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管是寧莀本人還是他的生活,宋友達都很不樂意深入,但這當然由不得他。
現在他倒是能理解為什麽寧莀離了婚贍養費也不給,孩子也不親近。看他前妻一身的行頭,似乎生活也還過得去,來要錢大概也是出于從一場婚姻中沒撈到任何好處的不甘心。
其實按照寧莀的個性,他沒有到處聲張孩子來路不明,就算是愛過了。
說他吝啬,也不盡然,宋友達吃驚地發現他對自己居然大方得很。
幾天後一個晚上,他們在餐廳吃完飯,寧莀突然拿出一個信封,推給宋友達,裏面是他正在還貸的房子貸款繳清憑證。
宋友達花了幾分鐘才消化這個事實——寧莀把他的貸款一次性給還上了。
這意味着那本來要壓在他身上半輩子的債不見了,房子從法律上講徹徹底底是他的了。
宋友達驚恐地推辭。
寧莀笑說:“給你的就是給你的。你應得的。”
連他送禮物也是這種不能拒絕的風格。
宋友達發現,這一陣子寧莀對自己算上是多方提攜,除金錢上的饋贈外,還帶他出席各種場合,引他進入商務社交圈子,幫他建立人脈,遇人便介紹說是自己的得力助手,好似武林名宿在推出自己的衣缽嫡傳。
有這麽一種人,他若要打壓你,便是亂棒打死,丢到亂風崗不得超生;他若是擡舉你,便是掏心挖肺,情深無俦,把你捧到天上去。
當天晚上受邀到寧莀住所理性親熱之後,宋友達沒像往常那樣幹完就走,而是乖乖留在床上陪男人享受事後的餘韻。
宋友達自己的腦子也一片混沌,無法理性思考。他側頭看閉着眼睛躺在他身邊的男人,對方的臉色看着不像平日那樣蒼白,一抹紅潮未退,發絲微微散亂在額前,看着簡直像是同齡人。
這也是宋友達替自己的擔心的地方——最近他發現自己沒有像事情一開始那樣憎恨這人,之前和惡魔一樣醜惡的形象在他眼裏不知不覺間柔和起來,雖然還不至于覺得他有魅力,但是總能感覺到自己擁抱着的身體也有人類的溫度……
“你為什麽對我這樣?”他忍不住說出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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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睫毛顫了顫,側過身來,張眼看他,裏面是笑:“怎麽對你?”
是特別好?還是特別不好?怎麽定義男人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宋友達一時語塞,也沒了和男人對視的信心,正過臉去。
寧莀靠過去,臉貼着他的肩膀,像餍足的貓一樣蹭,“你是想問我為什麽對你這麽執着吧。”
對,就是執着這個詞!所有的好和不好都是糾纏。
宋友達說:“我真的想不出有什麽優點……只得你這樣對我。你說是我勾引你,那真是冤枉,我一點那個意思都沒有,不可能做出那種事。”
寧莀悶聲笑起來,拉着他的手,十指緊扣說:“還記得當時你約我吃飯,酒後告白說要做‘我的人’的事嗎?”
宋友達一怔,争辯說:“事是有這麽個事,但是意思完全不是那個意思啊!——我說做你的人,不是說跟你這麽搞,是說在工作上站在你這一邊……”
寧莀拉起他的手在嘴上輕啄了下,笑說:“逗你玩的。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如果你當時有那個意思反而不好玩了。”
宋友達無奈地說:“反正你只是跟我玩玩的。”一根根掰開男人的手指。
寧莀松手,不退反進,一翻身趴到他胸口上,和他面對面。
“是我聽錯了嗎?——怎麽感覺你在鬧別扭。”
宋友達臉紅了,推開他:“別鬧!沒有。”
寧莀又纏上去,宋友達又推了推,不好太過決絕,就随他去了。
寧莀從後面貼着他的背,手摸着他的臉,笑眯眯的:“我不是和你玩玩就算的——我喜歡你。”
宋友達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來應對的時候,寧莀自己先猶豫了下,又改口說:“或者說我想試一下愛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宋友達說:“呵呵,着有什麽號試的。人生下來就會愛了,這世上可愛的東西太多了,父母、老師、兄弟姐妹,最不濟還可以愛祖國麽。”
寧莀說:“我只能說我和你的情商不在一個水平上。”
宋友達說:“你要說我智商沒你高還湊合,情商我覺得我還行吧。”
寧莀說:“我的意思是說你的情商高,我不及格。就好像犯罪心理學上有這樣一個理論:人類中有這麽一類人——反社會人格,天生的罪犯,喜歡沒有任何理由的無差別殺戮。殺人的沖動是基因裏自帶的,就像吃飯睡覺一樣自然而然。人生下來就會愛之類的事,也許對有的人來說是自然而然的,對我不是。我也搞不清這是教養的結果還是天性這樣。”
宋友達說:“有這麽玄嗎?……也許就是你一直沒遇到對的人……你不也結上婚了嗎。雖然後來和嫂子分手了,但是畢竟也算是愛過吧。“
寧莀說:“那不是愛。只能算是對生活的妥協和敷衍吧——我覺得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是和我一樣的态度。找一個當時不讨厭的人,像其他人一樣把日子過下去,假裝那就是自己想要的,否則就心虛。我的情況更糟糕,我很清楚自己不能愛的事實,很多人不知道。”
宋友達想了想說:“我覺得,不是你不能愛,而是你要求有點高——那種生死相依,死乞白賴的才叫愛情的話,這世上還真沒幾個配叫愛情了。”
“也許你說的對。”然後寧莀沉默了,有點意興闌珊地放開他。
宋友達偷偷轉過身,發現男人正瞪着眼睛發呆。
“我覺得你不應該想那麽多,想多了,就沒意思了。”
“不想就有意思嗎?”寧莀悠悠地說,“不管我如何努力地工作,結婚、離婚、假裝能和人好好相處,我都感覺到自己是一個人……你有沒有發現我其實不喜歡和我肢體接觸?”
宋友達說:“從前好像是有點……現在……”你還是挺黏人了。
寧莀說:“現在我在試着體驗不一樣的活法麽……可惜,無論多少次的肌膚相親,還是那樣……我想感受更多。”
宋友達說:“……是我的問題吧。寧總,要不你換個人試試?真正值得你喜歡的,又懂你的。我這方面有點沒天賦……”
寧莀又露出慣常的笑容,伸手拍拍他的臉:“每次有人談起初戀之類的話題,我腦子裏總會想起小學時一個同桌。我記不得名字了,是個皮膚黑牙齒白的男同學。他為人憨厚人緣好,和其他男同學能打成一片。我轉學過去的,人又內向,沒什麽朋友。很多男生都欺負我,問我是不是女生。他坐的離我最近,卻從來沒欺負過我。有一次我沒帶書,上課的時候就怕老師批評,他默默地把書挪到我面前,一直用手端着借給我看。我連聲謝謝都不好意思說,但是心裏一直感激……”
宋友達支着耳朵聽,見寧莀停下來就催促:“後來呢?後來你們怎麽了?”
寧莀說:“後來就沒有後來了。我記憶裏就這麽多內容,連和他的對話都沒有。就只有孤立無援的時候他給我幫助和溫暖的感覺。我給你講這個事是說——我喜歡溫柔敦厚的類型。”他扭過頭去笑說,“你是我認識的人裏面性格最接近的一個了。”
話題突然就落到宋友達身上,且解開了一個他一直以來困惑的謎團,氣氛似乎很好,但是他又不可能完全被感動到,不知如何是好。
所幸男人并沒有要求他做同等的回應,繼續正過頭說:“你請我吃飯的時候,正是我心情跌到谷底的時候,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你卻跑過來說要做‘我的人’。”他呵呵笑出來,“我一直孑然一身,沒有家庭,沒有孩子,沒有任何人。我突然想有一個‘自己人’也許不錯,如果對象是你的話,我覺得可以試一下——試試看愛一個人對他好,到底是什麽滋味。”
如果有時光機器的話,恨不能穿回去抽那個什麽都不知道自動送上門去的自己,這麽說起來就好像真的是自己“勾引”了男人一樣。
可是那個時候誰知道寧莀的精神狀态在崩潰邊緣呢?——他到底是因為啥要崩潰?
這些是事情他已經不想再追究了,他突然生出一點憐惜來。
一個年過四十的老男人還在思索着愛不愛的問題,還身體力行用肉身證法……他都想勸他:要不你去信教吧,就算是有主的人了。
宋友達有點猶豫這個清冷的夜晚清冷的話題之後,自己是不是要稍微有點愛心,靠過去抱住男人。然而在那之前,男人主動靠過來。
寧莀的體溫偏低,聲音也仿佛沒有機質:“明天我們去看電影吧,去看《無人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