但是強迫自己再狠心些,說:“我最近一直想跟你說這個事,但是沒機會,你太忙。這次你進派出所才來找我,我覺得是時候了。錢的事業是,我媽說就當交往一場,最後幫你個忙。從此誰也不欠誰的了。祝你以後也找個合适的。”
宋友達捂着眼睛,無聲地落淚。
周雅麗冷哼了一聲,“其實你不用難過。你們男的晚點結婚也沒什麽,就算三十不算晚,四十歲照樣可以找二十多的姑娘。我們女的就不行,就這麽幾年的行情。真的友達,你不用發愁,等以後你發達了,要什麽樣的姑娘都有。忘了我吧。”轉身踩着高跟鞋噠噠噠快步走了。
宋友達淚眼朦胧地看着前女友遠去的背影,心裏的空洞越開越大,空蕩蕩冷飕飕地,仿佛鑽過一條狗。搞不清自己是真的愛她到這撕心裂肺的地步,還是因為打擊接連而至累積成這效果,他最後還是難過得掉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