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城郊。某處密林掩映下的百年古堡。

陰暗的地下室裏,  躺着一個人形的生物。

這個生物在不停地抽搐，直到最後扭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

鄭同，或者曾經被稱為鄭同的男人的軀殼,  臉部痛苦地扭曲着，掙紮着睜開了眼睛：“咳……咳……”

“吱嘎……”

沉重的鐵門從外面被緩緩拉開。

一個身形修長的男子，衣着精致，手上拎着個籠子,  緩緩踱了進來。

鄭同拼命地轉動脖子,  試圖對上男子的視線，卻只得這樣一句評價：

“這就被彈回來了？還真是沒用啊。”

聽到這句話，鄭同的眼睛瞪得像要從眼眶裏凸出來,  喉嚨裏咦咦嗡嗡，似乎在努力辯解什麽。

“哦？你還想再試一次？啧啧,  連個6歲兒童的軀殼你都駕馭不了，你還能做什麽。”男子語調冰冷。

像是為了應和他的話似的,  他手邊那個籠子裏，傳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貓叫聲，像是在慘叫,  又像是在冷笑。

鄭同掙紮着，身體在潮濕的地面上不住扭動，頭部不停晃動，終于嘶啞着出了聲：“他……他有防備……”

“有防備？”男子拖長了聲音。

“攻擊,  攻擊被彈開了……否則,  否則,  一定能捏死他……”即使面容都已經不似人形，那上面的恨意依然清晰可見。

男子看着他，只冷冷笑了一下,  并未答話。

鄭同朝着男子的方向爬了幾步，雙臂上舉，做出一個乞讨的姿勢，含糊不清地說着：“下……下次……一定……可以……”

“呵。”男子朝後退了一下，似乎不想讓自己精致的皮鞋被肮髒的生物所碰觸。

他的右腳在黑色地磚上有節奏的踩了幾下，“你既然這麽執着，那就讓我看看，你這點兒殘存的靈魂，到底還能派上什麽用場吧。”

半小時之後。

男子右手拎着貓籠，從容不迫地走出了古堡。

外面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雨。

秋日的雨點，從樹葉的間隙中往下滾落，細細密密地砸了下來。

男子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接住了雨滴。

雨水落在他的手心，仍然保持了水滴的形狀，在黑色的手套中央來回滾動。

“難得遇到一個這麽惡劣的靈魂，可惜，太不經用了……”男子自言自語着，“看來，最後還是得我親自動手嗎……“

雨下得更大了，天空越發陰沉，竟讓人分不清到底是早晨，還是晚上。

喬希從學習資料上讀到過，連綿不斷的雨聲有着催眠的效果。

以前他不太相信，但現在，他切切實實地體會到了這一點。

他窩在松軟暖和的羽絨被子裏，聽着外面的雨聲，整個人懶懶的，根本不想起來。

隐隐的，他聽見廚房方向傳來些微響動。估計是寒天已經在做早飯了。

寒天……

喬希略微清醒了些，在被子裏拱了拱，把自己的頭都埋了進去。

昨天晚上，寒天的笑容那麽意味深長，眼神那麽深邃，用那麽有蠱惑的音調，輕聲說着，說他有想要的東西——

那一瞬間，喬希腦子裏，簡直千軍萬馬同時奔騰，從“啊，我現在發動魅惑術還來得及嗎”，以及，“寒天會不會不知道怎麽做？要不要我來教他？”，再到“尾巴和角要怎麽辦？藏不住的話，可以把寒天的眼睛蒙起來嗎？喔！蒙起來蒙起來！”

結果，寒天溫文爾雅地說：

“明天我想休假一天。我想，如果你下午有時間，能不能陪我一起看個電影？”

呃？就這？

喬希本來還在糾結，自己到底要用什麽表情來答應寒天的要求，是傲嬌冷笑，還是溫柔鼓勵，結果，就這？！

他來不及化開的笑容，就這麽僵在臉上，最後從牙縫裏勉強跳出來幾個字：“當然，可以。”

然後這一整個晚上，喬希都有點恍惚，腦海裏只有兩個大字：就，這？！

直到現在，喬希才有些回過神來：

哎，我在想什麽呢！

寒天怎麽可能提出這樣那樣的要求嘛！他那潔白無暇的內心，怎麽可能有別的顏色嘛！

除非——他已經被我誘捕了？

喬希一個激靈，頓時也不困了，迅速從枕頭下面抓出手機，激動地點開了《手冊》：

【靈魂誘捕值：2—59】

和大惡魔的犄角一樣堅固而穩定，毫無變化。

喬希翻了個白眼，撇着嘴把手機丢了開去，心裏想着：我都和他住在一起了，肯定屬于大幅增加接觸時間了啊。為什麽還是沒有可以發動魅惑術的跡象？為什麽誘捕值還是不能穩定下來？

喬希趴在床上，用枕頭壓住自己的腦袋，有些懊惱地想：如果再沒有進展，難道自己又得去打擾院長閣下？請他指導一下到底怎麽樣才能發動初級魅惑術？

他又在床上打了幾個滾，不想離開被子，直到寒天敲響了他的房門：“起來吃早飯吧。”

喬希這才掀開被子，光腳踩到了地板上——想了想，又乖乖套上拖鞋，跑了出去。

今天的早餐是麥片，配煎蛋卷和華夫餅。蛋卷裏擱了切得細碎的洋蔥和火腿顆粒，華夫餅上淋了金黃的蜂蜜。

喬希用手拿起華夫餅，一邊咬，一邊盯着正在看PAD的寒天，問道：“你想好看什麽電影了嗎？”

寒天擱下PAD，慢條斯理地說：“選好了，我選了一部很有異域風情，裏面充斥着直白原始的欲望的電影。”

聽見“直白原始的欲望”這幾個字，喬希眼睛一亮，臉上興奮的神色藏都藏不住，舔了舔嘴唇，開始回想自己看過的各種“學習資料”。

寒天似乎沒注意到喬希熱切的眼神，繼續說：“不過，內容可能有些太直白了，毫無修飾，我在擔心，會不會沖擊力太大了，你是不是接受不了。”

“不不，”喬希急了，差點從餐椅上站起來：“能接受的！我看過很多！毫無修飾，特別直白！我很喜歡的！”

“哦，你喜歡就好。”寒天松了一口氣，把手邊的PAD推給了喬希，“嗯，我已經訂好票了。”

喬希激動地抓起PAD一看——

咦呃？！

深藍色的背景上，是一只鯨魚的剪影，旁邊配的文字說明是：

【《海洋》，一部真實展現海洋生物的記錄片，一首感人至深的自然贊歌】

喬希手攥着PAD，呆滞地擡起頭：“你說的……沖擊力太大……就是指這個？”

“對啊。”寒天一臉理所當然，“裏面既有鯊魚覓食，又有鯨魚交/配，非常的直白，非常的原始。”

喬希手扶着額頭，沉默着把PAD推還給了寒天。

“嗯？”寒天似乎很疑惑，“你……不喜歡？”

“……”喬希用掌心往中間擠着自己的臉頰，盡量擠出一個看上去不那麽失望的表情：“不。喜歡的。”

“那就好。”

看着寒天心滿意足的表情，喬希再次覺得一定是自己的心太髒了，顏色太重了。

吃完早飯以後，寒天說：“我等下去一趟腦科醫院，你是在家等我，還是去咖啡館？”

正在給室內盆景擦拭葉子的喬希轉過頭，好奇道：“腦科醫院？你是要去探望小光嗎？”

寒天打開洗碗機，從廚房走出來說：“對。昨天晚上的手術應該很成功，我去看看他。”

喬希站起來，眉宇間一片坦然：“我也想去。”

寒天稍微皺了下眉：“保育員他們應該也會在。你不害怕那些人再對你惡語相向？”

喬希搖搖頭：“這有什麽可害怕的？他們昨天不是也道歉了嗎？而且……小光突然發病，本身已經很可憐了，我何必在意他生病的時候瞎說的那些話呢？”

“另外，”喬希停了幾秒，堅定無比地說：“另外，最重要的是，他說的事，我根本就沒有做。而且——我相信你會相信我。”

最後一句話乍一聽上去有些怪，但寒天并沒有追問。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喬希，很慢很慢地說：“我也相信，你會相信我。”

嗯？

這句話未免有些太繞了，喬希下意識地掰起了手指頭，開始數到底有幾個“相信”。越數越糊塗的他，最後只能茫然地望着寒天，眼睛裏是個大大的問號。

寒天笑了下，揉揉他的頭發，道：“別掰手指頭了。換衣服出門吧。”

剛做完手術的小光，還沒有從麻醉中蘇醒過來，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

喬希看着這小小的孩子，一方面覺得他實在可憐，一方面還是禁不住會想起，這孩子昨天那詭異的表情和完全沒來由的誣陷。

“喬希，”剛剛和主治醫生聊完的寒天，默默走到了他身後。

喬希趕緊轉過身來，道：“嗯？”

“昨天忘了問，小光除了說胡話和摔倒以外，還有哪些很奇怪的地方？”寒天問。

“奇怪的地方……”喬希略想了一下，說：“表情吧。表情特別奇怪。就是，感覺完全不像是個孩子。另外……”

還有一點奇怪的，就是小光身上突如其來的味道。

不過，這一點，要怎麽跟寒天說呢？

看着喬希猶豫不決的神色，寒天溫柔地說：“不着急，慢慢想。放心，你說什麽，我都會相信的。”

被這般鼓勵着，喬希咬咬牙，終于還是說了出來：“就是，他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味道？”寒天反問着。

“嗯……其實，我的鼻子特別靈，”喬希皺着眉頭，迫不得已地開始瞎編了：“我能聞到很多人身上的味道。比如啊，你就是很甜很甜的。然後，有的人，就會比較臭。”

“哦？”寒天似乎并不意外，接着問：“那小光身上呢？也是臭味嗎？”

喬希搖了搖頭：“不是。不是臭味，而是……有點兒腥，很奇怪。”

寒天挑了下眉，道：“你仔細想想，以前還聞到過這種味道嗎？比如，之前抓傷你的貓？”

喬希想了想，困惑地說：“你這麽一說，好像，那個人渣鄭同，他身上的味道，就是這樣的？”

呃啊，這是什麽奇怪的巧合？

……還是說，根本不是巧合？

喬希打了個寒顫。

“鄭同？”寒天有些意外，但也沒有任何質疑，反倒托着下巴，盯着病床上的小光，沉思起來。

兩人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原本看着要放晴的天，又開始淅淅瀝瀝的下雨。

醫院的停車場是露天的，要走過去必須得穿過這雨。

寒天看了看雨勢，右手撐起傘，左手攬住喬希，平靜地說：“貼緊一點，別被淋濕了。”

被人這麽近距離的摟着走路，喬希發現自己有點不知道怎麽邁腿了，感覺要麽會絆着自己，要麽就會蹭到寒天。

這種感覺，着實有些……不自在。

不過，寒天倒是神色自然，英俊的側臉上沒有半分尴尬。

等兩人回到車上，寒天這才想起來什麽似的，很随意地問了一句：“你剛才說，我聞上去是甜的？”

呃？

喬希心中一驚，這才醒悟過來，又把不該說的都說了。

然而此時他又不能否認，只能硬着頭皮說：“嗯吶，就是甜的。”同時心裏慌得不行，不知道要怎麽才能解釋過去。

“哦。”寒天用十分學術，十分正經的表情自言自語着：“估計是洗發水或者沐浴露的香味吧。”

“對對對！”喬希瞬間覺得抓到了救命稻草，趕緊順着寒天的話往下說：“一定是你用的洗發水和沐浴露，都太好聞了！”

“嗯……”寒天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同時微微往右側探了下身體，輕嗅一下，又立即坐得筆直，道：“難怪呢。我們現在用的是同樣的洗發水和沐浴露，所以，你也是很甜很甜的。”

喬希再一次僵直在了座位上，手緊緊攥着安全帶，耳朵燒得通紅，小聲嘀咕着：“我不是……我……不會……”

嗯哼，我都沒有靈魂這種東東，又怎麽可能散發出靈魂的香氣呢？

寒天忍着笑，輕咳了一聲，道：“對了，你把手攤開。”

喬希擡起頭，一臉疑惑，但仍然乖乖地伸出了左手。

寒天将自己的右手覆了過去，停了幾秒鐘後，又慢慢收了回來。

“這是……！”喬希瞪大了眼睛。

他的左手手心裏，出現了一顆璀璨生輝的小星星，用一根細細的銀線系着，顯然是一枚獨特的吊墜。

喬希小心地收回手，将銀線拎了起來，讓那枚星星在空中轉了幾個圈。

對于在魔界經常用礦石補充魔氣的小惡魔而言，鑒定一塊礦石的品種，那是最簡單不過的事了。

可是，這枚小星星，比鑽石還要閃耀，比水晶還要剔透，喬希完全看不出，這到底是用什麽材質做成的。

“昨天說了，補送你的小星星。”寒天的臉色，比初秋的月色還要溫柔，“這一次，要好好戴着，千萬不要再弄丢了。”

作者有話要說：  喬希：那個…可不可以…把眼睛蒙起來？

寒天：為什麽？

喬希：尾…尾巴，不想被看到…

寒天：好。

喬希：！不是蒙我的，是你的！…等…等等…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