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親吻的煙草

天上挂着一輪貧血的月亮,慘白的探照燈光在武漢市區裏來回掃射着,黑暗中不時傳來幾聲槍響和犬吠,讓人聽着心裏沒來由的就有些惶恐。

秀秀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外面刺眼的探照燈不時掃進屋裏來,晃的她難以入眠。她在這被亮白的探照燈割成碎片的黑暗中蜷縮起來,手伸到枕頭下摸了摸藏在下面的剪刀。淪陷後的武漢治安很亂,不僅有日本人為非作歹,打家劫舍的案子也層出不窮。師哥總是對她說,她一個人住不安全,什麽時候搬過去和他一起住吧。秀秀明白師哥的意思,他不過是想早點娶了自己。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裏,有個人相互照應總是件好事,何況對方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的師哥,可她就是沒辦法心甘情願的嫁給熟悉的像父兄一樣的師哥。秀秀不過是個情窦初開的少女,外面的現實再嚴酷也擋不住她心底對愛情灼熱的向往。她心裏突然就想到了魏耀揚。一想到這個名字,秀秀在黑暗中縮的像棗核一樣的心如浸在了一杯溫水裏一樣,漸漸舒展開了。随着秀秀的回憶,魏耀揚這個名字漸漸在黑暗中變的豐滿起來。她想起了他修長有力的雙手,想起了他微微牽起嘴角偏着頭笑的樣子,想到了那抱着她的結實有力的身體以及他大衣被陽光烘烤出的淡淡香味。秀秀的心突然失了節奏般狂跳起來,扯的她心尖上帶着點雀躍卻又微微的痛着。

突然,秀秀的屋門被人一把推開,一個身影閃了進來。她的心立刻驚的提到了嗓子眼,她一把摸出枕下的剪刀就噌的坐起身來。她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喘,死死盯住黑暗裏的影子,心想那個人要是敢靠過來她就把剪子插到那人身上。

一道慘白的探照燈從屋裏閃過,照亮了秀秀的臉,又掃到了那人的臉上,魏耀揚蒼白的臉孔一瞬間從黑暗中浮現出來。

“老魏?”秀秀驚訝的叫了聲,死死握着剪刀的手不由就放松了。

魏耀揚在黑暗中笑着說:“我居然沒有走錯門。”

他穿過黑暗走在秀秀面前,坐在了床沿上,秀秀感覺到他身上依稀的體溫立刻填充了這寒冷黑暗的房間,她不由的有些慌亂的問道:“這麽晚了,你來做什麽?”

魏耀揚微微龇了下牙,然後笑着說:“我是來麻煩安大廚的,借你的碘酒用用好嗎?”

秀秀這才注意到魏耀揚臉上的肌肉有點緊繃,他的大衣披在肩上,左手在大衣下握着右臂。秀秀遲疑了下拿掉他肩上的大衣,借着屋外慘淡的月光,她看見他衣服袖子上紅了

一大片,握着右臂的手指指縫裏還在往外滲着血。

秀秀驚訝的“呀”了一聲,趕緊披了衣服下床找東西給魏耀揚處理傷口。她把他右臂上的袖子剪開,看到了他胳膊上觸目驚心的刀傷,皮肉都有點猙獰的翻起來。

秀秀拿塊幹淨布子沾了碘酒細細幫他擦着,嘴裏嘆口氣說:“怎麽每次見到你你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魏耀揚笑着說:“都怪我太招人喜歡了,日本人為了花魁的事就是不肯放過我。”

秀秀聽他這麽說,皺了皺眉手上的力道就微微加重了些,魏耀揚立刻皺起眉頭說:“安大廚,拜托你對資産階級輕一點啊。”

秀秀扳着臉說:“你是傷員不要亂講話,乖乖的坐好,我現在給你包紮傷口。”秀秀說完就扯開了上次給魏耀揚包紮肩膀剩的幹淨布單。

魏耀揚環顧了一眼這不時被亮白的探照燈掃過的空蕩蕩的房間問秀秀:“晚上一個人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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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嘆了口氣說:“怎麽能不怕呢,我每天都有點怕睡覺,睡不着醒着覺得害怕,又怕自己睡着了真進來壞人怎麽辦。每天天一黑我就開始盼天亮,天亮了就能回醉仙樓去了,那裏就有人氣兒了。”說完她頓了一下,又笑了笑說:“其實最糟糕的日子都已經過去了,武漢剛淪陷那會兒蔣介石下令放火燒城,那時候才真是人間地獄,城裏到處都是燒焦的房子和屍體,走到哪兒都是焦土的味道,天上的太陽都是藏在黑煙裏的。日本人剛來的時候日子更難熬,那會兒五點以後就不讓出門,日本人随随便便就劃定禁區,經常有人在街上無故就被日本人打死了。我見過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就因為身上帶了顆釘子,日本人就說她攜帶違禁物品,然後扒光她的衣服讓她在城門口跪了一天。”說到這裏,秀秀沉默了。

魏耀揚問她:“那武漢會戰的時候你怎麽不跑?”

秀秀爽朗的笑了下說:“我才不跑呢,我就是這兒的人,哪兒也不去。老魏,這裏可是大武漢,多少朝多少代都沒有倒過,我呀就要待在這兒看那些日本人滾蛋。”秀秀的語氣透着十足的信心,魏耀揚也不由被她感染,凝眸看着她說:“你放心吧,他們早晚要滾的。”

秀秀沖她開心的點了點頭,然後把魏耀揚胳膊上的布條打了個結,她把他的大衣給他披在肩上,又幫他攏了攏衣襟,她笑着說:“老魏啊,你這多災多難的身子你可得好好愛護些呀。”

魏耀揚看着自己肩上的大衣,倏然覺得就在這看起來不祥的夜晚裏,自己一顆到處漂泊的心突然生出些想安定下來的渴望。他想有一個簡單幹淨的家,一個煮着飯菜的暖暖的竈,一個溫柔堅強能為他在寒夜裏披上大衣的女人。

魏耀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別過臉去,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你師哥對你很好啊。”

“他?”秀秀楞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說,“他對我嚴着呢,從小到大就他能治的了我,不過他對我也是真的好,有什麽好的也全都想着留給我。”

魏耀揚笑笑說:“時局這麽亂,你一個女孩子家應該早點給自己找個歸宿,你師哥就不錯,你跟他在一起晚上就再也不怕了。”

秀秀聽了他的話,皺起眉頭賭氣式的說:“我的事不用你管!我用不着別人照顧,也用不着你在這兒亂點鴛鴦譜。”她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裏盯着魏耀揚,眼神裏帶着點憤懑又帶着點熱烈的渴望。

那樣的眼神魏耀揚怎麽會看不懂,他倒是有點不懂自己。他今晚不是非得躲在這兒不可的,他有更好的路線,但是他自己都不知怎的就跑到這裏來了。魏耀揚一直自負自己的控制能力,無論是對人對事亦或對感情,他總能帶着點置身事外的理智。但是這些天,他覺得自己有點失控了。

魏耀揚攏了攏衣襟,突然站起身來說:“我得趕緊走了,安大廚,謝謝你了。”

秀秀急急的站起來說:“這麽晚你上哪兒去?”

魏耀揚笑笑說:“你不用擔心,我有要緊事,必須現在走。”

“不行!”秀秀提高了嗓門攔住魏耀揚說,“現在是宵禁時間,随便在街上走被日本人抓住就可能被槍斃,何況你身上還帶着傷,你再等等,淩晨的時候日本人的巡邏就放松了,到時候你再走。”

魏耀揚說:“真的沒事,你不用管我。”

秀秀上前一步大聲說:“老魏,我怎麽能不管你,我喜歡你!”

魏耀揚聽了秀秀的話,不由愣住了。喜歡,這麽簡單直白的話在自己初戀情人死後他已經多少年沒有聽過了?探照燈不時掃射進來,一會照亮魏耀揚表情複雜的臉,一會照亮微微顫抖卻一臉堅定的秀秀。

終于魏耀揚冷下臉來,聲音不帶任何起伏的說:“你讓開。”

“我不讓!”少女倔強的揚起了頭,示威式的擋在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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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耀揚覺得自己心裏帶着點微微的慌亂,一切全都失了控。他暗暗嘆了口氣,就當自己流血過多腦子不清楚了吧。

魏耀揚下定了決心,他突然上前一步,毫無預兆的就俯□子吻住了秀秀的唇。秀秀吓得像泥塑木雕一樣僵在原地,任憑魏耀揚薄薄的嘴唇貼在她豐盈柔軟的唇上。他近在咫尺的臉龐填滿了她的世界,一瞬間時間仿佛都靜止了。

片刻後,魏耀揚結束了他的吻,他直起身子看着秀秀笑笑說:“我真的是有要緊事,怎麽離開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擔心。”秀秀睜大眼睛愣愣的看着他,連點反應都沒有。魏耀揚笑着摸了摸她的頭發,就打開門準備離開。

“唉,你等等!”秀秀突然急急的喊他。

魏耀揚回過頭來笑着說:“怎麽,還想再來?”

秀秀羞的又搖頭又點頭的,她慌亂了片刻才定了定神說:“你從南邊的哨卡走,那邊的日本人一般給錢就不會随便盤查。”

“知道了。”魏耀揚像往常一樣牽起嘴角偏過頭淡淡笑了下,就轉身走入了外面不時被探照燈劃破的濃濃夜色。

秀秀一個人呆呆站在原地,她閉起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的唇上還殘留着魏耀揚唇上那淡淡的煙草味。她癡癡的想那個人為什麽會迷戀這麽苦澀的煙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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