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我們去看小光的時候,  如果你又聞到了奇怪的味道，一定要立刻告訴我。”寒天一邊解開安全帶，一邊說。

“哦。”喬希答。

他其實有點想問,  這個奇怪的味道，到底和小光的病有什麽關系？

但是他又不想和寒天多說話。

從昨晚到現在，他對寒天說的話一共有三句。

分別是：

“我去睡了。”

“我不要牛奶了。”

“我換好衣服了。”

除此以外，他根本不敢擡頭看寒天,  更不敢多問什麽。

不管問什麽,  他都害怕自己下一句話就是：“你為什麽要親我？”

昨晚躲回卧室以後，他殘存的理智逼迫着他打開《手冊》看了一眼：

【2-59】

啧。

目标對象都撲上來親我了，誘捕值居然還巍然不動？

喬希毫不懷疑,  這個數字版的手冊，一定是壞掉了。

他開始懷疑的是,  自己是不是也要壞掉了。

剛才他做了什麽？嗯？放任目标對象親自己——還被親得目眩神迷巴不得再發生一點什麽？？

難道自己不知道，首先,  不應該；其次，不能夠嗎？

難道自己忘了，如果繼續親下去,  會發生什麽嗎？

你會完全把持不住，變成一只長着尾巴和翅膀的小惡魔啊！

還好，那個電話恰如其時地打了進來，才算拯救了自己,  保住了這層完美的馬甲。

他後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頂上,  再次确認那裏什麽都沒有。

半夜,  他惴惴不安地縮在被子裏，既怕自己突然失控，更怕寒天來敲門。

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

到了早晨,  他在腦子裏計劃了千百種對話的開頭，然而寒天只是和往常一樣，輕輕敲門，告訴他早餐準備好了。

兩人在沉默中吃完了早飯，然後上車，寒天沉默地開了一路車。

自己安靜如雞的喬希，看着同樣一言不發的寒天，心裏反倒生出了幾分怨艾：喂喂，是你先親我的好嗎？為什麽你也不說話啊？你能不能主動解釋一下，那個吻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寒醫生你不是都沒有親過人嗎？那，那，那你昨天，不也是第一次接吻嗎？

對于這麽重要的事，你就沒有什麽感慨，或者注意事項要發表嗎？

比如——“就算你長出了尾巴，我也會繼續親你？”

啊不，這不可能。

那至少，“喜歡我這麽親你嗎……？”

好像，這也不太可能？

喬希被自己的想象弄得面紅耳赤，時不時偷看兩眼寒天，整個人都快要縮在座位上了。

結果寒天只是淡定無比的，讓他注意小光有沒有奇怪的氣味？

這都什麽啊！

喬希噘着嘴，手抄在衛衣口袋裏，悶悶不樂地下了車，跟着寒天往住院部走去。

這家醫院的住院部是新建成的，非常氣派，足足有19層。小光做完手術後，一開始是住在監護室，現在病情穩定，已經轉到了住院部的兒童病房區了。

兩人走進了旋轉門，寒天輕輕拉了下喬希的胳膊：“小心，別撞着。”

語調中的溫柔和關切，和之前并無二致。

然而，正因為這毫無變化，喬希反而更難過了。

所以昨天那個親吻，對寒天而言，壓根就沒有什麽特殊意義嗎？這是想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嗎？

他的嘴角往下一沉，鼻子有些酸，眼角似乎也濕潤了。

從旋轉門穿出來的時候，寒天極低聲地說了一句：“再等等。”

嗯？他猛然轉過頭，盯着寒天的眼睛，不假思索地開口問：“等什麽？”

“寒醫生！喬希！我在這兒等你們呢！”還未等到寒天的回答，嚴琳琳已經熱情地跑了過來。

寒天若無其事地迎了上去：“琳琳。小光怎麽樣了？”

“馬上就能出院了。主治醫生都在感嘆，說到底是年紀小，恢複得特別好。”嚴琳琳一邊說着，一邊帶着他們進了電梯，按下了“19”。

果然，上次還是虛弱地包着紗布躺在監護室裏的小光，今天已經能坐在病床上翻繪本了。

“喬希哥哥好。”看見喬希進來了，穿着藍白條紋病號服的小光，笑得兩眼彎彎地對他揮手。

這孩子的臉上，那種詭異神色已經全然不見了，只有一個6歲孩童應有的稚嫩和天真。

喬希松了一口氣，笑眯眯地說：“小光好。小光真勇敢啊，都把痛痛打敗了！”

小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眼睛眨了眨，白皙的臉蛋漸漸泛紅，小聲說：“喬希哥哥……對不起。我大概記得我發病前做了什麽，明明是我突然想動手打你，然後還自己滑到了，結果不知道為什麽，我非說是你推了我……但是，但是，那不是我想做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說着說着，小光的眼淚噼裏啪啦地落了下來。

他的聲量不大，但每個字都很清晰，說得也有條理，顯然是之前不知道在心裏練習過多少遍了。

想到這一點，喬希更覺得心疼。他把小光摟到懷裏，摸着他的頭，安撫道：“沒事沒事，哥哥也沒有生小光的氣啊。哥哥知道，當時小光是病了嘛。”

等着小光停止了抽泣，喬希說：“對了，看看今天我們給你帶了什麽？”

一直在旁邊沉默着的寒天，應聲走了上來，遞過來一個紮着精美緞帶的盒子。

“是蛋糕哦！是寒天哥哥特地給小光做的蛋糕哦！”喬希用誇張的語氣說着，“寒天哥哥還特地給你做成了小熊的形狀哦！小光想不想吃啊！”

小光到底只是個六歲的孩子。剛剛還在掉眼淚呢，現在聽見有蛋糕吃，立刻又挂着淚笑了起來，大聲說：“想吃，想吃！”

他眨眨眼，又補了一句：“想和老師，哥哥們一起分着吃！”

喬希摸摸這孩子的頭，笑着說：“那小光能自己去洗手嗎？然後喬希哥哥幫你切蛋糕？”

“嗯！”小光笑着下了床，自己颠颠兒地往獨立的洗手間跑了過去。

這時，小光的主治醫生也來了，開始和寒天讨論起小光的術後恢複注意事項，以及這次發病的誘因。

兩人說了一會兒，主治醫生熱情地邀請寒天去自己的辦公室，對比一下CT的片子。

寒天轉頭看了一下喬希，雖未說話，眼中的意思分明是：“我現在過去，你自己一個人沒問題吧？要小心。”

看懂了的喬希，點點頭，心裏想着：小光看上去恢複得不錯，而且這次也沒有什麽腥味了，不會再出什麽奇怪的事了吧。

寒天剛出門，就有小護士過來敲門，讓嚴琳琳去一樓收費室核對一下費用。嚴琳琳跟喬希打了個招呼，也跟着小護士走了。

一時間，這間病房裏只剩下了喬希，和洗手間裏的小光。

喬希把蛋糕切成四份之後，擡起頭看了看洗手間關着的門，心裏想着：這孩子洗手洗得可真仔細啊，這都洗了得有5分鐘了吧？

他下意識地擡頭看着牆上的挂鐘，發現秒針好像停走了，連“滴答滴答”聲都沒了。

房間裏，除了洗手間傳來的嘩嘩水聲，就再沒有別的聲音了。

不對啊，走廊裏的廣播聲，輪椅和病床壓過地面的轱辘聲，其他兒童病房裏的啼哭聲，怎麽都沒了？

喬希遲疑了下，伸手拉開了病房的門。

外面哪裏還有什麽醫生護士？連走廊都整個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片漆黑，一片荒蕪。

喬希瞪大了眼，對着那片黑暗伸出了手——“啪”！

一道白光護住了他的手，讓他無法接觸到那如墨般的漆黑。

喬希打了個機靈，轉身大叫着：“小光！”

洗手間的門，從裏面緩緩開了。

“小光”走了出來。

這一次，“小光”的身上，再次被那股腥味纏繞住，而且更加的濃重，更加的刺鼻難聞。

“小光”看着喬希，嘴角一點點往上翹，直到終于咧成了一個近乎詭異的弧度：“小白臉，好久不見啊。”

喬希抿了抿嘴唇，回了一個冷笑：“人渣，是你啊。”

雖然他還沒有想明白為什麽，但他已經能猜到，眼前這景象，絕對不是人間界的正常情況。

而且，喬希猜測，現在這個身體裏的靈魂，已經根本不是“小光”的，而是那個人渣，“鄭同”的。

“呵呵呵……”這人笑得更陰森了些，兩眼泛着狠戾的光：“小白臉，上次沒能弄/死你，這一次，我看你還能怎麽辦。”

“鄭同，你是同哪裏的惡魔做了什麽交易？讓你可以霸占人類的身體？”喬希皺着眉頭問。

他之前曾經聽說過，有些不願接受惡魔學院訓導，不遵守《協議》的惡魔，仍然會在人間界使用出這種“靈魂交換”的禁術。

眼前這個肮髒的靈魂，多半也是被這種惡魔所蠱惑了，硬生生地把靈魂依附到了小光身上。

所以，之前小光會“發病”，也是因為這個？因為這個人渣想要報複自己，所以反倒連累了小光？

想到這裏，喬希心裏充滿了懊惱和憤怒。

鄭同怪笑着，說：“惡魔？什麽惡魔？分明是天使出手幫助了我。”

“天使？”喬希的眉頭絞得更厲害了，心道這人渣也真能胡說，沒準兒是見了有翅膀的就都以為是天使？

他冷聲道：“天使也罷惡魔也好，總之，你趕快從這個身體滾出去！”

喬希蘸了一手蛋糕上的奶油，迅速在地上畫出一個簡易的魔法陣，同時開始吟唱足以解除“靈魂交換術”的咒語。

一定要在寒天回來之前，讓這肮髒的靈魂滾出去！

然而，魔法陣畫成，咒語念完，鄭同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反而笑得更歡了。

為什麽解除禁術的咒語會失效？自己分明一個詞都沒有記錯啊！喬希惱怒地想着。

鄭同看着無計可施地喬希，嘿嘿笑着，拿起了喬希放在一旁的蛋糕刀，比到了自己的臉上。

“鄭同！放下刀！你要做什麽！”喬希心中一驚，跳起身朝鄭同撲了上去。

他原以為，這人會沖自己撲過來——如果是那樣，喬希相信，畢竟對方的身體只是個6歲的人類幼童，自己還是能制住他的。

但是，這人現在是要做什麽？！

鄭同輕快地往後一閃，靈活地跳到了一旁的桌子上，躲開了喬希，同時手上更加用力，往自己臉上割去。

蛋糕刀的刀刃很鈍，正常情況下根本無法傷人。但鄭同，硬是用這把刀，在小光那白皙的臉蛋上劃出了血印。

喬希呼吸一滞，也顧不上什麽“30天之內不得使用惡魔之力”的叮囑了，當下就在右手蓄滿了力量，對着鄭同的手腕擲了過去。

“咣當”，蛋糕刀落地了。

“嘿嘿，小白臉，你沒猜錯哦！現在這個身體裏，除了我以外，的确還有那小崽子的靈魂。我剛剛那一刀下去，小崽子已經哭得稀裏嘩啦了。如果這身體碎了呢，小崽子的靈魂也會碎了呢！”鄭同晃了晃手腕，得意地說。

“你到底要怎麽樣！”喬希面色蒼白，只覺這狀況越發不利，卻又完全不知道要怎麽阻止對方。

“嘿嘿嘿，果然和他說的一樣，我雖然傷不了你，但我傷得了其他人啊。然後啊，你這種僞善的惡魔，一定會想要阻止我的！”鄭同的表情已經全然扭曲了。

“現在，我倒要看看，你要怎麽阻止我！”鄭同丢下這句話，回身拉開了本應該鎖死的玻璃窗。

接着，他往外一翻，從19樓跳了下去。

“小光！”喬希大叫一聲，追在後面，也翻了下去。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眼看着小光在飛速下墜，喬希一咬牙，再也顧不上那許多，召喚出了自己的翅膀。

和天使不同，惡魔并不是那麽的擅長飛行。他們的翅膀，更多的時候只能支撐着他們“滑翔”。

但是，這也足夠喬希在空中加快速度一個猛沖，抓住了小光的手臂。

小光緊閉着眼，面色慘白，看樣子已經暈了過去。

喬希把這孩子抱在懷裏，對着樓下廣場上逐漸聚集起來、正在擡頭觀望的人群大吼着：“閃開啊！”

接着，他一個翻身，牢牢護住小光，自己後背着地，落到了地上。

那來不及收回去的翅翼，被地面蹭出了道道血痕。

他掙紮着站了起來，抱着小光，看向周圍——

“媽媽！那個哥哥怎麽長了翅膀！還有尾巴和角！”

“哇啊啊啊！有怪物啊！”

“魔鬼！魔鬼啊！”

人群驚慌地叫着，無數的手機對準了他，快門聲此起彼伏。

然而這都不重要了。

這一切在喬希眼裏，都失去了意義。

他只看見，寒天從樓裏飛奔而出，然後撥開衆人，到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