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喬希瞪大了眼睛,  鼻子下意識的抽了抽——

不，只是長得像而已。他不是寒天。

和帶着甜香的寒天不同，這人的靈魂沒有什麽味道。沒有甜香,  也沒有惡臭，大概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靈魂吧。

或許是喬希的驚奇實在太過明顯，這人在原地伫立了幾秒，将帽子拿在手上,  再問了一遍：“您好？”

喬希這才回過神來,  趕緊道：“抱歉抱歉。您想要喝點什麽嗎？”

這人微閉上眼睛，輕輕在空氣中嗅了一下，又睜開眼,  笑道：“我聞到了紅茶香氣。請給我來一杯紅茶。”

喬希把人引到一張靠窗的圓桌上坐下，一邊說着：“好的,  您稍等”，一邊控制不住地偷瞄這人的臉。

太像了,  簡直太像了。

如果是在昏暗的光線下，簡直會讓人誤以為他就是寒天。

只有在窗外的陽光灑進來以後，才能看清,  這人其實比寒天大了好幾歲，眼角有一些極細的皺紋。而且，他頭發中有一束明顯的白發，極為顯眼。

如此相似的容貌,  這人和寒天,  應該有些什麽關系吧？是寒天的“親人”？

說起來,  好想寒天從來沒說過，自己的家庭是什麽樣的？

喬希想到這裏，不由對自己有些懊惱：哎,  我自己是從蛋裏鑽出來的小惡魔，可寒天不是啊。我怎麽就沒有想過，問一問寒天的父母家庭是什麽樣的呢？說不定就是因為這些細節，才導致我現在的課題進度會卡住，誘捕值也上不去呢！

喬希一邊氣呼呼地想着，一邊用茶包泡了一杯紅茶，茶湯清亮，茶味醇香。

等他把紅茶送了過去後，這人笑盈盈地看着他，柔聲道：“這裏是不是還有蛋糕？我聞到了蛋糕的香氣。”

喬希點點頭：“有的。布朗尼特別香，芝士蛋糕很純正，草莓奶油蛋糕味道清新……總之，每一樣都好吃，您想要哪種？”

這人用戴着黑手套的手在下巴上來回摩挲着，最後輕笑一下：“既然您覺得每一樣都好，那就每一樣都來一份吧。”

“啊！好的！”按照對方的要求，喬希把櫃子裏的蛋糕每種都取出一份，用托盤盛着，分了兩次才全部端過去。

“您的蛋糕，請慢用。”

當他把最後一份巧克力麥芬往桌上拿的時候，手突然有些使不上力，稍微抖了一下，差點把麥芬落在地上。

“啊，抱歉……”喬希一面道着歉，一面隐隐有些奇怪：怎麽回事？我的手怎麽會抖呢？

“沒關系沒關系，您不用在意。”這人柔聲勸慰着。

喬希覺得，這人連說話的語氣，對人的态度，都和寒天十分之相似呢。

都一樣的謙恭有禮，溫雅大方。

一樣的容貌，相似的脾性，所以，這人和到底和寒天是什麽關系呢？

但就這麽突然發問，也太突兀了吧？

他正在思考要怎麽巧妙而不着痕跡的開口，這人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眉頭舒展，輕聲感嘆道：“這味道，太懷念了啊……”

嗯？

聽到這句話的喬希，繼續挂着營業微笑，就像一個勤奮認真的店員會做的那樣，客氣地問：“這茶，是有特殊配方的，還合您口味嗎？”

“特殊配方？”這人果然注意到了這個詞，擡起頭，臉上帶着些驚喜：“真的？這個味道，我以為只有我弟弟才能調配出來呢。難道，還有其他人也有這個配方？”

“您的……弟弟？”喬希拖長了聲音，大有深意的反問着。

“嗯，”這人點點頭，笑容中帶了幾分遺憾，還有幾分眷念：“我的弟弟，小天。說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他了。”

“您的弟弟小天？”喬希專注地看着這人。

對方用戴着手套的手把玩着甜品勺，臉上既疑惑又期待：“對，小天。我聽說，他就在這附近的私立醫院工作，所以，我一到這個城市，就趕到了這個小區，想着或許能見他一面……”

看着喬希的表情，這人試探地問了一句：“該不會，您恰好認識我弟弟吧？啊抱歉，您看，我太激動了，都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洛林，我有一個親弟弟，叫洛天。不過，他現在應該改了名字，叫‘寒天’了。”

對方都說到了這個程度，喬希頓時認為，沒有必要再僞裝下去了。

“巧了，确實認識。”喬希兩眼都笑得彎彎的，坦然地說：“我叫喬希，寒天是我的……呃，是我的同事。他以前曾經在這裏打工，您剛剛喝的紅茶，也是用他給我的茶包泡出來的。”

“真的？”洛林一臉驚喜，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甚至伸出雙手，想要去握住喬希的手——

然而，洛林的手還未碰到他的，就像是被什麽東西電到了似的，唰一下又收了回去。

“對不起，我一時激動，太失禮了。”洛林的臉變得有些白，甩了下手腕，略帶尴尬地解釋着。

“沒事沒事，可以理解。”喬希嘴上這麽說着，心裏還是覺得剛才這人的姿勢有些忒不自然了。

“喬希先生，您要是不忙的話，可不可以跟我說一下，小天最近這麽樣？”洛林誠懇無比地說着，語氣中甚至有些乞憐的意味。

看着這張和寒天幾乎一模一樣的臉，用這種語氣語調對自己說話，喬希完全無法拒絕。何況咖啡館根本也沒有什麽別的事。

于是，他就坐在洛林對面，簡單明了的說起了寒天的近況。

比如寒天是一位出色的醫生，還是客座教授，既捐助學生，又資助福利院，性情溫和脾氣好，總之，特別棒。

當然，他并不打算告訴這位哥哥，自己現在就借住在他弟弟家裏，昨天還差點親了他弟弟。

聽完喬希的一頓花式誇獎，洛林一臉欣慰，感嘆着：“太好了，看到我們小天現在過得這麽幸福，我就放心了。”

我們小天？喬希眉頭稍微皺了一下。

洛林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喬希的表情，繼續感嘆着：“小天還是少年的時候，天天追在我身後。我愛喝紅茶，他為了讓我高興，學會了泡紅茶……他還很有心思地往紅茶裏加了他的秘密配方，香氣特別獨特。所以，我一喝到這個茶，就立刻想到，或許小天會在這裏？”

嗯？因為你喜歡喝茶，所以寒天學會了泡紅茶？

這話怎麽聽着讓人這麽不舒服呢？

不知不覺的，喬希眉頭皺得更緊了。

洛林頓了下，帶着歉意的笑道：“啊，您看我，怎麽說起這些小事來了。比起這些，您肯定更想知道，為什麽我和關系這麽親密的弟弟，這麽多年都沒有見面了吧？”

喬希“嗯”了一聲，同時指了指桌上的甜點：“洛先生，其實我更關心，您打算先吃哪塊蛋糕？”

這些蛋糕從恒溫保濕的櫃子裏取出來好一會兒了，這人居然一口都沒動。

“哦這個不着急。”這人不以為意，同時開始自顧自地說起他和寒天的家族故事來。

這個故事，和喬希之前從《人類社會學》的《課外拓展讀本》裏讀到的那些豪門恩怨，并沒有太大的不同。

大概就是，百年望族，名門之後。兄弟二人都被父母寄以厚望，但身為次子的寒天尤為聰敏過人，備受期待。相反，長子洛林卻稍遜一籌。

大家族當中，關系錯綜複雜，自然有人支持洛林，試圖打壓寒天。因此，各種明争暗鬥，從未中斷。

然而，到底是兄弟情深。寒天為了讓哥哥可以成功上位，竟然主動宣布退出這場競争，脫離家族，獨自創業去了。

這之後，洛林不止一次地想要聯系上寒天，讓他回歸家族，卻都沒有成功。甚至這些年來，他都沒能再見到寒天一面。

“所以，盡管我知道，小天是去追求自己的夢想了，但我還是覺得，是我有愧于他，把他從家裏逼走了。我希望，自己能有個機會好好與他聊聊，向他道個歉……”洛林的言語極為懇切，甚至兩眼還隐隐閃出了淚花。

這情景，這語調，若是換了個心軟的人，保不齊都要一塊兒抹眼淚了。

然而喬希只是點了點頭，又問了一遍：“洛先生，您到底打算先吃哪一塊蛋糕？”

“嗯？”洛林愣了下，顯然沒想到喬希的重點還在蛋糕上。他似乎還沉浸在那種傷感的情緒裏，只随便用勺子在抹茶千層蛋糕上挖了一個小角，同時繼續說道：“其實，我總在想，寒天執意不肯見我，是不是心裏還在生我的氣？或者說，是他對我的情感太重了，所以才這麽放不下？所以，這個道歉，對于他，對于我，都非常重要……”

喬希微微撇了下嘴，頗有些不以為然。

在他看來，寒天現在過得很好，每天充實得不行，根本不需要什麽道歉不道歉的。

至于寒天脫離家族，不肯見這個哥哥什麽的，喬希相信，寒天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

“喬希先生？”洛林又用勺子在布朗尼上挖了一角，同時很有禮貌地繼續問：“我剛剛就想問了，您脖子上戴的這個小星星，造型很獨特，很像小天以前手工做出來的裝飾品。這個該不會是小天送給您的吧？”

“這個？”喬希摸了下這個小吊墜。他本來是把小吊墜貼身帶着的，看來是剛才彎腰的時候，從衣服裏掉了出來。

“唔，是的。”他又補了一句：“嗯，寒天特地送給我的。”

“……果然呢……”洛林的眼神裏帶了些傷感，“好懷念呢。以前，他也曾送過類似的東西給我呢。”

“……啊是嗎。”喬希不知道要怎麽接這句話了，只能悶悶地應了一聲。

洛林看着喬希的眼睛，語調誠摯無比：“喬希先生，如果方便，您可不可以把這個吊墜取下來，讓我看一看呢？”

“嗯？”喬希緊緊皺起了眉頭，手下意識地按到了那閃閃的吊墜之上，“這個？不好意思，我不想。”

他就是不想。

寒天送給自己的東西，憑什麽要拿下來給別人摸？就算你是哥哥也不行。

被喬希這麽斬釘截鐵地拒絕掉，洛林的臉色微微變了下。

不過很快，他又帶着笑，從風衣口袋裏掏了個小盒子出來，“對了，你看這個。”

洛林打開了那個小盒子，裏面居然是一枚小小的星星，和喬希脖子上挂着的那個相差無幾，只不過顏色黯淡了許多。

“看，這就是他以前送給我的星星。和您那個一模一樣吧？”洛林微笑着說，“有一次，我生了一場重病，他一直在我身邊陪着我，哭着為我祈禱，還做了這個小星星送給我。他還說，這顆星星可以代替他，守護我……”

等等？寒天哭着為你祈禱？

喬希又看了幾眼那顆星星，心裏總覺得非常的不舒服，甚至有點兒……想吐。

而且好詭異啊，洛林身為哥哥，看着也有三十多歲了，居然還随身帶着自己弟弟小時候送的玩具到處跑？總不至于需要憑這麽一顆小玩具，才能兄弟相認吧？

另外，這個做哥哥的，為什麽會把自己弟弟小時候說的那些胡話記得那麽牢？

什麽守護不守護的，那都是小孩子瞎說的吧，一定是瞎說的。

這麽想着，喬希的表情已經更難看了。

“喬希先生，既然您和小天是同事，不知道能否請您幫一個忙。”洛林懇切地說着。

“洛先生您請說。”喬希僵着一張臉。

“我和小天多年未聯系，這麽貿然沖上門去找他，我也覺得不合适。您好像還和他比較熟，要不，您幫我把這顆星星帶給他，他看到了這枚星星，自然就會想起我，也就知道我來了，說不定——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也是想見我的呢。”洛林一口氣說完，神色竟然帶上了幾分卑微。

喬希再次皺起了眉頭。

這真的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請求呢，只要收下星星帶給寒天，不就能實現這位可憐哥哥的願望了嗎？

看着喬希臉上的複雜神色，洛林嘴唇微張，低語着：“這枚星星，這麽小，真的很容易弄丢呢……如果這枚星星都丢了，大概也就表示，我和寒天的兄弟情誼，到此徹底結束了呢。我大概再也不會想要去找他了。”

這話，似乎只是自言自語，又似乎只是無奈的自怨自艾。

但聽在喬希耳裏，卻有了別的意義。

如果我收下小星星，然後丢掉它，這個曾經和寒天那麽親密的哥哥，真的就再也不會來找他了？

這麽看來，似乎，也不錯？

察覺到喬希的動搖，洛林臉上浮起一抹冷笑，又極快地隐了去，繼續哀聲道：“那麽，喬希先生，您願意幫我這個忙嗎？”

然而，喬希最終咬了咬牙，搖搖頭，“不了。”

洛林眼底閃過一絲陰郁神色。

他笑着問：“啊，這件事，會很麻煩嗎……”

喬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的小星星，語氣堅定地說道：“倒是不麻煩。但是，洛先生您也說了，寒天是自己離開了家，自己在外努力生活了這麽多年。在我的印象裏，寒天是一個有主見的，善良而溫柔的人。如果他願意見您，他早就會這麽做了。如果他沒有，那他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所以，我不會去提醒他這件事，我不想增加他的煩惱。”

一口氣說完之後，喬希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而且，我這個人容易丢東西。他之前送我的那顆，就被我不小心弄丢了。這次，我不想把您這顆再弄丢。您還是自己好好留着吧。”

洛林愣了下，臉上終于漸漸顯出尴尬神色。

“既然這樣，”洛林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緩緩站了起來，道：“既然這樣，那我就等着以後有機會，自己去找他吧。”

說完，洛林将那枚黯淡的星星收了起來，往門口走去。

喬希看了看洛林的背影，又看了看滿桌只被動了一小口，或者一口沒動的甜點，終于沒忍住。

他快走幾步，搶到洛林面前，說：“洛先生，您雖然長得和寒天很像，但是，我現在覺得，你們根本不像！寒天是一個從來，從來不會浪費食物的人！”

這一桌子蛋糕，也沒辦法再回收利用了，全都會被浪費掉啊！太可惜了！如果拿給童童他們，他們會多開心啊！

“浪費…食物…？”洛林一臉驚詫地看着他。

不待洛林反應過來，喬希替他拉開了門，大聲道：“那麽，感謝光臨！歡迎下次光臨！”

說完，他“砰”的一聲，把人關在了門外。

作者有話要說：  喬希：不許浪費食物！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