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對自己的導師,  惡魔學院的院長伊文思，喬希一向是又敬又怕。除非真的是緊急狀态，喬希都盡量不會去打擾他的。

不過現在,  怎麽都屬于緊急事态了吧？

喬希看着手上這本壞掉的《指導手冊》，嘆了口氣。

發現《指導手冊》不顯示誘捕值以後，他又試着在後面寫了幾行字，結果手冊一點反應都沒有,  沒有字母的浮動,  沒有任何的提示。

喬希終于确定，這本《指導手冊》，壞掉了。

喬希無奈地撓撓頭,  把《手冊》擱到一邊，從抽屜最深處翻出了一個造型小巧的“手機”。

這部“手機”只有一個作用：與他的導師通話。

等喬希盡可能清晰地說完了他現在的狀況,  伊文思的聲音響了起來：“見習生喬希，你的問題我大概清楚了。10分鐘後,  我與你面談。”

喬希打了個冷顫，一動不動地站在沙發邊上，盯着客廳的中央。

大概十分鐘以後,  空氣中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旋渦。

旋渦緩緩擴大，逐漸能看見裏面閃爍不停的星光。

這星光，讓喬希生起了一絲懷念的感覺——那是魔界的天空啊。黑色的，絲絨一般的天空,  點綴着無數耀眼的星辰。

不過他很快就從溫馨的感覺中走了出來,  滿臉嚴肅地望着從虛空中走出來的導師。

按人類的标準來看,  伊文思看着也就二十五六歲，一雙狹長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翹。

他看着自己這個“最優秀的學生”,  直接問道：“《手冊》呢？

喬希趕緊雙手遞了過去。

伊文思接了過來，随手翻了翻，下了定論：“《手冊》信息過載，壞掉了。”

“哈？”喬希一臉黑線。

伊文思并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費太多工夫，而是盯着喬希，鼻翼翕動了下：“你的這身衣服？”

“啊，這個，是寒天，就是我的獵物給我的。”盡管喬希盡可能的掩飾了，他的聲音裏還是有着隐藏不住的喜悅。

“嗯，不愧是絕對純淨的靈魂，連經過他手的衣物，都沾染上了獨特的味道。”伊文思若有所思地說。

喬希把這句話當做了誇獎，露出了個驕傲的笑容。

瞥了眼喬希的笑容，伊文思坐到沙發上：“好了，手冊上的內容我都知道了。具體說一下，獵物誘捕到了什麽階段，出現了什麽問題？”

在省略掉了一些不必要的信息——比如他居然對着獵物流下了眼淚，比如他差點兒忘了自己的任務是什麽，等等——之後，他“一五一十”地對導師陳述起來。

“所以，”喬希帶着幾分檢讨的語氣，“我一開始沒有發現他的真實身份，試圖用‘金錢’去誘惑他，結果……犯錯了。”

“沒有發現他的‘真實身份’？”伊文思重複了下他的話，臉上的笑意一閃而逝。

“唔，”喬希非常慚愧，“我真的以為他是窮學生來着……其實他是私立醫院的醫生，醫學院的教授，根本不缺錢，不會被金錢誘惑。”

“嗯。”伊文思以眼神示意喬希繼續說。

“然後……院長閣下，這幾天，他對我的态度，很奇怪。我不知道是不是誘捕受到了阻礙，現在《手冊》也壞掉了，我連誘捕值到底是多少都不知道了……”喬希既羞愧，又喪氣。

“把你的手機給我。”伊文思命令道。

“手機？”喬希雖然有些迷惑，仍然忙不疊地把那只魔界專用通訊器雙手呈上。

“不是這個。人類的手機。”伊文思微皺了下眉。

喬希趕緊從褲兜裏掏出了手機遞過去。

伊文思連屏幕都沒解鎖，直接在上面輕輕點了一下，就又還給了喬希。

“這是……？”喬希不解地問。

“給你裝了一個App。”伊文思說，“《手冊》我會回收，這個App的作用和手冊一樣，可以監控誘捕值。”

“這麽好！哇哦，看來學院的工程師很厲害啊！”喬希看着上面新冒出的一個小圖标，由衷地贊美着，卻并不太想當着導師的面去查看誘捕值。

“打開。”伊文思說。

“哦……”喬希只能聽話地點開了那個做成了一本書模樣的小圖标。

界面倒是和《指導手冊》沒什麽差別，看來就是個數字版的《手冊》嘛。

唔，誘捕值——

咦？【2——59】？

這什麽情況啊？誘捕值不應該是一個準确的數嗎？

喬希擡起頭，詫異地看着自己的導師。

“看來，你的獵物掙紮得很厲害啊。”伊文思瞥了一樣程序裏的數值，評論道。

“院長閣下，這究竟是什麽意思？”喬希眼中一片茫然。

“這表示，在這一段時間內，獵物的誘捕值在不停地劇烈波動。最低是2，最高是59。換句話說，你的任務在完全失敗和立刻成功之間，左右搖擺。”伊文思解釋着。

“啊，這，這，這是不是代表着，我的任務，會，會失敗……？”一想到失敗可能的後果，比如被變成牛頭人什麽的，喬希的臉都白了。

“那倒也不是。這只是表明，你需要使用更多的技能，才能完全地征服獵物，讓他的誘捕值停止擺動，趨于穩定。”伊文思信誓旦旦地說。

“更多的技能？”喬希撓了撓頭，苦惱地說：“可是，閣下，在誘惑技能中，我只會‘金錢的誘惑’，這一招已經不好使了。”

伊文思沒答話，只是挑了挑眉。

喬希硬着頭皮繼續說：“根據我的觀察，我的獵物喜歡照顧人，喜歡讓人接受他的好意。除了繼續滿足他的這個愛好之外，我真的，想不到其他的方式了……”

“繼續滿足他這種‘照顧人’的需求，這個方式完全正确，你可以繼續保持。”伊文思肯定道，“不過，不太夠。”

“見習生，你有沒有想過，雖然你在論文裏說，要摒棄魅惑術，但是，這門最古老的技藝，是有它存在的必然理由的？”看着一臉苦惱的喬希，伊文思再次掩飾住嘴角的笑意，循循誘導起來。

“呃？”聽到“魅惑術”這三個字，喬希反而更慌亂了：“不不，閣下，這個，這個，我真的不會……我一用這個，搞不好就會暴露身份的，不不，真的不行……”

“見習生喬希！”伊文思聲調一沉，吓得喬希立刻噤了聲。

“魅惑術，是一門很複雜的技藝。你如果擔心自己用不了最高級的，也可以從初級魅惑術開始。”伊文思說。

“初級？”喬希愣了，“我怎麽從來不知道，魅惑術還有初級……？”

優等生喬希确信，自己學過的所有魅惑術，都是以身體的引/誘、情/欲的挑逗作為發動的基礎，哪裏有什麽高級和初級的分別？

“呵。”伊文思冷笑一聲，“學藝不精啊，見習生。”

被伊文思這麽一唬，喬希頓時不敢多問了，同時暗暗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漏掉了什麽。

“初級魅惑術，不需要那麽密切的身體接觸，只要盡可能的延長雙方的相處時間，有一些适度的親密行為，就足以發動了。”伊文思一本正經地說。

“……啊？”喬希更迷惑了，“盡可能延長相處時間……？适度的……親密？可是，具體怎麽操作啊？”

“啧，”伊文思臉上有些不滿：“怎麽，這種初級的問題，還需要我來幫你解答嗎？見習生？”

喬希拼命搖頭：“不不不，院長閣下，我會自己想出解決方法的！您放心！”

伊文思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

揣測着導師不會責罵自己了，喬希深呼吸了幾下，給自己不斷地壯膽之後，終于抖着嗓子開口了：“院長閣下，我有一個請求。”

“哦？”

“就是，如果獵物的靈魂誘捕值，到了60，我可以自己選擇，讓他留着自己的靈魂，而不是獻給我嗎？”喬希覺得自己的喉嚨都有些幹澀。

“……”伊文思站了起來，不動聲色地注視着喬希的臉。

喬希覺得自己額頭都開始冒汗了，不由自主地站得更直了些。

伊文思似乎低笑了下，終于開口了：“沒問題啊。”

“咦？”導師回答得如此爽快，反倒讓喬希一陣驚奇。

“只要誘捕值達标了，就表明他願意獻出靈魂了。至于你是要拿了他的靈魂去做成秘藥，還是讓他自己留着，都随你選擇。”伊文思說。

“真的？！”喬希驚喜地問。

“當然。”伊文思說。

喬希咧着嘴，喜悅的笑容根本止不住，幾乎忘了自己還要說什麽。

倒是伊文思發問了：“你說你之前暈過去，是因為被一只黑貓襲擊了？”

“嗯，對。”喬希趕緊接話：“院長閣下，寒天說我會暈過去，是因為對貓毛過敏——我想問，我現在一會兒肚子餓，一會兒犯困，還有這麽嚴重的過敏，這真的正常嗎？”

“以後看到黑貓，別再靠近了。”伊文思說：“至于困倦和饑餓，之前《手冊》不是回答過你了麽？這只是你在人間界潛伏久了的正常反應，沒有什麽值得奇怪的。”

“噢！明白了！”從來都是好學生的喬希，鄭重其事地點着頭，心裏沒有半分的懷疑。

“說到黑貓，我還有一個問題……”喬希乖巧地提問着，就差舉手了，“我被這黑貓撓暈過去後，好像，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把翅膀給露出來了——這又是為什麽？”

“被人看見了？”伊文思銳利的目光掃了過來。

喬希心裏一驚，趕緊解釋起來：“不不，您放心，我的身份沒有暴露，後來翅膀又自己收回去了。就是把衣服給撐破了而已。”

“你剛才說，在遇到黑貓的前一天，你對人類使用了惡魔之力，而且力度不輕——這，應該就是你的翅膀會露出來的原因了。”伊文思解釋着，“你現在畢竟還在見習期，不是真正的惡魔，也沒有分化。突然大量使用惡魔之力，可能會超過你身體的負荷，導致無法控制身體的變化。”

“！”喬希臉都變了色，急切地問：“那豈不是，我有可能在獵物面前，突然失控，變出惡魔的模樣？”

伊文思繼續說：“不過，如果你能在30天內，都不再使用惡魔之力，那你身體的負荷能力會逐漸恢複，不必擔心失控的問題了。”

“哦……”喬希撫了撫胸口，松了口氣，同時恭敬地低頭道：“感謝院長閣下的指導！我暫時沒有問題了。”

伊文思看着垂頭的喬希，說：“好。那過一段時間，我會再來檢查你的進度。在此期間，你仍然要及時記錄你的課題進展，明白了嗎？”

喬希恭順地答道：“明白，請閣下放心。”

伊文思滿意地笑了笑，自己邁步往玄關走去。

“院長閣下？您現在不回魔界嗎？”喬希跟在伊文思身後，有些好奇。

“我麽，”伊文思微勾了勾唇，似乎是在想什麽很有趣的東西：“我和一個人簽訂了契約。現在，我要讓他先支付一部分利息了。”

看着伊文思的笑容，喬希覺得渾身都有點兒冷，低下頭不敢再多問。

等院長終于出門不知道向誰去征收“利息”了，喬希撲到床上，捏着小鯊魚的魚鳍，開始發愁：我到底要做怎麽做，才能發動魅惑術啊？增加接觸？可是我和寒天好像已經接觸得不少了？适度親密？這個“度”到底在哪裏啊……

等他抱着小鯊魚，迷迷糊糊就快睡着的時候，腦子裏突然冒出個念頭：如果我跟寒天說，小鯊魚自己躺着好寂寞，想要和小白鯨躺在一起——所以請帶着小白鯨，躺到我身邊來，他會答應嗎……

大概……不會吧……真的不會嗎……

喬希越想越困，終于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他還是和之前一樣，去了Angel's  Feather。

不管怎樣，咖啡館還是得去的。先不說那裏的甜品有多好吃，最重要的，寒天說他喜歡那裏的咖啡，或許寒天還喜歡穿着圍裙送外賣呢？

不過，寒醫生沒在咖啡館裏。

只有桑桑，獨自坐在裏側的小沙發上，整個人縮在陰影裏，低着頭，連喬希來了都沒有察覺，不知道在想什麽。

喬希覺得有些奇怪。

其實，在醫院的這兩天，桑桑給喬希發了好幾次信息，還說要來醫院看他。

喬希自然欣然應允。畢竟桑桑是在人間界為數不多的，可以和他多說幾句話的“熟人”。

不過，後來桑桑突然又說，咖啡館的事情比較多，所以沒有時間去醫院了。

咖啡館的事情多？這個一天最多兩三位客人的Angel's  Feather？

看着陰影中縮成一團的桑桑，喬希系好圍裙，主動走了過去：“桑桑？”

桑桑這才一個激靈地擡起頭，然後趕緊從沙發上跳起來：“喬希？您回來了？對，您昨天有發信息說要回來。啊，您身體沒事了？”

喬希狐疑地問：“我沒事了——倒是你，你怎麽了？怎麽縮在這裏發呆？”

桑桑擠出一個笑：“我沒事，我就是有點兒困，趁着早上沒有客人，在這休息會兒。啊，我去疊一下餐巾，您先歇會兒吧。”

說完，桑桑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往吧臺走去。

這時，喬希才發現，桑桑沒有穿咖啡館的制服短裙，而是穿了一條黑色、略顯肥大的長褲。

這好像是這麽多天以來，桑桑第一次沒有穿制服？

或許是注意到了喬希的目光，桑桑臉上有些尴尬，勉強笑了笑：“……我……偶爾不穿制服可以嗎？我男朋友說……我穿長褲更好看。”

作為“老板”的喬希，其實并不在意自己這唯一的“員工”到底穿不穿制服。他只是有些好奇的問：“哦，所以你們會按照戀人的喜好，來穿衣服？”

啧，果然人類的“愛情”，是種無法理解的情感啊。

桑桑并沒有回答他，只是眼神游移地“嗯”了一聲。

這下，喬希反倒覺得詭異了：之前，桑桑提到她男朋友時，明明都是笑得很開心的樣子，怎麽今天這表現，和以前差異這麽大？

他本來還想問下桑桑，為什麽自己一開始問她“寒天是不是醫學院的學生”時，她那麽肯定地答複“是”。

不過，看着對方的表情，他猜測，桑桑估計不會太想說話。

就這樣，大半天算是在沉悶中度過了。

到了下午，喬希還沒有想好要怎麽去找寒天，寒天的電話倒是先過來了。

“抱歉，今天有點忙，可能沒有時間去做飯了。”一上來，寒天就溫軟地開始道歉。

喬希心裏微微刺了一下，嘴裏倒是不在乎地應着：“沒關系沒關系，寒醫生很忙的。”

寒天似乎輕輕嘆了口氣，繼續道：“今天确實有比較緊急的事……明天我應該會有空，然後我們一起買菜做飯。”

“啊？啊？所以，你還是會來——來做飯？”喬希本來想說“來找我”，話出口之前，硬是給拗成了“來做飯”。

“當然。”寒天肯定地說，“我只是今天臨時有事而已。想想明天吃什麽？”

“嗯……好像也沒有什麽呢……”喬希努力想着，“我都行，你做的東西我都愛吃！——除了辣椒。”

“好的。”寒天在那頭笑了，“那，明天見。”

“嗯，明天見。”

挂了電話之後，喬希輕出了一口氣，心裏暗暗想着：還好還好。寒天現在的态度，和之前也沒什麽差別嘛——看來，自己還是有機會發動魅惑術的。

不過，确認寒天今天不會來了之後，喬希多少覺得有些沒意思，想着要不直接回家好了，眼神就開始往牆上的挂鐘瞟。

唔，快7點了啊。

雖說按照往常的情況，這個點兒不會有客人再來了，可是，想到今天桑桑有些垂頭喪氣，甚至心不在焉的模樣，喬希還是覺得，要不在這兒多待會兒？或許桑桑會需要自己的幫助？

至于他一個準惡魔，為什麽會想要去幫助人類這件事，已經被他不自覺的給遺忘了。

正在喬希猶豫的時候，桑桑反倒先開口了：“那個……喬希先生，反正店裏也沒什麽事，要不，您先回去吧。”

喬希回頭看了看桑桑，發現這姑娘迅速避開了他的目光，垂下了頭。

嗯？奇怪，桑桑以前和人說話時，都是望着對方眼睛的啊，今天這是怎麽了？

“哦，我其實也沒有要緊的事，不怎麽着急的。不過，桑桑你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喬希回憶着寒天詢問自己時的語氣，努力模仿着。

沒想到，桑桑擡起頭，臉上一陣慌亂，甚至胡亂地擺起了手：“不不，我沒事，我沒事。您，您還是先走吧。店裏真的沒什麽事，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看着桑桑急切的表情，喬希有些糊塗了：她好像真的很希望我馬上就走？這是為什麽？

眼見喬希沒吭聲，桑桑臉上幾乎露出了哀求的神色：“喬希先生，拜托您，您先走吧。”

盡管完全想不出原因，被桑桑這般懇求着，喬希也就不再多說什麽，收好了圍裙，出了咖啡館。

剛一出門，他就被炫目的白光刺痛了眼睛。

他頭一扭，條件反射的揚起胳膊擋住白光，同時下意識地想要催動惡魔之力——

那白光閃了兩下，停了。改成了黃色的光，有規律的閃爍。

喬希揉揉眼睛，順着黃光看過去：

啧，這不是那天來接桑桑的那輛深藍色大別克麽。剛才這車應該是對着自己打了遠光，然後才改成了雙閃燈。

想起伊文思叮囑的“30天之內不能使用惡魔之力，否則有可能失控”，喬希把惡魔之力又收了回去。

桑桑的男朋友叫什麽來着？又高又壯，一身海産品味道的那個人——對，鄭同。

算了，或許鄭同只是在跟自己打招呼吧，就是方式太粗野了？自己倒也沒必要随便用惡魔之力。

喬希這麽安慰着自己，忍着內心的不爽，徑自走了。

到家後，看着空空蕩蕩的房間，他只覺得心裏一陣失落。

今天寒天到底是在忙什麽呢？是有手術麽？

他當然不會猜到，寒天今天根本沒去醫院，而是以一個別的身份，出現在他從未想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