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探花案一

新安十年,草長莺飛,春意漸濃。

徐琇手拿一塊白布,緊緊地将身形裹起。

穿上身的青衫是大理寺的官服,經過她巧手剪裁,倒也合身體貼。箭袖幹淨利落地将她的手臂收緊,看去與尋常男兒家別無二致。

她面前的鏡中是一張巴掌大的臉,光潔的額頭上沒有半點碎發。雙頰清瘦,露出高高的顴骨,唇色蒼白,有些病恹恹的。

但眼神淩厲又帶着些薄涼,不過只有一瞬。

很快那雙眼裏只剩下清澈與漠然,她聽到屋外有人叫喊。

那人輕扣房門,問:“許仵作,歇了嗎?”

徐琇摸着喉嚨,低聲應答:“來了!”

這嗓音若是頭次聽,會覺得有些怪異,就像是喉嚨裏卡了什麽異物,從而發出的聲音沙啞又低沉。

徐琇打開門,屋外月色清明,照亮階前瑩瑩石板路。

她問:“林寺丞,發生何事?”

林寺丞答:“哎!有人來報命案了。”

林寺丞名叫林勤,去年剛及冠。長相老實憨厚,濃眉大眼,自帶一股威武之氣。

人如其名,是大理寺內最勤快的人。但凡有案子,他一定是最先動身前往的。

身為仵作,去命案現場是常事。

但徐琇女扮男裝,化名許琇進入大理寺已有半月,她還沒跟過一次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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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勤:“老袁孩子染了風寒離不開人,今日得你走一趟現場了。記得将工具帶着。”

徐琇意會,拿起一卷牛皮包着的東西道:“走。”

宵禁已過,城內悄寂無聲。

大理寺的人舉着火把一路到了長興坊李家——命案發生的地方。

一進門,徐琇就聽見屋內哭聲不斷。

飯桌上的幾盤菜肴分毫未動,酒杯歪到在一旁,桌下躺着個男人。他身旁被兩個女人圍着,正拿帕子捂着面,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帕子下傳來。

林勤道:“死的這位是前年及第的探花,李淮。”

徐琇微颔首,拿着桌上酒杯遞到鼻下一嗅,道:“無異味。”

她又拿出銀針,挨個驗過桌上的菜,直到那盤青椒炒肉時,銀針變成了黑色。

徐琇道:“菜裏有毒。”

一旁哭哭啼啼的兩位女子都擡起了頭,其中那衣着華貴、戴着金釵玉佩的女子驚道:“怎麽會?誰會給老爺下毒?!”

女子峨眉擰起,頗有家母威嚴。面色沉沉,隐隐的火氣欲發作,伸手抓住一只酒杯,就要揚手砸下。

然而她見徐琇一張冰冷的臉,帶着疏離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樣子,吓得收回手。

另一女子着紗衣,輕巧纖盈,年紀也輕些。

徐琇猜測生氣的那位是死者李淮的正房,而另一位是偏房。而且據她觀測,這兩位關系并不和睦。

正房瞥了一眼,輕蔑地問:“是你下的毒吧?!”

偏房的眼淚還挂在臉上,一副無辜可憐的模樣道:“姐姐在胡說什麽?我怎麽會害老爺!”

“我看你不是害老爺,是害我吧?誰不知那青椒炒肉是我喜歡的?”

“無憑無據,姐姐莫要賴我!”

林勤被吵得耳疼,大喊道:“停!還請二位夫人移步,我們需要對李大人的屍體做更詳細的檢查。”

兩個吵吵鬧鬧的女人被帶了出去,徐琇揉了揉額角,挽起衣袖,蹲下身。

她從牛皮包裏拿出幹淨的銀針,送入死者的口中。

少頃,她将銀針拿出,上面幹淨依舊。

徐琇搖頭:“不是中毒。”

林勤道:“來,将他翻過來。”

二人費力将死者翻了個面,發現死者後腦勺有血跡。

徐琇道:“這應該是致命傷。”

她起身環視一圈,這是一間偏廳,正中擺着大圓桌,桌後立着案臺香燭,供着不知哪路神仙,或者是紫微星、文曲星之類的。

兩旁擺着木架,上放有瓷器花瓶。但從落灰程度看,應該許久沒人打掃了。

這一間簡單的屋子裏,似乎沒有能夠砸死人的重物。

屋外突然傳來齊聲:“方大人。”

徐琇知道,是那位大理寺少卿來了。

那位少卿披着藏青色外袍,腰間配一把虎頭彎刀,虎眼處是兩枚翠玉瑪瑙。

——這刀好不好用,徐琇沒領教過,但貴氣抑制不住地撲面而來。

方少卿名叫方霖,在大理寺已有五載,破過不少奇案怪案,是安城內名氣響當當的風雲人物。

他身形高挑,五官幹淨淩厲,一雙鳳眼似是有情實則無情,畢竟破案時他的雷厲手段,可讓不少兇手聞風喪膽。

一頭黑順的長發高高紮起,深藍色綁帶垂在腦後。鬓邊幾縷發絲随風而動,薄唇輕抿。

這大概是許多少女的夢中情郎,除了徐琇。

徐琇看見那位方少卿背着手走進屋內,視線相對片刻,他微微皺了皺眉頭——雖然出入案發現場,見到死亡的屍體确實不讓人愉悅,但他的神情也有一部分是因為看到徐琇。

這一點并不能全怪方霖,當徐琇借着大理寺卿的裙帶,進入大理寺任仵作一職後,整個大理寺對她都是如此這般。

徐琇倒不是說不在意,畢竟形形色色的眼神圍着,只是她心有更重要的目标,讓她必須做到不在意。不僅要不在意旁人眼光,還要盡快證明自己能力。

所以她很珍視這次出現場的機會,起身堅定地迎着方霖的目光,走到他身前。

方霖不經意地瞥開,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屍體。

他問:“死因是什麽?”

徐琇才要開口,卻被一旁的林勤搶了先:“大哥,是重物砸到後腦。”

她被搶話後,也不能發作——林勤就是這種性子,虎頭虎腦,憨憨的,但有非常熱情且充滿活力。

林勤也是大理寺裏為數不多,不對她另眼相待的人。

沒想到方霖卻回頭看她,怪異地問:“怎麽是你來,老袁呢?”

林勤急忙解釋道:“老袁家閨女發燒,沒辦法離不開人!只能勞煩許仵作來一趟了。”

徐琇作為女兒身時,在女子中就不算嬌小,但假扮男裝後,在男人堆裏卻顯得嬌小了。因此她走到方霖跟前時,還得擡起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她在對方疑慮的眼中堅定道:“我也學了五年的仵作,跟着老袁驗過屍,方少卿可以放心。”

本以為這句話雖不能打消方霖心中的偏見,但也該讓對方不那麽與她争鋒相對,可惜結果事與願違。

方霖将林勤提溜道跟前,責問道:“老袁家有事,你就去幫他解決。這是兇案現場,怎麽能沒有經驗老成的仵作?”

林勤被罵根本不難過,反倒是沖徐琇笑了笑,似是安慰她——方霖對事不對人,別跟他一般見識。

然後才笑嘻嘻地回方霖:“大哥,我看許仵作也不錯,人家也有五年經驗呢!”

方霖輕蔑道:“她怎麽進大理寺的,林勤你應該聽說了吧。我如何能信這種人?”

“大哥,你別生氣。”林勤的笑容倏地軟下來,“許仵作不是一年前那個人,他方才做得很好,我都看到了。”

徐琇注意到林勤說“一年前”的時候,方霖的神色特別不悅——林勤實在太會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她倒是不在意方霖的情緒,只要對方別朝她瞎撒火氣就行。

方霖最終沒有多為難她,但也沒多信任她。

不管什麽事物都要把她提溜到跟前,恨不得能将物件的過去将來問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看到桌上發黑的銀針,問:“什麽毒?”

徐琇耐心地答:“是砒/霜,下在青椒炒肉裏的。但菜沒有被動過,死者不是死于毒。”

“沒人動過就不是死于中毒?”方霖眼眉半挑,“我問你,若兇手下的毒不止砒/霜呢,你又憑何認定死者死因?就憑死者後腦的傷口?若是毒發後再被人砸的呢?”

方霖噼裏啪啦砸了許多問題,偏偏這些問題都一針見血的問到了點子上,有些指責徐琇盲目武斷、疏忽職守的意思。

周圍衆人聽後都噤聲不敢多言,只等着徐琇如何應對作答。

徐琇并未想太多,只覺得這位方少卿果真名不虛傳——在他眼裏凡事都講證據,問話也從不留情面,就是刨根問底的精神讓她真是招架不住。

“怎麽不答話?”方霖沉聲道,“仵作是最接近死者的人,你們的職責就是替死者開口,将隐去的真相複原。你說你自己學了五年仵作,難道就是這般疏忽?”

徐琇平靜地看他一眼,伸手拉起他的袖子,帶着他動了兩步到屍體邊上。

這個動作非常随意,而且徐琇女扮男裝也有些時日了,對于男女間不該有的動作都已習慣。

她蹲下身,翻開屍體的嘴唇,道:“我并非妄下結論,若兇手下的毒另有他物,那麽死者應該會出現口唇淤血發紫,指甲顏色變青紫等特征,但這些在死者身上都沒有體現。”

她又把屍體的手握起,指甲上幹幹淨淨。

氣氛有些凝重,方霖有些尴尬。

這時,院內的人聲漸漸喧嘩起來——他剛到就喊李府管家秦德召集府內所有人,此刻剛好召集全。

這下正好緩解了方少卿的尴尬,他轉身往屋外走去。

徐琇跟了幾步,站在門檻內往外看。只見方霖這個大高個站在人群裏,挺拔的背影逆着月光還挺好看。

他問清報案人、報案時間等基本情況後,又問了今晚廚房誰當值。

确實,如果菜內有毒,自然得先從廚房查起。但徐琇卻想到一種可能,砸人者與下毒者或許并非同一人。

在方霖的詢問下,人群裏出來幾個丫鬟,個個都面如土色,非常害怕。

方霖:“可有見過什麽可疑人物?”

其中一個丫鬟道:“奴、奴婢晚上裝盤前,聽到屋外有貓叫聲,還打翻了院裏的柴火。所以奴婢就出去看了眼。”

方霖道:“也就是說,那個時候很有可能有人故意引你出去,然後趁機下毒。”

那丫鬟害怕的不敢擡頭:“是……是……”

這時,人群裏又有小厮道:“我今晚輪值巡府,在廚房附近看到一個人在逗貓。”

“是誰?”方霖問。

“這……小的沒看清,就記得那人眼睛不大,而且不太有神,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

另有小厮接着道:“你這麽一說我也想起來了,我在東廂附近也見過這樣的人。我當時還以為是前院的人走錯道進來的,等我想追上去問清楚時,那人就不見了。”

徐琇聽着這七嘴八舌,誰也講不到一起去,搞的方霖與林勤臉色難看,似乎調查陷入了僵局。

忽然,她計上心頭,走到一衆人面前。

她問正在說話的小厮:“你可有注意那人什麽模樣?”

小厮答:“好像是個圓臉,眉頭粗粗的……嘶,我得再想想。”

林勤在一旁拉了拉徐琇的衣裳,輕聲道:“許仵作你這是?大哥還在問話呢,你……”

徐琇聽林勤的意思大概是怕她幹擾方霖辦案,但她已有計策在心,便毫無畏懼地看向方霖。

沒想到方霖也在打量她。

月光下,徐琇的臉被映得白皙清冷,看上去沒有什麽溫度。說出的話也是冷冰冰,聽上去非常不容拒絕:“方少卿,我可以将嫌犯的臉畫出來。”

方霖怪道:“畫出來?”

“不信嗎?”徐琇打開牛皮卷,裏面除了仵作常用的工具,居然還放着幾支尖竹筆,和一疊畫紙。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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