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寧莀昏睡的時間不算久,輸液未完他就冷汗淋漓地醒來,伏在床頭又是一陣幹嘔。大概胃裏本來也沒有什麽,仍舊翻江倒海地搜刮,樣子十分狼狽。

稍微安停些,他擡眼看到冷着臉僵立的宋友達。

“你怎麽還沒走?”

宋友達沒有回答。

寧莀用瓶裝水漱了漱口,重又跌回床榻,臉色蠟黃,虛弱無力,哼唧着說:“你走吧,這裏用不着你。”

寧莀大概對宋友達很有些毒舌的本事,卻實在沒有力氣施展。他渾身酸痛,每一塊骨頭都在叫嚣,每一根神經都在揮舞着末梢造反。他全神貫注地對抗身體的不舒服,未見得緩解,恨不能昏死過去,但是又辦不到,別的心也就收斂了些。

他忍不住輾轉呻吟出聲。

宋友達聽了卻漲紅了臉,不知道是否想到什麽不堪回首的往事,又把目光放空到窗外不知名的遠處。

卻聽男人突然小聲地下令:“過來。”

宋友達微怔,假裝聽不見。

寧莀慘笑了下:“你怕我?”

宋友達冷着臉走到床邊。

寧莀繼續指令:“握我的手。”

宋友達吓得向後一跳,大喊:“你想幹什麽?!”

寧莀說:“我不是要占你便宜……你握着我的手,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我現在很不舒服。”

宋友達說:“何必握手?!你掐自己也可以分散注意力!……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

Advertisement

雖然嘴上這樣說,但是宋友達有幾分相信他的話——男人人前一直一副寵辱不驚的淡定模樣,就連那個菊花殘的早上他也努力挺直了脊背,穿上衣服假裝禁欲。何曾見他虛弱得像條破被的樣子?又想到是自己給打成這德行的,心忍不住軟了。

他想不妨人道點,握一握手又不會怎樣。

然而,他還未來得及施行善舉,寧莀把他的反應理解成拒絕,有氣無力地說出一些卑鄙的話——

“還大言不慚地說照顧我,連這點用處都沒有,還不如馬桶有用,我跟公司說解雇你算了。”

宋友達一把捏住男的人,惡意地用力,咬牙切齒地說:“你滿意了!”

寧莀吃痛悶哼一聲,條件反射地想要抽回手,但是沒抽動,也就随他去了。

也許是肌膚相觸的暖意大過痛感,也許是一種痛壓過另一種痛真的有幫助。

他閉着眼睛,看上去有點逆來順受的脆弱。

宋友達感到手裏捏着的指尖冰涼,且微微發抖。身體的感覺最直接,想到這麽惡劣的男人身體上正遭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終于還是不忍欺負一介病夫,漸漸放松了力道,虛虛地握着。反而是寧莀難受的緊,抓救命稻草一樣捏着不放。

“你好像還欠我一個道歉。”男人病極無聊,虛弱出聲。

宋友達說:“在你道歉之前我是不會道歉的。”

寧莀想扯出一點笑意,嘴角的弧度沒控制好,看上去卻有點無奈和愁苦相。

“既然你打也打了,氣也出了。我不欠你什麽了。我們之間的交易就到此為止。”

宋友達不滿地嘟囔:“不要說的好像你真的打算給我升職一樣。”

寧莀低聲說:“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打算給你機會的,但是現在被你自己搞砸了。”

宋友達說:“……我後悔沒把你打成植物人。”

寧莀忍不住用有限的力氣盡可能地笑了下:“我後悔沒和你多做幾次。”

宋友達大力地甩開他的手,騰地站起來,大吼:“你這個老流氓!”

病房的門開了,一個白衣天使站在門口,錯愕地看着好像要對病人動粗的宋友達。

護士大聲質問:“你幹什麽?!”

宋友達不得不人前忍氣吞聲,解釋說自己是來陪護的,小護士不太相信,一直向寧莀求證。

寧莀廢力地點頭,說他确實是來給自己做陪護,因為他就是親手給自己開瓢的人,剛才是因為醫療費用的問題一言不合就要反目。

護士一聽更緊張了,想到前一陣子有肇事者拿菜刀劈受害者的新聞,就要找保安把宋友達叉出去。

宋友達百口莫辯。

寧莀掙紮着擺手說:“算了,他是一時糊塗,不會對我怎麽樣的。”又對宋友達露出一個哀愁寬容的表情,“放心,我有醫保報銷,不會讓你賠很多的。”

小護士數落宋友達,教育他不要錯上加錯,醫院都有監控,再敢動粗就送交法辦之類的。

宋友達憤怒地瞪着男人,而後者半閉着眼,維持着那聖母一般寬容的表情,不知道表演給誰看。

這時病房裏又有訪客,走進一位中年大夫,手裏拿着X光片和一沓病歷,神色凝重。

宋友達心裏有幾分緊張,盯着大夫和他手裏的片子。他也不知道昨晚自己力道如何,以及後遺症到底有多嚴重。

大夫出聲詢問:“感覺怎麽樣?頭疼是否緩解?”

寧莀似乎有點意外:“怎麽換成你?”

大夫說:“我們醫院的系統已經升級了,病人基本信息一輸入電腦就能查詢之前的病歷。門診大夫通知我過來看看,怕你出事。”

寧莀說:“我沒事,只不過腦子磕破點皮。”

大夫還要說點什麽,寧莀突然對在一旁忐忑聽着的是宋友達說:“我餓了,你去買點吃的。”

護士說:“食堂在地下一層,門口換卡。”

宋友達剛受了欺負,心裏還有點別扭。但是确實到了吃飯時間,從昨晚到現在兩人都沒怎麽吃東西,宋友達不不必說,寧莀受了傷應該補充能量。

宋友達還想聽醫生介紹完病情再走,寧莀卻莫名其妙地不給他機會,一個勁地催促。

“普通的菜不和我胃口,你去和平飯店給我帶幾樣我愛吃的。”說着随口報了幾個菜名。

宋友達說:“和平飯店離這裏有半小時的車程!”

寧莀說:“遠近不是問題,我想吃。”

宋友達說:“你不是餓了!”

寧莀說:“我可以忍,有這個時間再這裏抱怨,你還不如早去早回。”

宋友達想說賤人就是矯情,但是當着醫護人員的面,他只得轉身摔門離開。

一個多小時後,他拎着飯盒回到病房,往男人的床頭一放。

男人卻一臉平靜地說:“突然沒胃口了,都倒掉吧。”

宋友達吼他:“你到底想幹什麽?!”

男人說:“我想上衛生間。”

宋友達:“……這不是重點!是你說餓了想吃飯的!我大老遠買回來你又說不吃,你……”

男人踉跄下床,差點腿軟跌倒。宋友達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扶住。扶住了卻後悔,對這肢體接觸抵觸,又懷疑對方故意使詐,他進退維谷,像接了一只燙手的山芋。

寧莀卻不待他決定,盡力推開他,自己扶床站直,嘆息:“我打了幾個吊瓶了,身體裏水太多了,想上個衛生間難道不是正常生理反應嗎?”自己伸手去拿挂着的吊瓶,那意思是自己也要去上個衛生間。

他踮着腳夠到吊瓶,抻着手臂舉過頭頂搖搖晃晃地向衛生間走,但是大概實在沒什麽力氣,手臂軟得像面條,不自覺就降下來,低過頭頂眼見輸液管裏血液回流。宋友達實在看不過眼,一把搶過來,一只手舉着,另一只手像拎弱雞一樣半裹挾着男人走。

寧莀垂下眼,沒做聲。

站在馬桶前,寧莀手軟腳軟地解開褲子。

宋友達在他身後,背過去,不肯看。

男人緩聲說:“人沒力氣的話連二兩肉也舉不起來呢。”

宋友達咬着嘴不出聲,氣得發抖。

男人無賴地說:“我手沒勁,你幫我扶着。”

宋友達再也受不了地大罵:“你還要臉不?!不會尿就別尿!”

宋友達算是看明白了,這男人惡毒龌龊的靈魂和虛弱不堪的身體沒有一點關系,就算是死到臨頭他也要惡心自己。就是不知道到底什麽地方得罪他,要他這樣锱铢必較地坑害自己!

這個問題在今後一段時間內頻頻困擾他,到後來親耳從男人的嘴裏聽到解釋,舊不甚明了——為什麽偏偏是他宋友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