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被看見了……
自己最不想示人的部分, 無論如何也不想被他看見的那一部分，都暴露出來了……
喬希立在原地，渾身戰栗, 連翅膀都在顫動。
他看見，寒天向前邁了一步，朝他伸出了手……
不不不！
我不想這個樣子被你碰到！
喬希把手中的小光抛給寒天，自己轉過身, 拼盡全力揮動兩下翅膀, 躍到了近處的一座平房屋頂上。
“喬希！”
他聽見寒天在呼喚着自己的名字。
喬希緊閉雙眼，喚出強勁的惡魔之力，撐住自己的翅翼, 往遠處飛去。
快走，快逃走, 逃到寒天看不到的地方……
“喬希！停下！！”
為什麽？為什麽自己明明在空中飛行着，還能聽見寒天的聲音？！
倉惶中, 喬希想要回頭看一看。
然而，他還沒來得扭過頭，身體深處就傳來一陣陣被撕裂般的疼痛。
這種痛感, 喬希并不陌生。
這與上次被小黑貓襲擊的時候，那種鑽心蝕骨的痛法一模一樣。
“是又要失控了嗎？”喬希驚恐地想。
上一次，是寒天趕來，救了自己。
那這一次呢？這一次, 他已經發現自己根本不是人類了, 他……他不會救我了吧……！
強烈的痛楚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已經無法操縱那洶湧澎拜的惡魔之力, 他也無法再揮動自己的翅膀。
他開始下落。
他隐隐聽見，胸口的小星星，寒天送給自己的小星星, 發出了炸裂的聲音。
寒天……對不起……我騙了你……
他終于失去了意識。
他的身體還在下墜。
小星星散成無數微末般的碎片，在空中連成一張網，将喬希整個兜住，減緩了他下落的速度。
在他就快落地的那一瞬間，一道閃電一樣的身影，沖到他身/下，将他穩穩托了起來。
而那些亮亮的碎片，最後閃爍了幾次，終于盡數消失了。
“喬希！喬希！”兩人落在草地上之後，寒天半跪在地，将人護在懷裏，手按着他的額頭，一邊叫着他的名字，一邊試圖将自身的天使之力灌到他體內——就像，喬希上一次失去意識時那樣。
然而，“啪！”的一下，一道灰色的光，有如利箭一般，從寒天臉邊堪堪飛過。
寒天下意識的擡手，對着那箭矢飛來的地方，打出一道白光。
“呵。”
洛林，嘴角挂着笑的洛林，從虛空中鑽了出來，揮動着自己灰色的翅膀，繞着兩人轉了一圈後，穩穩踏在了草坪上。
“熾天使啊，我勸你還是乖乖看好這只惡魔，別再妄圖攻擊我比較好。你懷裏這只惡魔，正在不停吞噬你的天使之力，若你還想分出手來對付我，只怕一瞬間，他體內的惡魔之力，就會立刻暴漲，然後——你那可愛的小惡魔，會徹底被魔氣吞噬所有的意識。
我是不在乎這只惡魔的死活，你呢，你也不在乎麽？”
寒天身體一抖，望着洛林的雙眼寒冰凝結，卻也不敢再繼續動手。
洛林冷笑一聲，道：“為什麽這麽看着我？我可愛的‘弟弟’？你知道上一次，和這一次，他為什麽會這麽痛苦，屢屢暈厥麽？那是因為，他不斷吸取的天使之力，和他體內突然暴動的惡魔之力，會不斷地撕扯他，讓他痛不欲生——你之前，用你自身的天使之力強壓住了那股惡魔之力，但現在——“
洛林往前踏了一步，捏住了寒天的下巴：“但現在，你還剩下多少天使之力了？你還能壓得住麽？嗯？”
他戴着手套的手指微微用力，欣賞一般地看着寒天的臉：“啧啧，很好，很好，這個損耗的程度，實在是太合适了。”
接着，他觑了一眼寒天懷裏的喬希，眼中盡是憎惡：“不愧是魅魔，已經吸取了如此多的天使之力了。”
“洛林，”帶着森然冷意，寒天開口了：“若你是沖着我來的，那就放了喬希。”
“沖着你？”洛林的眼眯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熾天使閣下，怎麽就見得是沖着你來的？”
此時的寒天，雖然并未分心攻擊洛林，但顯然已是消耗過度了，臉色漸漸蒼白，連眼神都開始渙散。
他挪開放在喬希額間的手，将手指送入牙齒不斷打顫的喬希口中，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指咬得鮮血直流，同時說道：“難道，你不是因為自己明明是前任的熾天使，卻因為有了我這個‘繼任者’，而被剝奪了這個稱號，最後還被天界所驅除，成為了堕天使，所以一直對我懷恨在心，想要報複我麽？”
洛林冷笑一聲，說道：“弟弟啊，我勸你不必把自己看得如此之重。什麽前任熾天使，什麽榮耀的守護者，我們不過都只是聖光的工具罷了。就連我們的臉，都只是按照提前定好的模子，所打造出來的而已。”
寒天停頓了幾秒，突然換了個語氣，帶着幾分哀傷，道：“既然如此，你在20年前，何苦還要辛辛苦苦布下這麽一個局，還要特意前往魔界，将喬希偷出來，作為‘禮物’送給我？”
像是聽到了什麽很有趣的話題，洛林嘻嘻一笑，道：“怎麽，你不喜歡這個禮物嗎？我看，你也很享受他的魅惑術啊。”
寒天一字一頓的道：“喬希，他沒有對我使用魅惑術。”
“哦？”原本一直在冷笑的洛林，突然迸發出了極大的怒意。
他對着喬希的臉，直接一腳飛踹——卻被寒天以胳膊生生擋住。
他看着寒天，胸膛劇烈起伏，咬牙切齒地說：“你們這些蠢貨！蠢貨！你們都以為那是真愛，是真正的情感嗎？太蠢了！你們只是被惡魔給迷惑了而已！這些惡魔，怎麽可能有愛，有靈魂！”
看着已經漸漸被怒意所支配的洛林，寒天語氣哀然，道：“洛林，你曾經是我最信任的前輩，最崇拜的導師。當年，你是如何悉心指導我的，我全都沒有忘記！你帶着我練習，帶着我讀書，帶着我去鏡像之湖看飛鳥，帶着我偷偷品嘗人間界的食物。
所以，你究竟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
洛林愣了下，臉上出現了一些恍惚的神色。
“當年……嗎……”他嗫嚅着。
“是啊……當年，一切都還很美好。我原本可以和他一起回到天界，從此再不來人間界，不用再為了緝捕那些惡魔而拼命……”
他的眼神飄移，落到寒天臉上：“對，就在這個時候，元老們說，為了讓我可以安心卸任，召喚了新一代的熾天使。你剛從聖光中走出來的模樣，我都還記得……”
“如果不是因為……”洛林的表情重新變得猙獰起來。他那原本和寒天一模一樣的五官，在巨大的怒意和憎恨之下，變得扭曲可怖。
“如果不是因為，這些可鄙，卑賤，下作的惡魔，我又何必對你這樣！”洛林怒吼着，連帶着他身後的樹林不停顫動，飛鳥紛紛逃離。
“究竟是為了什麽，你選擇了這樣一條讓自己，讓關心你的人，都痛苦不已的道路？”寒天擡起臉，眼中的神色近乎是哀求。
“呵……呵呵。”洛林獰笑着，同時擡起右手，在空中畫出一個魔法陣：“好弟弟，你很快就會知道了……你若是不想再受傷，就抱着那團垃圾，自己跳入這陣中。當然，若是你自己不跳呢，我也有的是辦法，慢慢折磨你，或者你懷裏那團垃圾。”
就在這時，一道白光從空中劃過，直直落到寒天身邊。
白光打了個滾，站了起來：“寒天！你要的貓！”
寒天接過米蓋抛過來的小黑貓，道了聲謝，然後拎着它舉了起來，看着洛林，一言不發。
小黑貓被寒天拎着頸項，有些不安地亂動着。一旁的米蓋趕緊掏出小魚幹，給小黑貓遞了過去。
洛林的臉色頓時變了。
他強作鎮定，仍然冷笑着說：“好啊，弟弟，你剛才那些肺腑之言，追憶往昔，都只是在拖延時間對嗎？”
寒天撓了下小黑貓的下巴：“承蒙您的教誨，敵強我弱之時，應當如何蒙蔽敵人，我從來不敢忘記。”
洛林盯着那只貓，恨聲道：“你們居然找到了它——不過，沒關系，你們又能對它怎麽樣呢？你們受《守則》限制，根本不能無故殺生——啊！”
寒天并沒有對那只小黑貓怎樣，只是正對着洛林的臉，把小黑貓直直地抛了過去。
小黑貓見了洛林，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很開心地喵嗚個不停，然而，洛林剛剛畫出來的魔法陣，全都消失了。就連他身後的翅膀，都瞬間化作無形。
這一瞬間，米蓋趁機釋放出全部的威壓之勢，在空氣築出一道淡金色的牆壁，将寒天和喬希兩人護在了牆壁之後。
洛林看着那淡淡金光，冷笑道：“這種低級伎倆，也想攔住我？”
已是冷汗淋漓的寒天，強撐着道：“固然攔不住你，但你現在，恐怕也和我一樣，沒有半分力量了吧。”
洛林把小黑貓摟在懷裏，語氣詭異：“你發現了？”
寒天說道：“堂堂堕天使，要将一只貓送進惡魔家裏，居然還需要用金錢驅使人類才能完成——為什麽不直接用天使之力，将貓送進去？除非是有某些原因，讓這位堕天使無法使用天使之力。
而這個被收買的人類，卻又可以在這位天使的庇護下，躲開所有的保安和監控，一路暢通無阻——這又是為什麽？為什麽你自己不能用，卻可以對別人用？
我只能認為，有一項關鍵的因素，可以短暫地阻礙你，讓你無法用出力量——這只貓，就是這項因素！只要這只貓在你身邊，你就和一個普通人類一樣，沒有半分力量！”
洛林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顫聲道：“好，好，不愧是你！”
洛林看了一眼他身邊的米蓋，對着寒天道：“不過，就算你們看出來了，也一樣什麽都不做了。我告訴你，你心愛的喬希，如果不能及時回到魔界，重新引導他全身的魔氣，他同樣是個死！你是打算留下來，用血肉之軀和我硬耗，還是打算找到其他惡魔，求着他們帶你去魔界，救你的小惡魔一命？”
看着不敢再動的寒天，洛林張狂大笑一番，最後道：“寒天，萬事必有後手，不也是我教你的麽？哈哈哈哈!”
接着，這人捧着那只貓，步履蹒跚地往樹林深處走去，直至身形完全消失。
寒天臉色青白，将喬希抱在懷裏，強撐着站起身，對米蓋說：“我得立刻去趟圖書館。”
米蓋一驚：“圖書館，現在？”
寒天将下颌抵在喬希額頭上，臉色陰沉：“洛林最後說的，并不是在唬我。我知道圖書館還有一只惡魔，我得逼着他立刻帶我去魔界，才有可能救得了喬希。”
米蓋猶豫了下，道：“我……我認識更高階的惡魔。我想，以他的能力，應該可以幫上忙……”
寒天看了米蓋一眼：“高階惡魔？”
米蓋頭一低，避而不答道：“你現在無法飛行吧？我立刻去開車。”
三人當然沒有去圖書館，而是由米蓋駕車，趕到了市中心。
“這裏？”寒天疑惑地問。
“嗯。”米蓋尴尬地支吾了一聲。
他們現在，站在四季酒店的地下停車場裏。
“米蓋先生，請您用這部電梯。”一位西裝筆挺、兩鬓微白的管家，将三人引到了一部專用電梯前。
明明寒天懷裏抱着個既有翅膀又有角的人，但這位管家沒有産生任何疑問，甚至連多餘的眼神都沒有。
但是，他細致地張開了一張毛毯，搭在喬希身上，同時解釋着：“這位客人睡着了，我不希望他着涼。”
寒天警覺地看着這人，又看了看自己和米蓋手上的腕表——除了剛才因為喬希失控而激發的提示以外，腕表沒有任何變化。
管家似乎沒有注意到寒天的目光，只是禮貌地微笑着，還幫他們攔住了電梯門。等三人進去後，管家刷卡按下了頂樓，自己則退到一旁，鞠躬等候着，直到電梯門合上。
“管家是人類嗎？”寒天問。
米蓋無奈地說：“我也不确定。但是，我看到他的時候，通訊器從來都沒有響過。”
這部專梯直達套房。
電梯門再度打開後，伊文思已經站在門口了。
他的長長銀發，仍然沒有隐藏起來，而只是束在了腦後。
看到寒天和他懷裏的喬希，他似乎并不吃驚，只是禮貌地沖寒天點了下頭，然後就對着米蓋說：“你肯見我了啊。”
語氣中的親昵意味，絲毫不避人。
米蓋當即就紅了臉，咬着牙低喝道：“你別亂說話！說了是有正事！”
伊文思這才換了副面孔，對着寒天一本正經地說：“熾天使閣下，久仰了。”
接着，他微一欠身：“在下伊文思，是惡魔學院的院長，也是這麽多年來，一直給米蓋提供魔界情報的人。”
寒天的視線在米蓋通紅的臉上停留了幾秒，又落回伊文思臉上，并不十分驚訝，只道：“叨擾了。”
伊文思将三人引到客廳中，一邊說：“大概的情況，剛才米蓋已經告訴我了，我先看看喬希現在的狀況”，一邊示意寒天将喬希平放到沙發上。
他用手碰了碰喬希的犄角，閉眼思索了番，最後肯定地說：“那位堕天使說得不錯。從幼年開始，喬希體內就吸取了大量的天使之力，如今又變本加厲，簡直是和惡魔之力糾纏不休。剛才這一下失控，讓他的惡魔之力開始翻江倒海，全靠閣下您竭力壓制住了，才讓喬希還能處于昏睡狀态——啊，我想确認一下，熾天使閣下，你們除了接吻，應該還沒有做別的吧？”
這個問題如此直白，連米蓋都愣了，然而寒天只是平靜地答着：“沒有。”
伊文思點點頭：“那還好。如果他攝入得不夠，會因為力量枯竭而亡。可如果突然汲取得太多，又會和他本身的惡魔之力形成碰撞。熾天使閣下，真是辛苦您了。”
寒天面無表情，只問：“他今天是為了救一個普通的人類，觸動了體內的惡魔之力，導致力量失控。按照洛林的說法，得立刻送他回魔界，重新引導他體內的力量，讓這股魔氣平靜下來。而且，聽上去，必須是惡魔才能開啓前往魔界的道路？”
伊文思站起身，看着寒天，道：“确實如此，只有高階惡魔，才能開啓前往魔界的魔法陣。那麽，熾天使閣下，請問您是否願意，護送喬希回魔界？”
沒有絲毫猶豫的，寒天說：“我去。”
米蓋一驚，當即就開口道：“寒天！你瘋了！那可是魔界！到處都充滿了攻擊性的魔氣！天使在魔界踏出的每一步，都有如赤腳在刀刃上跳舞！更何況，你現在早已不剩什麽力量了！”
接着，他轉過頭：“伊文思！如果只是送喬希回去，你自己不就最合适了嗎！為什麽要讓寒天去！”
伊文思無奈地攤了下手：“我送他固然可以，但是，這期間，誰來為他源源不斷地輸入天使之力呢？喬希現在這個狀态，若是失去天使之力，就立刻會被這些無序的魔氣所支配。即使他醒了過來，恐怕也不再是‘喬希’了。”
寒天也站了起來：“不必多說了。我什麽時候帶他出發？”
伊文思看向寒天，感嘆道：“閣下，我以為您會多問一些問題，比如怎麽樣才能降低自己的損耗，魔界對你們而言到底有多危險。”
寒天俯下/身體，為喬希拉好毛毯，沒有情緒地說：“現在，這些都不重要。”
伊文思看向寒天的神色堪稱“欽佩”。他點點頭：“那，我們現在就可以出發。我來擔任向導，給您帶路。”
這時，米蓋蹦出來一句：“我也去！”
寒天略有些吃驚，伊文思則是慌了神，道：“米蓋，別擔心，其實很快的，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寒天看着伊文思那瞬間就變了個樣的着急臉色，嘆了一聲，對米蓋道：“米蓋，你真的不用去。”
他頓了下，又道：“如果你堅持要去，我想，這位院長閣下，就不會同意給我帶路了。”
聽了這話，米蓋先是一呆，然後臉逐漸轉紅，最後僵在原地，手足無措。
伊文思趁機摸了一把米蓋的頭發，在他耳邊柔聲道：“不騙你，真的。”
緊接着，這人無視米蓋眼中的怒火，走到一旁，開始在空中勾畫魔法陣。
片刻後，一個燃着黑色火焰的魔法陣已然成形。
陣型中央，是一片閃着微弱星光的混沌雲霧。
伊文思對着寒天招了招手，自己率先走了進去。
寒天抱起喬希，對米蓋點了下頭，也跟在後面，進了這魔法陣。
須臾之間，寒天的腳已經落在了另一片土地上。
他四下張望了番，有樹，有山，有湖水。
只不過，樹是灰黑枯樹，山是冒着岩漿的火山，湖水，毫無波瀾，一片死寂。
而天空，是完全不透明的黑絲絨，上面星光點點。
“閣下，”伊文思的聲音聽上去極其鄭重，“現在，您一定要緊跟着我。而且，最好一言不發，将你自身的輸出降到最低。否則，正如米蓋所說的，您在這裏每邁出一步，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已經是極大的消耗了，再多做任何動作，都可能讓您無法承受。”
然而，寒天轉過頭，對着他問：“伊文思，通往魔界的道路，只有高階惡魔才能打通。那當年，又是誰給洛林開啓了這條路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喬喬就會醒過來了，大家別着急~
感謝訂閱，筆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