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典雅的客廳裏,  一片寂靜。

直到伊文思打了個響指。

米蓋四處飄移的眼神，這才慢慢找回了焦距。

他茫然地轉過頭，目光落在了坐在旁邊的惡魔身上。

不知何時,  這惡魔原本的銀色短發，已經驟然變長，如月光般流淌在他的肩上。

“你……你是……當時……”米蓋臉色發白，已經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了。

難道眼前這個惡魔,  這個無恥至極的惡魔,  就是當年安慰自己，還讓自己這麽多年一直無法忘懷的“高階天使”？

“嗯，是我。”伊文思看着米蓋這幅緊張失語的模樣,  摸了摸他的頭發，語氣裏竟然有些心疼的意味。

“……那枚蛋……那枚蛋裏……”米蓋嘴唇微動,  嘴裏反反複複的就是這幾個字，但就是沒辦法利落完整地說出來。

“惡魔是從惡魔蛋裏出來的”,  這條信息，在天界也不是什麽秘聞。但是，誰又能想到,  一枚惡魔蛋，會被做成給天使的禮物，堂而皇之的在天界待那麽久呢？

伊文思看着米蓋的眼神，是恨不得把這人摟在懷裏好好安撫一番。但他只是嘆了口氣,  平靜地說：“是的,  你沒猜錯,  那枚蛋裏的，就是喬希。”

他頓了下，又繼續說：“如果喬希沒有去過天界,  那麽，他本應該正常分化，成為一只‘魅魔’，以人類的愛意為食。可是他過早地去了天界，還在‘蛋’的形态就接觸到了‘天使之力’。這種境遇，再加上惡魔之蛋吸取周遭能量的特性，他演化出了将‘天使之力’轉化為自身能量的獨特能力。”

“所以，讓其他惡魔聞之色變的熾天使之力，對于喬希而言，反倒變成了最美味的食物。”伊文思說。

米蓋眼裏一片惶惑：“可是，我聽說，你們魔界已經有近千年都沒有誕生過一只真正的魅魔了，甚至有人說，根本就沒有真正的魅魔，只不過有些惡魔特別擅長魅惑術而已？”

伊文思挑了下眉頭：“對，的确已經近千年都沒有過魅魔了。這也是為什麽，喬希是獨一無二的，而且天生就具備了成為超S級的潛質。哪怕他當年還是一個‘蛋’的形态，就有了無可替代的誘惑力。”

無可替代的誘惑力？

的确，那枚蛋不僅是寒天珍愛無比，就連自己看着都會覺得有趣……

想到這裏，米蓋突然問道：“所以，寒天和我都會被喬希的僞裝所迷惑，寒天甚至不惜在‘聆訊’的時候撒謊，都是因為魅魔的誘惑？”

伊文思搖了搖頭：“不。這和‘魅魔的誘惑’毫無關系。”

米蓋疑惑地看着他：“可是……”

伊文思打斷了他：“我剛才說了，如果喬希的成長進程沒有被打亂，他會成為讓人無法抵禦的魅魔。但是，很可惜，幼年時期‘汲取天使之力’這個行為，固然讓他不至于被熾天使之力所灼傷，卻也阻止了他的分化。現在，別說成為超S級了，他連‘分化’都做不到，連最基本的魅惑術都無法使用。”

“甚至，”伊文思無奈地笑了起來：“甚至，或許是由于‘天使之力’的禁锢，他對于自身欲望的反應，比普通人類還要遲鈍。他是一個意識不到自己魅力所在，不知道怎麽去引誘人，甚至無法正視自身欲望，總要找借口逃避的，不合格的見習小惡魔。”

說到這兒，伊文思近乎狡黠地眨了眨眼：“所以，我猜，熾天使閣下現在應該忍耐得很辛苦吧。”

米蓋愣了幾秒，才明白過來伊文思指的是什麽。

他白了這不正經的惡魔一眼，沒再吭聲，開始在腦子裏整理思路。

按照伊文思之前的說法，惡魔在魔界以魔力為食物，在人間界需要汲取新的能量。

而喬希，以“蛋”的形态去了天界，所以他除了能汲取魔力，還能同時汲取天使之力。

成為人形的喬希，來到人間界之後，不斷的以天使之力做為能量。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寒天的天使之力會大幅減損。

可是，最關鍵的一點，當年的喬希為什麽會出現在天界？伊文思又是去天界做什麽的？……

終于意識到問題所在的米蓋，瞳孔驟然一縮。

他翻身而起，一把按倒伊文思，同時狠狠揪住對方的領子，幾乎是暴怒地喊着：“伊文思！你這個混賬！是你把喬希送過來的嗎？！你為什麽要怎麽做？！”

被米蓋壓在沙發上的伊文思，一臉無可奈何地舉起手，嘴裏的話卻還是那麽不正經：“我親愛的天使，原來你喜歡這樣的姿勢？我倒真是沒想到。”

米蓋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怒意，還藏着幾分不易察覺的失望與委屈。

面對伊文思的調/戲，他沒再像以前那樣，丢開這人躲到一旁，而是舉起拳頭，對着那帶着笑的臉就要砸下去。

然而他的拳頭，被伊文思用手掌整個接住了。

“不是我。”伊文思換了副面孔，眼神也嚴肅起來。

米蓋怔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氣似的，随即又要揮拳，嘴裏喊着：“那還能是誰！”

“米蓋，你再仔細想想。”伊文思沉聲一喝，語氣極為冷靜。

被這麽一喚，米蓋的動作停了下來，半跪在沙發上，揪着伊文思的領子發呆。

伊文思倒是乖乖的一動不動，只是平靜地說：“米蓋，即使是幼年形态的寒天，他有可能接受一個陌生人的禮物嗎？而且這陌生人還披着鬥篷，不以真面目示人？”

米蓋終于松開了手，直起身體，眼神游移了一番，最終帶着些懊惱地說：“他不會。”

伊文思也坐了起來，沒個正形地倚在沙發靠背上，道：“如果真的是來自惡魔的‘禮物’，你們那些古板的訓誡天使，為什麽沒有立刻銷毀它？”

米蓋的臉色終于恢複了正常。

他重新坐好，手撐在下巴上，眉頭微微皺着，道：“的确。首先，送給寒天禮物的人，只能是他熟悉，并且信任的人；然後，當時的訓導長，之所以沒有立即銷毀這枚蛋，應該多少知道到底是誰，以及對方為什麽要這麽做；最後，他會封存我們的記憶，可能是不想讓我們去宣揚這件事——為什麽不想讓我們宣揚？因為……”

米蓋的眼簾垂了下來，聲音帶了些苦澀：“因為，送寒天禮物的人，設計這一切的人，根本就不是惡魔，而是天界的人，對嗎？”

伊文思看着他，沒有答話，但目光中的贊許意味，卻也表明了一切。

米蓋盯着伊文思，目光灼灼：“那個人，是誰？”

伊文思聳了聳肩：“親愛的天使閣下，我不能提供一個不準确的信息給你。不過，我想那位熾天使大人，應該已經知道對方是誰了。”

米蓋的呼吸一緊，聲音都高了起來：“什麽意思？你是說，寒天知道有人設計了這一切？可他的記憶，不也應該一樣被封存了嗎？他不是和我一樣，不知道喬希的真實身份嗎？”

“噢。”伊文思慢條斯理地說：“他一開始的确是不知道。不過，我聽你剛才的說法，你們已經回天界接受過‘聆訊’了？”

“如果熾天使已經和你們的首席元老單獨見過面了，那麽我想，他的記憶也解封了。他現在，應該什麽都知道了。包括喬希的身份，包括做出這一切的人到底是誰。”伊文思半眯着眼睛，嘴角以一個極勾人的弧度上揚着。

“……！”米蓋愣了好幾秒，才真正反應過來。

他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臉漲得通紅，刻意壓着聲音，低吼着：“所以你剛剛說的一切，寒天早就知道了？！從我們回來的那一天開始，他就知道了？！”

“對啊。”伊文思微笑着說，“我猜，他一定是不想讓你卷入這個陰謀裏面，所以什麽都沒有告訴你。”

“那這個交易……！你……你……！！”米蓋的臉紅得滴血，甚至連眼角都由于憤怒而濕潤起來。

如果這些信息根本就已經不是秘密了，那自己為什麽還要費這麽些功夫，和這個惡魔做這筆“交易”？！

看到米蓋真的動了氣，伊文思也站了起來，臉上甚至帶了一絲緊張。

“米蓋……”

然而米蓋根本沒有搭理他，而是“嗖”地一下，直接從這間套房裏消失了。

“嗯，有客人？”

聽見門鈴響了，在大黃鴨家居服外面套了個圍裙的喬希，從廚房裏探了個腦袋出來。

這是他嘗試“烘焙”的第三天。

最開始他只能烤出來一堆黑乎乎的不明物體，連寒天都只能皺着眉頭，說：“這個，大概，真的不能吃了。”

現在，經過寒天的細心教學，甚至是捉着他的手，帶着他一起揉面，感受面粉發酵的溫度，再一點點把面團握成形，他總算有了些進步，可以烤出最簡單的小面包和蜂蜜小圓蛋糕了。

原本倚在廚房門口，穿着淺藍色寬松針織上衣和黑色長褲的寒天，拍了下喬希的肩膀，示意他別着急，自己去玄關開了門。

嗯？這不是之前來家裏寫論文的米蓋嗎？

只不過，和上次相比，這位金發青年看上去格外的悶悶不樂，甚至帶了一點憔悴。

難道是論文挂了？

喬希如此猜想着，對米蓋不由産生了一點惺惺相惜之感。

米蓋和寒天打了個招呼以後，走進來坐到餐桌旁，視線落在喬希身上：“喬希先生，好久不見。”

果然，米蓋的聲音聽上去都有些無精打采，就連寒天沏了紅茶端給他的時候，他也只是很沒精神的說了一句：“謝謝。”

看着米蓋有些蒼白的臉，喬希想了想，從烤箱裏取出焦黃的蛋糕，用托盤一一盛好，端到了餐桌上：“剛出爐，我烤的。嘗嘗？”

米蓋顯然有些吃驚。

他看着喬希，一臉的難以置信：“你烤的？”

這種不加掩飾的懷疑态度，讓喬希有些不悅。

不過，一想到對方可能是個連論文都挂了的可憐人，他又收起了這份不悅，心平氣和地說：“對，我烤的。雖然沒有寒天做出來的那麽好吃……但是，我自己覺得，吃完還是可以讓人心情變好一點的。”

米蓋拿起一個小蛋糕，端詳了半天，才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我以為你們——你們是不會生産任何東西的。”

喬希把眉頭皺了起來：“嗯？”

米蓋搖搖頭，臉上浮現出一些歉意，笑道：“不好意思，我之前以為你是個游手好閑什麽都不會的富家少爺。所以……看到你會自己做蛋糕，有一點點吃驚。”

喬希松了口氣，不自覺地昂着頭，帶着幾分驕傲和自豪地說：“嗯，我之前是什麽都不會啊，但是寒天說他會教我——然後他真的很棒！我已經學會很多了！”

說完，他瞥了眼坐在一旁的寒天。

寒天笑了，輕輕握了下他的手，道：“是你自己學得很認真。很快，你做的蛋糕就會比我做的還要好吃了。”

被這麽不加掩飾地表揚着，喬希沒忍住，眼睛都笑得彎彎的。

而對面的米蓋，看着兩人握在一起的手，表情極為複雜。

注意到米蓋神色的喬希，心說可能對方有要緊的事要找寒天？于是收起托盤，自己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開始刷消消樂。

他依稀想起，之前米蓋去寫論文的時候，他總在擔心寒天會不會被米蓋騙了——但是現在，他完全沒有這樣的想法了。

奇怪，為什麽不知不覺中，自己的看法轉變了？

喬希瞪着天花板想了想，想不明白，決定放棄。

這時，他隐隐聽見米蓋的聲音飄了過來：“  你小時候的那個玩具……你已經全都想起來了？”

寒天沉默了好幾秒，才道：“你怎麽會知道？”

米蓋的聲音悶悶的：“我的情報網更新了。那你還記得，玩具是誰送你的嗎？”

寒天說：“不記得。但是，我已經猜到了。”

米蓋這麽鄭重其事地上門，就是為了問個玩具？一個玩具還需要情報網？

好吧，人類的愛好真是清奇。

接着，兩人又用低到聽不見的聲音說了些什麽。

等米蓋離開了，喬希扭過身體，單腿跪在沙發上，不解地問：“……玩具？”

寒天回過頭，面上倒是沒什麽意外的神色，笑着道：“嗯。”

喬希雙臂疊放在沙發背上，下巴擱在手臂上，從下往上地看着寒天：“什麽玩具？很重要？”

寒天走到他身後，一邊幫着他解開圍裙，一邊道：“我小時候以為那是一個玩具。後來才知道……”

喬希轉過頭，好奇道：“才知道什麽？”

寒天坐到沙發上，伸手圈住這人，并不答話，只是凝視着喬希的眼睛。

喬希的臉一點一點熱了起來。

他把身體往後一縮，再往下一滑，從寒天的臂彎裏溜了出來，整個人半躺在沙發上，哼哼道：“說起來，你從來沒跟我說過你小時候是什麽樣的呢？你看，我都跟你說過我的……”

雖然我說的不多，并且……還有一部分是假的。

寒天收回手，也往下一滑，兩條長腿直直地伸出去，也改成半躺着，眼睛仍然盯着喬希：“你想知道？”

喬希點點頭：“當然。”

寒天微笑着，兩只手指并攏着輕輕按到喬希的額頭上，再沿着他的眉心，鼻梁，緩緩蹭着，順延往下，直到停在了他的嘴唇上。

接着，這人用指腹點了點他的嘴唇，再将兩指送回自己唇間，輕啄一下，站起身道：“以後你會知道的。現在，你應該洗澡睡覺了。”

喬希只覺得所有被寒天手指碰過的地方都在發燙，沒有被碰到的地方都在發涼。

他連氣都不敢喘，心裏想着：這，這，這和親額頭，哪個更嚴重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喬希：……我不想被親額頭了。

寒天：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