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是個單調的房間，給人一股寒冷永無止境，而且仿佛置身于水裏的錯覺。極簡主義的設計意圖十分明顯，黑白灰的色塊分割了空間。除了床、書架以及孤零零一張躺椅外，幾乎沒有多餘的裝飾。床頭櫃上微亮的日式風燈上繪着紅白的錦鯉，和周遭僵硬的氣氛格格不入，也許是誰從遠方國度小攤上帶回的旅游紀念品，機緣巧合地點綴在這個缺乏色彩的房間裏。

鐘表的指針無聲地轉動。仔細聽仍舊能捕捉到空調運轉發出的單調噪音。

窗上懸挂着白色百葉窗，宋友達将手指放入百葉窗的縫隙間，看到窗外的黑暗中正有一條條銀色雨絲劃過。

臺風過境的關系，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樣子。在來到這裏之前，雨也下個不停。宋友達深感奇怪，他所在的城市離最近的海岸線有兩千多公裏，記憶裏從未聽說過臺風造訪這種事……這麽說起來，他突然想起也許他是遭遇過的——小學四五年級的某個夏日的午後，從家裏走到學校的路上風雨大作，他邊跑邊後頭看，驚恐地發現一個小型的黑色的龍卷風朝這邊移動。他一氣跑進教室坐下，突然外面天色暗下來，耳邊傳來無數玻璃破碎的聲音。

那幾十米高的氣旋盡管完全不能和熱帶海洋上生成的同類相比，卻同樣摧毀了它前行路徑上的一切不夠堅硬的物件，無情地把他們撕碎，揚到空中，卷到那黑色的旋轉的系統裏，攪動攪動攪動！

宋友達至今記得那份毀滅感，讓他震動的還有教室裏老師和同學們的反應，他們是那麽鎮定，那麽不慌不忙，仿佛這小型的災害再正常不過。哪怕現在就算是天翻地覆，他們也要在這教室裏按照現有的秩序過下去了。他努力做出和其他人一樣麻木的臉。

下午放學的時候天已經放晴，類似劫後餘生的小小欣喜和說不清的失望……

“雨還在下？”男人帶着半睡半醒時濃重的鼻音輕聲詢問，打斷無聊的小回憶。

也許是安靜房間裏百葉窗翻動的聲音驚醒了床上的男人——宋友達知道男人其實神經纖細到病态的程度。

“嗯。”宋友達沒有回頭。

從撥開的百葉窗空隙裏看玻璃上映出的光景——床單上那被昏暗燈光所照耀的白皙裸體，讓人不禁聯想到深海中的魚，栖息在這冰冷的水一樣的世界底部。背部的肩胛骨形狀浮現，讓人想起順着骨骼縫隙摸索的手感，這樣做的時候宋友達閉着眼睛總懷疑自己抱着的是個怪物。很少看寧莀做任何運動，他多半時間靠吃各種維生素和營養品來維持身體運轉，卻并沒有因此變得更健康，這身對男人而言略顯消瘦的身體便是最好的證明。

宋友達盯着玻璃中的倒影，不禁疑惑自己究竟是為什麽會在這冰冷的房間裏做出類似偷窺男人俯卧的裸背，陷入沉思。

寧莀仿佛感覺到他對自己隐晦的窺探，朝他的方向眯着眼笑了下，“不冷麽？”他輕拍了下枕邊，“過來。”

宋友達像一條智商很高的狗一樣，明明聽到主人的召喚，卻充耳不聞，假裝專注于遠方。

寧莀只好做有耐心的主人，就算大型寵物偶爾叛逆不聽話，但是仍相信它最終還是會回到自己身邊，并且仔細想這種小小的“獸性的懷念”還有點小可愛呢。

果然，宋友達只有本事拖延幾分鐘，還是回到床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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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覺到男人的手在他赤裸的脊背上緩慢移動，像一只拖着濕重滞澀痕跡的蝸牛在背上爬。

“果真感到冷吧——我有說過不喜歡幹完之後醒來發現被窩是空的麽？”

男人确實曾經這樣說過，但是宋友達在被允許的範圍內小有堅持——就算是被栓着的狗也不能只在狗窩裏活動。

男人的手動作越發大膽，為了躲避這騷擾，他只好掀開被角上床躺下。

須臾，背後有人的溫度靠過來。

男人在他耳邊低聲說：“雖然你的背影很性感，但是我更喜歡面對面，轉過來麽……”向他耳朵哈氣。

麻痹的感覺從耳邊蕩漾開，宋友達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煩不勝煩之下霍地起身，下床向外走，說：“睡不着，我想去看會電視。”

男人沒有勉強他，臉上仍舊帶着之前殘留的餍足的微笑，目送他去客廳的背影。

宋友達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啤酒，打開仰頭灌了一大口，走到沙發上坐下，順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突

宋友達不太關注電視節目，也不挑，碰上什麽就看什麽，反正也不是真的為了看電視，躲清靜而已。

然跳出來的畫面上一個瘦高小眼的男人在接受訪問。心不在焉地看了幾眼，大概知道他是因最近風頭正健的某個親子類節目大紅的模特。

雖然這模特已經有妻有子，但是架不住記者還是追問他“性向”之謎——據說那個圈子裏異性戀反倒不好混。

小眼模特笑得謙虛：“其實也沒有什麽啦……不過确實遇到各種各樣的GAY用各種各樣的辦法想掰彎我，但是都沒成功。因為性向這東西，不是就不是，沒辦吧變成是。”

記者深以為然：“有哲理！确實有種說法——能掰彎的，其實本身就不直……”

宋友達啪地關掉電視，沒想到随便看一眼電視居然還給自己添堵——說的什麽話？他真相把這小眼男模捉來按床上，給他吃“萬艾可”，看看他是不是像說的那樣“不是就不是”！

宋友達痛苦又堅定地想：我不是GAY，我只是……反正我也是筆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