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做飯的間諜

雖說已快到四月了,但是武漢的天氣卻遲遲沒有暖起來,幾場冷的像秋雨一樣的小雨一下,淪陷下的武漢的春天更顯蕭瑟。下過雨的大街上滿是泥濘,之後慘淡的陽光又把滿街的泥巴曬幹,一陣風吹過,滿大街都塵土飛揚的。

武琳站在塵土飛揚的大街上,拉下自己大檐帽上遮面的花紗,她透過花紗上的網眼仔細打量着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依舊熱熱鬧鬧毫無半點亡國之殇的醉仙樓。

魏耀揚交代過讓她不要來武昌,但是她還是忍不住要自己來打探下情況,因為最近魏耀揚實在是不正常。他們幾乎可以肯定目标就是孫明燕,魏耀揚卻一直推三阻四不肯下手。現在當局的态度是消極kangri積極fanG0ng,放走了日本人也許頂多被批為玩忽職守,被發配個閑職也就了事,但若是放走了g0ngchandang,搞不好要上軍事法庭。武琳雖了解魏耀揚的為人,但她最近也不禁開始懷疑,他不是真的想要倒戈吧?想到這裏,武琳擡頭看了眼陰沉的天色,恐怕又要下雨了,自己得快一點。她左右看看沒有人注意自己,就低頭向醉仙樓走去。

武琳繞到醉仙樓後面的那條小巷裏仔細查看情況,卻意外發現小巷盡頭的那個背影竟如此熟悉。

“耀揚?”武琳不禁叫了他一聲。

魏耀揚聽見武琳的聲音轉過身來,也是一臉的詫異:“你怎麽來了?”

武琳走上前去說:“耀揚,你在這裏幹什麽?”

“我。。。”魏耀揚剛想解釋,卻突然臉色一凝,就一把拉過武琳摟在懷裏靠到牆上,貼近武琳的耳邊低聲說:“有人來了。”

武琳用餘光掃了眼,果然看見一個瘦骨嶙峋的男孩子拐進了小巷,她立刻會意,裝作忘情的纏上了魏耀揚。來的男孩子正是醉仙樓的小木頭,他遠遠就看見了這一對。小木頭不比外國旅館裏的門童,哪見過這世面,立刻頭一低就被吓跑了。

小木頭一走,兩個人立刻就分開了。武琳審視着魏耀揚說“你在這裏到底搞什麽名堂?”

魏耀揚答道:“我不過是來探查下醉仙樓的各個出口,如果最後在這裏下手的話,總得守好各個出口,不要讓孫明燕溜了才是。”

武琳嘆了口氣說:“耀揚,我最近真的覺得自己越來越不了解你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麽打算,萬一。。。”武琳說到這裏沉默了。她沒有把自己最擔心的事說出來:如果你真走

了,那我怎麽辦?

魏耀揚笑着拍了拍武琳的肩膀說:“你要相信我,我不會叛變的,只是最近河南局勢很緊張,我猜日本人的目标并不僅僅是河南,而是要占領鐵路,目前武漢的日軍很集中,只要能從這裏獲取日軍下一步的作戰計劃,我們就收網抓了孫明燕。”

武琳看着魏耀揚,最終妥協了:“最多再給你十天時間,不然我就會自己動手。”

十天,時間應該夠了。魏耀揚心裏如是想着。他笑着點點頭說:“一言為定,我最多再耽擱十天。你還沒吃飯吧,我們就在這裏吃吧,難得來一趟就嘗嘗這武漢最好的館子吧。”說罷就帶着武琳往醉仙樓的正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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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樓的廚房裏一如往常一副繁忙的景象,秀秀正把蒸熟的蓮子往大湯碗裏盛着,粉糯清香的蓮子就像少女的臉蛋一樣招人喜歡。

這時小木頭突然跌跌撞撞的跑進來,一下就撞到秀秀身上,秀秀手一抖差點把湯碗碰倒。

秀秀嗔怪的說:“你怎麽這麽毛躁?一會兒讓師哥看見你在廚房裏這麽亂跑又該說你了。”

小木頭湊近秀秀耳邊說:“秀秀姐,你不知道,剛才吓死我了。我去取柴禾,正看見一男一女在咱酒樓後面的小巷裏臉對臉貼在一起,我趕緊就跑了,他們可真大膽,也不怕人看見。”

小巷裏?秀秀手裏的動作一頓。她眼前突然浮現出等在那裏披着一身暖陽的魏耀揚,還有那天晚上他那填滿了自己整個世界的臉。

“你看見那男的長什麽樣了嗎?”秀秀急急的追問了一句。

小木頭偏着腦袋想了想說:“我當時都沒敢看,就隐約看見那個男的穿了件灰大衣,脖子上挂着條深灰色的圍巾。”

秀秀聽了小木頭的話,扔下湯勺就往外跑。小木頭被秀秀的舉動搞的一頭霧水,在後面扯着嗓子喊:“秀秀姐,你別跑啊,樓下還等着出菜呢。”

秀秀趴在樓上的欄杆上向下張望着,心裏像揣着個兔子一樣七上八下,她希望是自己猜錯了,但是她又直覺那人就是魏耀揚。果然,她看見魏耀揚攬着個穿粉色西服的女人進來了。秀秀覺得自己的心生生就被扯開了。魏耀揚臉上挂着熟悉的溫存的笑容,他對那女人彬彬有禮溫柔體貼,他們說話的時候臉湊的那麽近。秀秀簡直想沖下去問他個究竟,但是她又有什麽資格去過問他的事情?

“都看見了?”

br> 秀秀被一個聲音喚回了思緒,她擡頭一看,正是她師哥朱墩子。朱墩子雙臂交叉在胸前,盯着樓下那一對嘆了口氣說:“既然都看見了就別瞎想了,回去做飯吧。”

秀秀悵然若失的看着他們走進了一間包間。她原以為魏耀揚只會對她那麽笑,他只會和她貼的那樣近,現在她才發現,原來那只是他的習慣。

秀秀像丢了魂一樣回到廚房,怔怔的盯着竈臺。

“安大廚,樓下點幹燒岩鯉,您的絕活。”傳菜員進來叫聲了秀秀。

秀秀回過神來問:“什麽人點的?”

“樓下雅間,一個先生帶着個漂亮小姐。”

秀秀神色一暗:果然是他。她把鍋裏的菜油熱了,就把岩鯉下到鍋裏炸。秀秀的師傅是四川人,川菜做的相當地道,秀秀跟着師傅,炝炒煸燒的手藝也相當到位,這道幹燒岩鯉也算是醉仙樓的招牌菜。

鍋裏的魚皮被炸的微微皺起,秀秀的心也瑟縮了起來,她滿腦子都是魏耀揚的樣子。果然他們不是一路人麽?他是看不起自己是個廚子麽?那那天晚上他為什麽還要。。。?還有他的傷好沒有?舊傷添新傷的他怎麽受的住?

想到這裏秀秀心裏不由暗暗惱火,明明就是他在騙自己,幹嘛還要關心他,他是死是活反正有別的女人管。鍋裏的魚馬上就要做成了,秀秀眼前突然閃過魏耀揚攬着那女人的樣子,就在要收汁的時候,她突然憤憤的抓起一把鹽就扔進了鍋裏,細白的鹽粒很快就融進了色澤紅亮的湯汁裏。

武琳和魏耀揚在雅間裏品着茶,傳菜員不一會兒功夫就端上了香氣四溢賣相極好的岩鯉。

魏耀揚指着這魚對武琳說:“這是川菜裏的名品,做這道菜的關鍵就是配料和火候,你看這道菜見油不見汁,那就是燒的相當到位了,你快嘗嘗好不好吃。”

武琳夾了一筷子送進嘴裏,突然她眉頭一皺,就一扭頭吐到了地上。

“怎麽了?不好吃?”魏耀揚詫異的問。

武琳擦了擦嘴說道:“豈止是不好吃,除了鹹鹽什麽味道都嘗不出來。”

魏耀揚聽了,也夾了一筷子嘗嘗。他嚼着嘴裏鹹澀的魚肉,突然明白這魚是誰燒的了。他站起身對武琳說:“我去找他們老板換個菜,你在這兒等着。”說罷就一轉身出了雅間。

魏耀揚一路就直奔廚房,在後廚門口一

個傳菜員攔住了他:“這位先生,您走錯地方了吧,這邊是後廚不能随便進的。”

魏耀揚說:“我找你們安大廚,麻煩你幫我叫她出來下。”

傳菜員奇怪的打量了下衣冠楚楚的魏耀揚,就進去喊人了,過了片刻他出來對魏耀揚攤攤手說:“不好意思,我們安大廚突然身體不舒服,剛才已經走了。”

魏耀揚道了聲謝,就立刻往樓下跑。他一直找到他們經常見面的那條小巷也沒有看見秀秀。陰沉的天終于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水激的魏耀揚身上的傷隐隐作痛。他伸手摸着自己肩上的傷暗想,自己在武漢最痛的經歷為什麽全都與她有關。

昨日下了一天的雨,今天總算是出了太陽。但是那藏在黑煙裏的太陽卻比冬天還要寒碜些,照的人心裏總覺得有些凄涼。

秀秀躺在床上,兩眼無神的看着外面被白慘慘的陽光照的更顯破敗的華人區。秀秀身體本來很好,淋個小雨不算什麽,但是可能是昨天心情太惡劣了,她在雨裏瞎跑了一通今天就不争氣的病倒了。朱墩子只是上午讓小木頭過來看了她一眼,他自己沒過來也什麽都沒過問。秀秀心想她這個師哥還真是了解她,以她的個性這個時候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裏遠比勸她強。她在心裏念着魏耀揚的名字,念一遍心就痛一遍,痛一遍又忍不住再念一遍。她總是在砧板上雷厲風行的剁着各種食材,今天她突然想在砧板上被剁的痛也不過就如此吧。想到這裏,滾燙的淚水就流了出來。

突然,屋門被人推開了,秀秀勉強撐起身子一看,正是她千遍念萬遍罵的魏耀揚。

盡管她恨他恨的巴不得他去死,但真看見他那熟悉的臉,秀秀覺得自己的心頃刻軟的像一灘春泥一樣。她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一翻身對着牆躺下去沒好氣的說:“你來幹嘛?”

魏耀揚走過來在床沿坐下,說道:“你哭了?”說着就想伸手去擦秀秀的眼淚。

秀秀一把打開他的手冷冷的說:“用不着你管。”

魏耀揚嘆了口氣說:“我今天去醉仙樓找你,打聽半天才知道你病了,就過來看看你。”

魏耀揚這麽說秀秀覺得自己心裏沒那麽難受了,但是他卻半句也不提他昨天跟那個女人是怎麽回事。秀秀冷冰冰的說:“那麽多女人追着你,我一個廚子有什麽好看的。”

魏耀揚心裏突然有些煩躁,他從來就沒興趣解釋本就不需要解釋的事情,更

沒興趣去理會這種不成熟的賭氣,他本來就沒有必要來,他看着秀秀倔強的背影突然有點自嘲自己這些天來的失控。

他站起身來說:“既然這樣,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秀秀咬緊嘴唇死不開腔,就在她聽見魏耀揚拉門的聲音時,她豁的一下翻身坐起來喊道:“你別走!”

魏耀揚抓着門把的手微微顫了下就收了回來,他把手□大衣口袋裏不帶任何感□彩的說:“你還有什麽事?”

秀秀撇撇嘴說:“我餓了。”

魏耀揚被她跳躍的思維搞的不知所措,不知道這唱的是哪一出。他楞了一下說:“那我帶你出去吃飯?”

秀秀說:“我自己就是廚子幹嘛要出去吃。”

“你身體不好,還下什麽廚。”魏耀揚說。

秀秀一字一頓的說:“我下不了廚不是還有你嘛,你專門來看我不能這點誠意都沒有吧。”說完就又臉朝着牆躺下了。

魏耀揚抿了抿嘴,聲音帶着點極力的克制:“安大廚,你故意為難我的吧。”

秀秀頭也不擡的說:“廚房就在後面,不願意做拉倒,我就這麽死了算了,反正外面兵荒馬亂的怎麽死也是死。”

魏耀揚嘴角抽動了一下,終于長長嘆了口氣,脫掉了身上的大衣。反正最近腦子都不太清楚,怎麽不清楚不還都是一樣。他對秀秀說:“你好好休息,我做飯去。”

魏耀揚進了廚房,掃視了一圈簡單幹淨的竈臺後,神色突然變得嚴峻了:自己吃了幾十年飯,好像從來都不知道飯菜是怎麽做出來的。他面對危險都面不改色,此時手心卻有點微微出汗。

他簡單熟悉了下廚房裏的東西,除了小半缸米,半顆有點打蔫的白菜之外,只有簡單的油鹽醬醋。他考慮可以煮個米飯,再把白菜炒了,這兩樣的基本制作原理他心裏還是有數的。

想到這裏,魏耀揚就挽起袖子趕緊生了火。他把大米淘洗了下,扔進鍋裏,但加多少水他心裏卻并不确定,思來想去他索性多加了點,大不了就煮成粥,總比不熟的強。

魏耀揚生疏的拿刀切着白菜,他用不慣菜刀,切出來的白菜有塊有片有絲有沫,形态各異千姿百态。他切了一半才想到,是不是應該先把油熱一下。思及此,魏耀揚的心裏突然有點雀躍:自己居然能提出這麽專業化的建議。

魏耀揚把油倒進鍋裏熱上,就繼續切他的白菜。但沒一會,鍋裏的油就沸騰了,霹靂吧啦的油星四濺。魏耀揚看着油鍋開了心裏着急,手上沒留神虎口就被刀切了個口子,大白菜上立刻沾滿了鮮血。眼看着油鍋已經冒煙,魏耀揚顧不上處理手上的傷,捧起沾血的白菜就一把全扔進了鍋裏。大白菜一進鍋,油鍋裏更熱鬧了,嗆人的煙立刻滾滾散了開來。魏耀揚眯着眼一邊咳嗽一邊拿鍋鏟翻着鍋裏的白菜,油星濺了他一身,不時還會濺到他手上燙的他龇牙咧嘴。

就這麽忙了一陣,魏耀揚做的這頓飯總算上桌了。白菜雖賣相不佳但他自己嘗了嘗還是能吃的,米飯果斷煮成了粥,而且還帶着點糊味。魏耀揚擦擦額頭上的汗招呼秀秀說:“快過來吃飯。”

秀秀挪到桌邊坐下,愣愣的看着桌上簡單的飯菜,心裏五味雜陳。她知道魏耀揚肯定不會做飯,只是心裏氣他那天和那個人那麽親密想整他一下,誰知他竟真的就下廚了。

魏耀揚夾了一筷子白菜給她,忐忑的說:“我是第一次做,肯定不太好吃,你湊合吃吧。”

秀秀夾了一筷子送進嘴裏細細嚼着。确實不太好吃,油放多了,佐料放少了,白菜切的沒有一點章法。但她看着魏耀揚,心裏的委屈頃刻全都煙消雲散了。魏耀揚兩只白淨的手上被油燙起了水泡,虎口上的傷口血還沒幹,他幹淨的白襯衫被濺的全是油點,臉上還蹭着煤灰,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受那麽重的傷都沒如此狼狽過。這個人肯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她還有什麽要問的。秀秀嚼着嘴裏的白菜,眼圈突然就紅了。

魏耀揚看了她的反應立刻緊張的問:“不好吃?”

秀秀沒說話,她放下筷子索性趴在桌子上嗚嗚哭了起來。

魏耀揚手足無措的說:“就這麽難吃?”

秀秀擡起頭來擦着眼淚突然破涕為笑了:“老魏,你真的不适合做飯,下次這飯還是我來做吧。”

魏耀揚笑笑說:“你以後教我嘛,我學東西很快的。”

秀秀聽了他的話臉上綻開了一個燦爛的微笑,她用力點點頭說:“我肯定想辦法帶好你這個徒弟。”

魏耀揚指着粥說:“那你能不能先告訴我米飯是怎麽煮出來的?”

秀秀開朗的笑了起來,一邊吃着白菜一邊告訴他飯到底是怎麽做出來的。

她本來想問的事情,最終她一句都沒問,最

終他也一句都沒說。

窗外是武漢慘淡的初春,但鑲在秀秀房間那破舊的窗子裏看,好像也能品出點春天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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