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雪漸漸停了。

天空霧蒙蒙的。

寒天懷裏橫抱着一個人,  在茫茫雪地上輕快地掠過。

他移動得很快，眼看着就已經把整個城市抛在了身後。

直到“唰”的一下，一道灰色的光箭,  直直打在了他面前。

寒天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站定了，臉上露出不耐神色：“洛林，你還想做什麽。”

一旁的樹木晃動了兩下。

洛林從樹枝上落到地面,  看了看寒天懷裏的人,  嗤笑出聲：“弟弟，你現在再着急把那只惡魔送到天界去，祈求他們恢複你的天使之力,  未免有些晚了。”

寒天懷裏那人，雖然用披風蓋住了臉,  看不清眉眼，但頭上的犄角清晰可見。

寒天淡淡地說：“總要試試才知道。”

洛林看着寒天的疲倦神色,  嘻嘻一笑，道：“怎麽，這是打算直接跑到總部？”

寒天沒有回答。

洛林只當他是默認了,  繼續說道：“看來，這只魅魔沒少吸收你的天使之力啊。你竟然已經虛弱到連召喚出傳送陣都做不到了。”

寒天沒有搭理他，仍要繼續往前走。

洛林手輕輕一點，一道細細光線,  就攔在了寒天的面前。

“弟弟啊,  ”洛林嘆道：“你手上那惡魔的屍體,  反正你也打算要交出去了，不如，交給我？”

寒天瞥了他一眼,  冷聲道：“你怎麽知道，他已經死了？”

“呵呵。”洛林笑着說：“他的死亡，從那顆蛋被送到你身邊開始，就已經無可避免了。”

“表面上，那顆蛋汲取了天使之力作為養分，但是，那終究只是個惡魔之蛋。這些代表聖潔和光明的力量，對于幼生态的惡魔而言，就好比是慢性的毒藥，只要時間到了，總會發作。到今天為止，剛好是他從蛋裏出來的第二十年——他，注定會在今天死去。”

“不過嘛，”洛林笑得連眼睛都眯了起來：“我之所以敢肯定他已經死了，是因為你的态度。你現在如此清醒，冷靜，既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啧啧，只有可能是他死了，魅惑術徹底失效了，你才會恢複到正常的樣子。”

寒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只說：“這與你無關。讓開。”

洛林咧着嘴，道：“與我無關？熾天使啊！這就是我整整等了二十年的時刻啊！”

他一邊說，一邊從空中抓取出一道灰色的鎖鏈，往寒天身上抛去。

寒天面色一變，立刻錯開身體，往後一躍，想要避開那鎖鏈。

然而，或許是因為手上抱着那具“屍體”的緣故，他的速度緩慢，動作遲鈍，到底還是被那鎖鏈給套了起來。

在極度的興奮下，洛林的臉整個扭曲了起來。他獰笑着，召喚出傳送陣，拎着鎖鏈，跳了進去。

一瞬間，雪地上的人影消失得幹幹淨淨。

只有兩旁的樹枝時不時抖一下，撲撲簌簌落下些雪粉，散在厚厚的積雪上。

城郊。

古堡的地下室。

和一個月前不同，這間地下室燈火通明，連地面都鋪滿了蠟燭。

蠟燭在地上勾勒出一個巨大的陣型，這陣型當中，躺着一只酣睡的黑貓。

“好了。”洛林将寒天抛到地上，扯了扯捆住他的鎖鏈，命令道：“走過去，把惡魔的屍體，扔到黑貓身邊。”

寒天臉上露出些不甘願的表情，卻仍然擡起了手——他有些驚恐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洛林，像是在問：“為什麽我會按照你說的來？”

洛林森森一笑，道：“熾天使啊，這鎖鏈是我費盡心思才打造成功的寶具。這裏面灌注了堕天使的力量，專用來捆綁和支配天使。現在，對于我所說的每一個字，你都只能服從，無法反抗。”

果然，寒天一步一步地，走到陣型中央，把懷裏的“屍體”抛了下去。

洛林又下了新的命令：“停在那裏，一步都不許再動。”

寒天站在那裏，攥着拳頭，憤恨地看着洛林。

他似乎在很努力地抗争，渾身肌肉都緊繃着，想要掙開鎖鏈的束縛。然而，鎖鏈紋絲不動。

洛林冷笑一聲，開始繞着陣型不住走動，嘴裏念念有詞。

“這是！”寒天臉色發青，顫聲問道：“這是靈魂分離之術！早已被天界和魔界都禁用！你怎麽會這個？！”

洛林并不搭理他，而是停在了某個位置，雙手合十舉到胸前，聚精會神地盯着黑貓與喬希的屍體，嘴唇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

終于，黑貓緩緩攤開肚皮，一個灰色的光球，從它身體裏慢慢分離出來，在空中回旋漂浮。

洛林兩手往外一推，臉上青筋凸起，用盡全力地做了一個“分”的姿勢，那灰色光球，竟然裂成了兩半。

只不過，這兩半光球相互之間引力極強，被強行分開之後，又開始不停靠近，似乎随時就要再次合二為一。

洛林頭上滲出大滴汗水，眼底爆出無數血絲，嘴裏大喝一聲，終于将兩半光球分得更遠了些。

他手指上下翻動，終于，硬是将其中一半光球送進了那具屍體。

而剩下那半光球，突然就黯淡了下來，連飄移的速度都變慢了。

洛林看着那微弱的光球，神色複雜，連念着咒語的嘴唇都有些哆嗦。

他一閉眼，兩手在空中一劃，将那半光球送進了寒天體內。

寒天喉嚨低鳴一聲，身體不住顫動，漸漸支撐不住，半跪了下來。

他兩手握成拳，聲音嘶啞，氣喘連連地開口道：“你……你做了……什麽……”

洛林長舒一口氣，道：“呵。你的意識居然還在？不過沒關系，你的這具身體，很快就要被索澤爾接管了，你的靈魂，也會被徹底吞噬掉。”

寒天斷斷續續地問：“索澤爾？他……不是你的……督導麽？我聽說，在二十年前，他在驅趕魔物的戰鬥中，犧牲了……”

洛林上前走了一步，聲音裏是無盡的怨恨：“呵，是的。他本來應該和我一起回天界的，不料，卻被一只千年魅魔給捕獲。這只卑劣的魅魔，還設法把他拖到了魔界，要徹底侵蝕他的靈魂！還好，我及時感到，殺了這只魅魔，才勉強将索澤爾的靈魂留存下來。“

“不過！”洛林臉上恨意更深，道：“那只魅魔，竟然将全副欲念都無恥地依附在了索澤爾的靈魂之上！我即使将它們分開，它們也會重新融在一起！”

“我唯有再找到兩具合适的容器，一具用來盛放索澤爾的靈魂，另一具，則是用來囚禁魅魔的欲念。”

“這樣的容器，不好找啊——普通的天使和普通的惡魔，都根本承受不住。我需要一個被惡魔之力侵蝕了的，虛弱的天使；還需要一個被灌注了天使之力的魅魔。這樣的容器，天界，魔界根本都不存在。”

“還好，”洛林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還好，恰恰就在此時，我聽說，魔界又誕生了一枚千年不遇的魅魔之蛋。我立刻就決定了，我要為我的索澤爾，親手塑造一副适合他的容器，再為那可恨的魅魔，打造一個永久囚禁他的棺材。“

“而你，”洛林看向跪在地上的寒天，笑容竟然帶了幾分古怪的，令人望之生畏的溫情：“而你，我親愛的弟弟，對我無條件信任，崇拜的弟弟，被聖光選中的熾天使，還有比你更好的容器嗎？”

“所以，我把那只魅魔蛋從魔界帶了出來，再送給了你。呵呵，你沒有讓我失望啊！你幼年時，将那只蛋視若珍寶，不知不覺灌了無數的天使之力給它；你來到人間界以後，又被這魅惑術所引誘，任憑對方吸取你的天使之力。連我把他的原形暴露給你之後，你還是容忍他留在你的身邊———這恰恰證明了，他的魅惑術，已經完全生效了！”

洛林看着寒天的目光，既有鄙視，也有些微詭異的憐惜：“弟弟啊，幼年的你，用那光明的力量，一點點燒死了這小魅魔；而現在的你，也被惡魔之力所侵蝕，完全成了廢物！”

“現在，寒天，你要徹底與我告別了！等你再次睜開眼睛之時，你就會是我心愛的，索澤爾了……”洛林仰着頭，近乎瘋狂地笑了起來。

“哦……堕天使閣下，您絮絮叨叨說了這麽多，真是辛苦了呢。”一個帶着幾分譏诮的聲音，響了起來。

洛林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瞪着血紅的眼睛，四下看着，同時大聲吼着：“是誰？米蓋？不可能！他根本沖不破這座城堡的魔法壁壘！”

“呵呵，堕天使閣下，初次見面。”地上那具屍體，竟然自行坐了起來，還一把扯掉蓋在自己臉上的披風，沖洛林燦爛一笑。

“我叫伊文思。”這惡魔笑嘻嘻地介紹着，同時右手掏出一塊黑色晶石，道：“感謝您，讓我觀看了一場早已失傳的靈魂分離術，還将上一任魅魔的‘靈魂’還給了我們。”

“這不可能！喬希呢？！他到了今天，是必死無疑的！也只有他的屍體，才能鎖住那只魅魔的欲念！”洛林咆哮起來。

“哦，喬希啊，他現在活得好好的，不勞閣下您費心。”伊文思笑着說，又晃了晃手中那塊黑色晶石，道：“至于這塊晶石嘛，是用二十年前，喬希出生的那只蛋殼煉成的，正好，派上了用場。”

“你們！你們居然設計了我！索澤爾！”洛林近乎瘋狂地叫了起來。他顧不得伊文思，直接撲向了寒天。

不料，方才虛弱無比的寒天，現在撈起那只黑貓，順勢往後一翻，輕盈地跳出了這陣型，立在了地上。

接着，寒天松開剛才一直緊緊握着的手：那半個灰色光球，原來一直在他手心裏！

現下，灰色光球繞了一圈，“唰”一下，立刻重新隐沒在了黑貓體內。

“索澤爾！”洛林撕心裂肺地叫着，同時背後驟然現出灰色翅膀，躍到空中，對着寒天直沖過來。

“你這天界的叛徒！天使的敗類！”洛林一面嘶吼，一面将那鎖鏈對着寒天迎面揮舞下去。

然而，一道黑色的障壁，硬是擋住了那記鎖鏈，甚至還泛出一道黑光，将洛林彈了開去。

落回地面的洛林大驚失色，大叫起來：“不可能！你現在根本抵擋不住這鎖鏈！就算你沒有受傷，也不可能和堕天使對抗！”

“啊，是的。”寒天終于開口了：“即使是毫發無損的天使，也無法擊敗真正的堕天使。更何況，還是已經虛弱不堪的天使。”

“但是，如果是剛成形的，初生的大惡魔呢？”寒天半眯着眼睛，不緊不慢地說。

話語間，他的頭上，緩緩長出了盤旋的犄角。他的背後，赫然生出了兩扇純黑的翅膀。

“你！”洛林震驚地跌坐在了地上。

“你！這不可能！你竟然！與魔界做了交易！！你竟然自甘堕落為魔！”洛林嘶吼着。

寒天哼了一聲，手上輕輕一揮，無數道黑色光線從他手上溢出，再沖着洛林蜂擁而至，瞬間就将這堕天使捆了起來。

“唉，堕天使閣下，如果熾天使閣下他不與我們做交易，他又怎麽可能救得了他心愛的人呢？”伊文思走了過來，猛的一腳，狠狠踩住洛林的手，笑嘻嘻地說。

洛林歇斯底裏地吼着：“什麽心愛的人！你們這些無心無愛的魔物！你們根本就不應該存在于這個世界！”

“哦？”伊文思的臉色微變，嘴角翹了翹，哼笑着說：“洛林，你剛剛說，是我們的魅魔殺了索澤爾，這個，怎麽和我聽說的版本，完全不同呢？”

“我是聽說，二十年前，有一位叫索澤爾的天使愛上了魅魔，甚至不惜放棄自己天使的身份，與他回到魔界。然而，索澤爾的搭檔，卻絕不允許他這麽做。兩人發生了争執，最後——索澤爾被自己的搭檔，殺了。”

“趕來迎接索澤爾的魅魔，只看到了心愛之人的屍體。他決心帶索澤爾回到魔界，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喚回索澤爾的靈魂。可是，大悲大驚之下的魅魔，并沒有發覺，索澤爾的搭檔，那殘忍的天使，也偷偷跟着他們到了魔界。”

“眼看着靈魂召喚就要成功，索澤爾就要複活，這位天使又跳出來，刺傷了魅魔，毀掉了索澤爾的身體，還要把索澤爾的靈魂也帶走。可是，沒有了合适的容器，靈魂很快就會消散。”

“萬般無奈之下，魅魔用盡最後的力量，将自己的身體變成了一只黑貓，包裹住了索澤爾快要枯竭的靈魂。為了給虛弱的愛人提供能量，魅魔将自己的靈魂與索澤爾的凝在一起，可以永遠，永遠地保護他。”

伊文思說完，踩住洛林的腳更加用力，目光陰冷地看着他：“只是，我沒有想到，你居然還趁機偷走了喬希，來實現你那卑劣的目的。所以，洛林，到底是誰無心無愛？!又是誰，為了禁锢住自己的愛人，不惜要取他的性命？！”

洛林喘着氣，冷笑着：“魅魔的靈魂？胡扯！那魔物不過是把自己的欲念強行和索澤爾的靈魂綁在了一起！惡魔不會有靈魂！”

伊文思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寒天已經手指微動，将那黑色光線層層收緊。

洛林先是咬住嘴唇強忍着，最終忍耐不住，發出了可怖叫聲。

“什麽是靈魂？”寒天的臉上，一片漠然：“學會了愛，懂得了付出，明白什麽是忍讓與犧牲——能做到這些的人，為什麽不能有靈魂？”

“而你——你所有的，不過只是純粹的占有欲與破壞欲罷了。”寒天的黑色翅膀微微顫動，居高臨下地看着洛林。

“胡扯！胡扯！沒有人比我更愛他！他從誕生開始，就是屬于我的！！就算是死，他也只能為我……”洛林的咆哮沒能繼續下去。

因為，寒天右手一收，那光線如細密織網般，深深切割下去。

洛林，這無法被天使之力擊敗的堕天使，霎時被這大惡魔化為齑粉。

“喲，不愧是新生的大惡魔，竟然比我還心狠手辣。”伊文思啧啧稱嘆着。

寒天看了他一眼，說：“走吧。帶着這只貓和那位魅魔的靈魂，回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