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宋友達還在打抱不平的情緒中,想也不想地說:“不像你像嫂子難道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嗎?就不給撫養費了嗎?”他跟在寧莀身邊有一段時間了,還真不相信他一點錢都沒有的說辭,“你是嫌閨女長的胖?那孩子我看長的多好,多喜慶啊,哪都圓圓的……難道說……”他懷疑地看了眼寧莀,“你是重男輕女,就因為是女孩所以才一分錢也不給的?”

這都什麽年代了,居然還真有這種封建思想的男人,做出這種喪良心的事!

寧莀笑說:“這麽說起來你分手的時候給前女友分手費了嗎?”

這話正中宋友達的痛腳,他臉色一時難看,疑心是當時被EX拿錢砸臉求解脫的事傳到男人耳朵裏了。但是轉念想,自己又沒做錯什麽,充其量就是有點糗而已,哪像男人做出這等自覺門戶的壞事!

他反倒大方承認:“我沒給雅麗錢,反倒是她覺得劈腿在先,有點不好意思,給我點錢-當然我是沒想要的,過後就還給她了。我們這還沒領證呢,也沒孩子。要是有了孩子,就算是離婚,沒了愛情還有親情呢。看孩子的面也不能做的這麽絕。”

寧莀苦笑說:“比起男孩,我更喜歡女孩。安琪剛出生的時候就胖嘟嘟的,我抱着她,想給我全世界我也不換這個寶貝……如果真的是我的孩子就好了。”嘆氣。

宋友達剛想張嘴反駁,就給噎回去了……剛剛男人說什麽?……這信息量有點巨大啊。

難道他無意間又揭開了男人不堪回首的密信?

突然大悟——宋友達下意識地瞥了眼寧莀的下面,覺得他大概天生是個GAY,本來就女人就不行,所以老婆還會跟男的出軌,然後他喜當爹,然後他受了刺激……一旦開始腦補就停不下來,短短幾秒鐘,他仿佛洞察了這男人不幸的一生。

只能說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吧。

原來他身為男人的尊嚴早就蕩然無存了啊,所以才會這樣變态麽?

宋友達一時覺得人性複雜……

寧莀捉住他那複雜的一瞥,立刻明白他腦洞裏的內容了,阻止他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宋友達別開同情的目光,掩飾地喝了口咖啡,“我什麽也沒想……內個,寧總,不好意思啊,這本來是你的家事,我多嘴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不勸你了。”

寧莀說:“我可以解釋給你聽……”

年輕的服務員端着熱咖啡壺在過道來回走動,間隔地低聲詢問:“要續杯嗎?……要續杯嗎?……請問要續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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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友達大聲說:“這裏續杯。”

水流傾瀉而下的聲音帶着點黑色內斂的奔放,填補了這一小段空白的尴尬。

原本淡了的咖啡濃郁的味道彌漫開,水汽氤氲。

服務員端着咖啡杯又走開了。

寧莀又撿起話頭:“我可以解釋。”

宋友達說:“不用不用……你家裏的事,我想知道這麽多。”

寧莀拍拍他的手,微笑而堅定地說:“是我想說。我想說,你就要好好聽。”

宋友達就想電視劇裏只要說“聽我解釋”就意味着這事沒有解釋的機會了,但是現實好像不是這樣的。現實和寧莀說的一樣。

他沉默下來,屈從了。

寧莀叫來服務員,追加了一份下午茶糕點,把碟子推倒宋友達面前,和藹地說:“既然愛吃就多吃點——反正接下來也沒什麽事,我慢慢說給你聽——”

宋友達說:“我吃飽了。”

寧莀說:“哦,那就歇一歇——你是不是認為我一直喜歡男人,對女人沒辦法?”

宋友達不做聲,伸手去拿了快小蛋糕在手裏。

寧莀說:“其實不是這樣的。我至少到對你動心為止都是直的,結婚也是因為愛情,不是掩飾。”

宋友達一邊嚼一邊嘟囔:“我可擔不起這麽大責任。”

寧莀笑說:“難說——誰叫你先勾引我的?”

宋友達驚恐地擡頭看過去,一時不知道這是玩笑還是認真,一臉地憋屈。

寧莀安撫他:“好好,這件事先不說,跑題了。說回我和前妻——我們是相親認識,到了結婚的年齡,遇上覺得可以一起生活的人就在一起了。一起過了十年,前面其實日子還算和諧。”

宋友達心想你的事和我無關。

“哦。”他應了句,又垂下眼。

寧莀說:“要說不行,那也是這三兩年的事。我身體底子本來就不太好,忙工作這麽多年又掏空了。最重要的是——任何男人在知道妻子和別人有染、孩子又不是親生骨肉的情況下,都會不行的。何況我不是完全不行,只是快了一點點而已。”

宋友達心想:你還真好意思說“快了一點點”,那是一點嗎?還沒完全被進去就爽歪歪地軟了,這是一點點的問題嗎?

他故意壞心眼地問:“既然寧總你當時還行,那嫂子她為啥在外面找人啊?”

寧莀聳肩:“我怎麽知道女人到底怎麽想的。她本來就愛玩,愛交際,那方面要的很。我你是知道的,一直是工作狂,又清心寡欲慣了的……”

宋友達憋着不去搶白他。

寧莀大致說了些前妻紅杏出牆的事,把自己說成是個無辜的受害者,然後某一天偶爾的機會發現了蛛絲馬跡,進而對孩子的身世産生了懷疑,去驗了DNA,結果就是個晴天霹靂。

“當我拿到DNA檢測報告,确認安琪不是我親生的時候,你知道我的感受嗎?我覺得……”寧莀端起咖啡杯,姿态娴雅。但因為彼此距離很近,宋友達能看清他細長孱弱的手指微微發抖,咖啡杯輕輕蕩起一圈圈小小的漣漪。

他終于還是沒說出真實的感受,大概無法用語言精準描述。

宋友達覺得不說點什麽不好了,“……寧總,你不要太在意了……其實孩子什麽的,你想要随時找個女的就行……對了,不想結婚的話找代孕也行。我看新聞上總說,據說還有女大學生幹這個。生的孩子素質也挺高。”

寧莀說:“還記得四年前我生了一場大病嗎?”

宋友達仔細想,好像是有這麽回事,聽傳言說病得挺兇險的。當時公司裏頭頭腦腦還去慰問了。他當時還是基層小職員,靠不上邊。

寧莀冷靜甚至有點遺憾地看着他:“那次我高燒兩天。醒過來的時候大夫說讓我查查身體,結果就是我的精子出了問題了——我幾乎不大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即便是宋友達這樣略見識過寧莀不同面的人,此刻也再度被驚呆了。

他發現和這男人接觸越多,越覺得不了解他,他身上仿佛随手都能抛出幾個颠覆性的消息來。

誰能想到人前如此風光無限的寧總,居然是個斷子絕孫的命!

宋友達不大會安慰人,特別是他真心實意地同情的時候,好像置身事外的自己也該為對方的不幸負一定責任似的莫名愧疚。

“寧、寧總……這事其實也沒什麽……不是、我是說沒孩子的人多了,我不少同學都想做丁克,特別是女同學都不想生孩……內個誰,內個姓馬的大富豪聽說獨生子夭折了,生死有命,也是沒辦法的事……沒孩子真的沒什麽……想開點也不大影響生活質量……有的人不是把貓啊狗啊的當孩子養,也不會太寂寞……”他自己都聽不下去了,越說聲越小。

寧莀靜靜地看着他,“你将來會有自己的孩子嗎?”

宋友達支吾着。

寧莀說:“你會有的吧,至少你沒打算不要孩子地結束自己的生命。你的精子有問題嗎?”

宋友達想起大學時女友曾經堕過一次胎,如果她當時沒給自己戴綠帽,那麽自己的生殖能力應該可以得到證明。

他搖搖頭。

寧莀說:“你既有能力,也有打算生個有自己基因的孩子。你真的認為沒有孩子對人生沒有任何影響嗎?”

宋友達不吱聲了,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就算他再傻,而男人僞裝的再成功,他也能從語境中讀出男人的悲憤。

寧莀仍舊用他最擅長的平靜的語氣,“讀過《自私的基因》這本書嗎?——裏面說——所有一切衆生,不管孢子植物、裸子植物、魚類、兩栖類、爬行動物、鳥無、哺乳動物、細菌、病毒、人,本質上都只是生存機器而已。生存機器最初就是作為基因的儲藏器而存在的。很多時候人以為自己的行為都是有目的的,利己主義、利他主義,發明了很多主義來證明自己的思維能力,但追究下去,生存機器的行為無法擺脫基因的控制。你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宋友達說:“……寧總,你知道的真多。”

寧莀說:“沒有孩子,就意味着——我整個人,從生物學角度上講,對基因的傳遞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我的身體在不遠的會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我死的時候我的基因就徹底死去,我的父母祖先跟着我再死一次。世界上所有跟我有關的東西一件件消失,早晚我所有的痕跡都消失的一幹二淨。一百年……不,用不了那麽久,五十年,甚至可能三十年後,就沒人記得我。而你不一樣,據算沒人記得你的名字,但是你的基因仍舊活下去,一百年,二百年……”

宋友達忍不住接了句:“直到地球毀滅嗎?”

寧莀頓住,看着他。

宋友達摸了摸腦袋,不自在地看着別處,嘟囔:“反正地球遲早是要毀滅的吧,整個人類最後也是要毀滅的。基因什麽的我不大懂,但是覺得那麽微觀的世界和宏觀的世界一樣把握不了。世界觀不一樣就不能那麽想。”

寧莀像一個繃緊的弓弦,好像随時要斷,卻在崩潰的前夕被不輕不重地撥弄了一下,他整個人緩緩松懈下來,終于露出一個标志性的淺笑。

“跟你說談談果真是對的。我有時候覺得自己神經太纖細,和你這種粗線條的人多溝通的話,比較會不想那麽多。”

宋友達說:“寧總你平時看着挺大氣的,不像是會鑽牛角尖的人。”

寧莀說:“那種程度的拟态還不算太難。”

拟态?竟然用這種形容……所以他其實是生物系畢業的吧?——宋友達忍不住想。

“在工作上不裝豪爽是不行的,但是我心裏有很多放不下,現在我學着一點點放下。”

宋友達說:“那寧總你就從放下我開始呗。”

寧莀笑盈盈地看着他說:“你知道嗎,沒有孩子是可以深刻地改變一個人的。從另一個角度講,當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有後代之後,就覺得以後怎樣都和我沒有關系了,聽過那句名言吧——我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放下的意思,對我來說就是活在當下,不太多為未來困擾。你就是我的當下。”

宋友達當然沒指望他脆弱的時候被一兩句話感動就放了自己,難免失望,“寧總其實你挺想的開的吧……我就不知道你今天帶我來是怎麽個意思,這些事說給我聽也沒有用吧?”

寧莀把手按在他手上,露出一個情深無限的微笑,說:“我想把自己最本質的部分暴露給你,想要你更深刻地進入我的生活。這對我很重要。”

宋友達的臉騰地紅了。

端着咖啡壺的服務員從旁邊視若無睹地路過。

“要續杯嗎?……要續杯嗎?……請問要續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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