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逐漸清醒過來的喬希,  終于意識到，自己現在這個姿勢，有多麽的“不合适”。

他手撐在沙發上,  身體向前傾着，微仰着頭，臉頰火熱，耳朵滾燙,  嘴唇微張。

簡直就像是在邀請寒天,  請他對自己這樣那樣。

明白到這一點到的喬希，往後一縮，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慌亂地說着：“我，我回去了！”

剛說完,  他就拔腿往外沖。

沖了沒兩步，又跑回來抱起小白鯨,  再次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一頭紮進了主卧，再“砰”一下關上了門。

他靠着門,  面紅耳赤地坐到地板上，心跳得比剛才的關門聲還要響。

我這是怎麽了？

剛才那短暫的幾分鐘，我簡直就像失去了控制力，剛才說話的那個人,  根本就不是我！

如果不是寒天的腕表響了起來,  那剛才,  會發生什麽呢？

他的手在自己的嘴唇上來回摩挲着，既忍不住要去想象，又拼命制止着自己,  讓自己不能再想。

畢竟……

畢竟，他知道，對于人類而言，“親吻”不是一件随便的事啊。

在喬希讀到的資料裏，“親吻”，如果不是發生在至親之間，那就是發生在戀人之間。

而戀人之間的“初次親吻”，通常是一件意義非常的事。其重要程度，大概不亞于自己從惡魔學院拿到晉升資格吧？

而寒天說了，他沒有親過其他人。

寒天還說過，他之前沒有戀人。

對了，他也說過，他會想要試着談戀愛。

自己不是已經決定了嗎，在誘捕值達标以後，還會讓寒天保留自己的靈魂，讓他繼續生活在人間界，享受他自己的人生……

所以，終有一天，寒天會和一個“人”談戀愛。

一個正常的，不會突然冒出尾巴，不會嘩一下長出犄角來的，人。

既然如此，自己為什麽還要去搶奪他的吻呢？

自己只是個“披着人皮的惡魔”啊！被惡魔親吻過的人類，是得不到祝福與眷顧的。

想到這裏，一種前所未有的苦澀與酸楚，排山倒海般向喬希襲來。

他抱着腿，把頭埋在膝蓋上，感覺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落在了皮膚上。

好冷。

就在喬希惶惑不已的時候，寒天黑着臉，接通了通訊器：“米蓋？我不是已經強制切斷通訊了麽！你怎麽還能找到我！”

米蓋看着寒天那令人生寒的難看面色，有些心虛，卻又不得不說：“閣下，按照元老們的要求，您上次中斷通訊時間太久，因此，這次給您配備的，是一旦您單方切斷，就會被遠程操作喚醒通訊的型號。”

寒天面色一僵，眼底的冷意足以讓任何惡魔連滾帶爬地逃走——當然，住在他隔壁的那只除外。

“另外，”米蓋咬了下嘴唇，似乎鼓起了極大的勇氣，才說了出來：“另外，元老們還囑咐過，如果您再次切斷通訊，需要立即和我一道前往總部，接受‘聆訊’。”

“元老們說了，這是——命令。”米蓋一橫心，終于把最艱難的部分說完了。

寒天坐回沙發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冷笑一聲：“好。”

喬希抱着小白鯨和小鯊魚，在床上翻了一整夜。

到了早上的時候，聽見寒天來敲門，他那好不容易平靜了些的心髒，又平平砰砰地狂跳起來。

怎麽辦？我今天要以什麽表情去見他？

若無其事？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

還是開個玩笑，就說，就說——哎呀，昨天我逗你玩兒的呢？

結果寒天并沒有給他太多糾結的機會。

寒天輕輕敲了幾下門以後，或許是沒有聽見任何動靜，就自行離開了。

“呼……”

喬希松了口氣。躲過一會兒算一會兒。

然而，讓他吃驚的是，寒天并沒有再來敲門。

反倒是過了十分鐘以後，外面傳來了“咔嚓”的入戶門響動聲。

寒天走了？！

喬希立刻跳下床，嘩一下拉開卧室門，光着腳奔向了客廳。

果然，書房，客廳，餐廳，都空無一人。

只有餐桌上擺着簡單的早餐，還用一個牛奶杯壓住了一張便簽紙。

喬希走過去，拿起那張紙，上面寫着：

【昨晚緊急通知出差。今晚不一定能回來。給你準備了簡餐放在冰箱裏，記得好好吃飯。】

喬希呆呆地坐到了餐椅上，捧着這張紙條，只覺得又後悔，又難過。

早知道他要出差，那我剛剛就應該見他啊……

唉……

他往前一伏，上半身趴到餐桌上，沒有半點想要起來吃東西的欲望。

這麽愣了好一會兒，他才慢吞吞地晃回卧室，摸出手機，給寒天發了條信息：“嗯，我睡過頭了，才看到你的留言。出差小心哦。”

發出去以後，并沒有得到回複。

他握着手機，走到飄窗前，看着外面一層層染黃的樹葉，心裏一陣陣地惆悵起來。

“閣下？”米蓋試探着喚道。

“嗯？”寒天将自己的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收了回來。

“我們要準備出發了。”米蓋說。

“好。”寒天将手機揣好了。

此時，兩人都站在一座三百米高的大樓頂層。

原本就已經有些寒涼的秋風，到了這麽高的地方，簡直變得鋒利起來，吹在人的臉上有如刀割。

然而寒天和米蓋都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他們站在屋頂的邊緣處，對着空氣，踏了出去。

此時如果有人類看見了這幅景象，大概會驚恐得大喊：跳樓了啊！

可是，兩人的身形非但沒有下墜，反而越升越高，越來越模糊，直到徹底消失在了雲間。

片刻後，兩人已經踩在了地面之上。

說是地面，也不太準确。

兩人腳下是成片的白色光點，緊緊交織在一起，又無盡無垠地延展開去。

随着寒天邁出步子，被他踩住的白光泛出了淡金色，在一片潔白中凝成了一條金色的河。

兩人沿着這“河流”的指引，沉默地移動着。

像是走了很久，又像是只過了一瞬，一幢圓形穹頂的建築出現在兩人眼前。

就跟迎接兩人的到來似的，門扉緩緩打開。

寒天面無表情地踏了進去，米蓋緊随其後。

門又再次關上了。

盡管這圓頂建築的外形可謂森嚴而聖潔，但裏面的大廳，乍一看上去卻與人間界的會客室沒什麽區別。

明亮的落地窗，暗色的地毯，深色的沙發，圍成一個半圈的沙發當中，甚至還有一張茶幾，上面是兩盞精致的茶杯，裏面的紅茶正徐徐冒着熱氣。

寒天瞄了一眼桌上的紅茶，并沒有要坐下來的意思，反而走到窗戶邊，看着下面流動的星河，一語不發。

“寒天？”米蓋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剛剛在人間界的時候，我就隐約有些感覺。現在回了這裏，這感覺更清晰了——你的天使之力，是不是有些消耗過度？”

“正常消耗而已。”寒天淡淡地說。

米蓋還想再繼續發問，突然從穹頂之中傳來了悠揚的吟唱聲。

寒天皺了皺眉，走到了大廳中央。

很快，四周的一切裝飾都漸漸淡去，整個會客廳空曠無比，只剩下寂冷的白色。

寒天一臉漠然地立在原地，而米蓋已經低下了頭。

兩人的面前，在說不清是近還是遠的地方，出現了七束光柱。七束光柱圍繞着兩人，形成了一個弧形。

“熾天使。”

冰冰冷冷的聲音。

寒天微擡起頭，盯着那束閃爍起來的光柱。

“根據通訊器的記錄，我們對您的行為産生了疑惑。您能否解釋一下，您在9月17日的這一天，為什麽要突然關閉通訊器，并且關閉長達整整5日？”

言語中沒有半分情感，只是在平靜的詢問着。

“我之前已經向督導陳述過，通訊器是意外壞掉的。”寒天的語調也沒有什麽起伏，“9月17日當天，有一只超s級的惡魔，以未僞裝的形态出現在我的管轄範圍。或許是我們通訊器的阈值上限太低，才會一接觸到超s級的惡魔，就立刻喪失了功能。”

這話乍一聽只是解釋，但其中隐含的不滿，卻足以讓米蓋的眼簾顫動，眉宇間露出憂色。

“那麽，10月3日，通訊器檢測到，有一只低等級的惡魔進入了您的守護範圍，為什麽您沒有提交任何的接觸報告？”

最右側的光柱停止了跳動，換成了最左側的光柱開始閃爍。與之相伴的，是一個更冷厲的聲音。

“從什麽時候開始，高階天使的日常行動，需要事無巨細的進行彙報了？”寒天冷淡地反問着。

“……”左側的光柱安靜了。

“熾天使，請您解釋一下，為什麽昨天晚上，您的通訊又中斷了？”

這次是中間靠右的光柱。這束光帶着微微的藍色，問詢的語調也比剛才的兩位要柔和一些。

寒天臉上流露出了恰如其分的不耐煩：”各位，如我之前所呈報的，第一次通訊器壞掉，是個意外。所以，第二次我主動關掉通訊器，原本就不屬于需要聆訊的事件。“

他掃視了一圈前方的光柱，表情帶着些桀骜：“不過，既然諸位如此關心，那我就向各位透露一些也無妨——

想來各位已經知道，魔界派出了一位超s級的惡魔，潛伏在我們身邊，其目的是為了捕獲人類，甚至天使的靈魂。這是多麽狂妄的挑釁！”

寒天眉頭輕皺，臉上的不屑與厭惡清晰可見：“對于這種挑釁，難道我們不能回擊麽？難道我們就要容忍這種低劣的生物，一次又一次的被他們所捉弄？！“

“所以，我要做到諸位前輩從未做過的事，我要讓這位膽敢戲弄我們的惡魔，被天界所支配，被天界所征服，成為天使的獵物，讓他——心甘情願地扯掉自己的翅膀，剜掉自己的犄角，成為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盡管寒天的語氣并不激烈，但他話裏的內容，足以讓六束光柱不停跳動，似乎在激烈地商議讨論着什麽。

許久之後，淡藍色的光柱終于明亮起來，那柔和的聲音說：“熾天使閣下，倒也不必做到這種程度。對于這種無謂的挑釁者，将他送回魔界也就可以了。”

寒天的嘴角一沉，臉上的表情甚至帶了些譏諷：“送回魔界就可以？呵，正是我們的縱容與退讓，才讓他們如此放肆！”

“好了。”

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這聲音，來自于距離寒天最遠的光柱。這束光柱一直沒有任何變化，直到現在才緩緩閃動起來。

這聲音一出現，其餘光柱都不約而同地黯淡下去，米蓋也畢恭畢敬地彎下了腰。

“各位元老，熾天使已經将他的目的和計劃都向各位陳述了。那麽，按照議事規則，各位還有什麽要問的嗎？”這聲音很沉着。

其餘六束光柱齊齊亮了一下，然後整齊回答：“沒有了。”

“好，”中間的光柱更明亮了些：“那我們的聆訊到此結束。熾天使，許久未見，稍後是否有時間，來後花園陪我喝一杯茶？”

即使是寒天，在這個聲音的詢問下，也低下了頭，右手按到胸口，恭敬地回答了一句：“榮幸之至。”

首席元老的後花園，一直是“非請勿入”。因此米蓋只能在會客廳安靜地等着。

剛才寒天的那番說辭，徹徹底底地打消了元老們的疑慮。短時間內，他們應該不會再幹涉寒天的行動了。

寒天的表現，倒也的确符合他一貫的作風，冷漠，無情，在打擊惡魔這一件事上，堪稱殘忍。

但是……

不太對，不太對。

作為與寒天共同長大的夥伴，米蓋知道，寒天幾乎從來不解釋，不争辯，因為他根本不在乎。

而剛才，毫無疑問的，寒天說的有點太多了。

如果真的只是要打擊報複魔界，只需要把那個小家夥——啊不，那只擅長僞裝的小惡魔綁起來，然後召集雙方元□□同審判不就夠了？

何必要布下這麽複雜的計劃？

而且，更讓他不安的，是寒天身上驟然減少的天使之力。

究竟發生了什麽？那個小惡魔，到底對寒天做了什麽？

或者說，那小惡魔，究竟是什麽身份，到底能夠做什麽？

這時，他腦子裏又響起了那無恥惡魔的低低笑聲：“閣下，如果您想好了，準備同我交易了，我随時都可以的……”

正在米蓋糾結不已心神不寧的時候，寒天從一片迷霧中邁了出來，踏在了會客室的地毯上。

“米蓋？”看着這位有些魂不守舍的同伴，寒天挑了下眉頭。

“閣下。”回過神來的米蓋，把剛剛想要問的話都咽了回去，換了個問題：“您與首席的下午茶，可還順利？”

“嗯。順利。”寒天簡單地回答着，“我稍後還要再去一個地方。等我處理好了，我們就回程吧。”

就在米蓋仔細琢磨着，要怎麽去和伊文思讨價還價的時候，他的高度關注對象，喬希，正坐在Angel's  Feather裏，喝着自己泡出來的紅茶。

這一次，他放棄了用茶葉，改用了寒天提供的茶包。

那個茶包也不知道是什麽品牌的，用木匣子裝着，整整齊齊的一大盒。

喬希拽了一個茶包出來，用90度的水泡了三分鐘，然後嗅了嗅——居然真的很香！清甜醇厚，和寒天泡出來的紅茶有得一拼。

自己還是盡快習慣自己泡紅茶吧。

畢竟，等寒天有了戀人之後，他那麽忙，又怎麽還會有時間來咖啡館，又怎麽可能再給自己泡紅茶呢？

喬希嘆了口氣，從玻璃展示櫃裏取了一塊芝士蛋糕，吃了起來。

芝士蛋糕濃而不膩，味道一如既往的好。

但即使這麽美味的甜點，也不能讓喬希快樂起來。

他只是靜靜地吃着，一邊吃，一邊看着那已經安靜了大半天的手機。

就在紅茶快要見底的時候，咖啡館的門被緩緩推開了。

咦？桑桑還在休假中，寒天應該不會那麽快回來，所以，居然有客人上門了？

哇哦！

意識到自己要獨立接待客人的喬希，終于來了精神。他幾乎是蹦了起來，着急忙慌地抹了抹嘴，學着桑桑的模樣，站得筆直，挂出了營業用微笑：“歡迎光臨！”

客人穿着深灰色風衣，戴着黑色的平頂禮帽。他的臉，藏在了帽子陰影之下，看不清楚。

進門之後，這人環視了一圈，最後将視線定在喬希身上，再緩緩擡起戴着手套的右手，摘掉了帽子，聲音柔和：“您好，打擾了。”

總算看清了來人長相的喬希，睜圓了眼，就連剛才的營業用微笑也凍結在了臉上——

這人，和寒天長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