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探花案二
當徐琇說出要畫嫌犯時,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不大可能。
方霖質問:“且不說有多少人看清嫌犯的臉,你就如此肯定你能畫出來?若是畫出來,我怎知你不是胡畫的?”
“我聽說許仵作出身書畫世家,想必許仵作的畫功應當非常了得。”林勤在一旁誇道。
徐琇知道林勤這是在緩和氣氛,她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不錯,我從小跟爺爺學畫,還未曾會寫字就已會畫竹。”徐琇毫不誇張地說。
但凡了解過作畫的人,都知道畫的基礎是線,而線的極致是竹。她這番說辭有誇張的意味在,有自傲的成分在,也有對自己畫技的肯定在。
徐琇并不是個持才自傲的人,只是她頂替的是許家大少爺之名,許家與大理寺卿是故交,便借着大理寺卿的人情進的大理寺。所有人都看不慣她,她必須要證明自己。
徐琇堅定道:“給我一炷香,我可以畫出來。”
方霖看她目光如炬,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他對這些花裏胡哨的方式不認同,此刻卻只能默許。畢竟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去為難一個小仵作,他也做不來。
徐琇抱拳以示感謝,随後喊着見過疑兇的小厮跟她走。
她往一旁連廊走,坐在廊下。身旁有人為她舉起了一盞燈籠,暖黃色的燭火映得紙張清清楚楚。
她擡頭,那位舉着燈的中年男子對她點頭示意。
徐琇記得,這人是府裏的管家,名叫秦德。她本想道謝,卻被秦德的手吸引住了目光。
她問:“秦管家受傷了?”
秦德回:“白日裏做活弄的,小傷。”
徐琇點點頭,不再多問。
Advertisement
根據剛剛兩個小厮所言,徐琇大致确定了疑兇的臉部輪廓——圓臉,粗眉,小眼。
可她很快發現不對勁,臉胖者大多會導致眼睛看起來較小,但粗眉卻不會出現在此,這是矛盾的。
除非,那人是故意将眉毛畫粗。
徐琇看着身旁圍着四個小厮,便點了一個未開口的,道:“來,你說說你見到的疑兇是何模樣?”
那小厮道:“那時天色半黑,我剛點起院內燭火,便見那人匆忙跑來。眼睛确實不大,但臉可不圓!”
“臉不圓?”徐琇怪道。
“是……是方的!而且很白,就跟大人您一樣白。”
徐琇臉上有些尴尬,她擺擺手,喚下一個。
“大人,我是從後院挑水回來時看到的那人。他鼻頭小小的,嘴唇也小小的,臉上肉多,像個未長開的少年郎。”
徐琇将尖竹筆的尾端戳着自己的下巴,這樣的動作十分俏皮,但她一向冷臉,任誰也不敢随意開她玩笑。
“少年郎?”徐琇困惑,但還是提筆作畫。
很快第一張臉畫了出來。
有小厮道:“不太像,總感覺哪裏怪。”
還有小厮道:“分明就很像!”
“但是我從未在府裏見過。”
“是啊,我也未曾見過。秦管家,您在府上待的最久,您可有印象?”
衆人紛紛看向一旁提燈的秦德。
只見那秦德繃着臉,神色嚴肅,好半天憋不出一個字。
徐琇覺得有些反常,試探地問:“莫非您見過此人?”
秦德一聽,匆忙搖頭:“未曾。”
徐琇挑了挑眉,将畫擱至一旁,又畫了張。
這次,她似乎有了點不同的想法。
與此同時,院內的審訊也如火如荼的進行着。
在方霖不容置喙的氣勢壓迫下,那兩位夫人大氣也不敢喘,生怕雷厲風行的方少卿一個不高興,送她們進大牢裏待兩天。
方霖坐在椅子上,斜睨着一旁哆哆嗦嗦的偏房。
他問:“你所言酉時進屋,李淮已倒地不起,他是怎麽樣的姿勢倒地的?”
偏房林氏哽咽地答:“老爺、老爺他就是躺在地上。”
“面朝上?”
“是……是面朝上,就跟睡覺似的。”
方霖沉思不言,整個院內鴉雀無聲。
這樣一來,倒是徐琇那兒的聲音突兀了起來。
她捂着嘴微微咳嗽了兩聲,示意身旁的小厮們低聲些,卻不曾她這番動作被方霖徑直看在眼裏。
或許是看在眼裏了,但方霖的眼神就這麽盯着,也不挪動,沒人知道他到底是在看徐琇,還是在放空沉思。
正房王氏有些着急,打破沉寂,問道:“老爺是仰面倒地,有什麽問題嗎?”
方霖回神,擡手摸了摸他的虎頭彎刀。
他沉聲道:“這說明他是坐在凳子上,被人從背後偷襲的。屋內倒下的酒杯也能說明這一點,當時李淮正在喝酒,兇手就站在他身後,趁其不備一擊致命。”
王氏一驚:“那……那能站在老爺身後的,一定是老爺熟識之人!”
方霖半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兩位。他道:“所以夫人們的嫌疑,很難說清楚啊。”
他這冷冷的一句,好似漫不經心,卻重重地将那二位的臉色砸得鐵黑。
這時,徐琇邁着盈盈步伐,走入院內。
她将第一幅畫像遞給方霖,道:“這就是在廚房下毒之人。”
方霖接過,一看畫上的人實在怪異。
雖說天下之大,長相奇特的人比比皆是,可如若是那麽怪異的人,不可能小厮們見過還會模棱兩可,好似不曾見過。
方霖問:“你別是随便畫一幅搪塞我吧?”
徐琇輕笑:“怎會?”
方霖舉着那畫,問管家秦德:“府上可有這人?”
秦德低着頭答:“沒有。”
“沒有的人,你讓我上哪抓去?”方霖嘲道:“我看你還是省省力氣,別妨礙我破案。”
徐琇拿回那張畫,又遞上第二張。
她解釋道:“沒有的人,當然抓不到。但是,那人并非沒有,而是她易容了。”
方霖看着手上的畫像——是個妙齡女子。
“她不僅易容,還女扮男裝。”徐琇有條不紊道。
此話一出,衆人嘩然,尤其是秦德,一張臉直接煞白。
徐琇好奇地看着秦德,走向他。她問:“秦管家,畫中女子你可認得?”
秦德擡着沉重的雙眼看她,卻一言不發。
此靜彼動,圍觀的丫鬟有人認出畫中女子,驚道:“嚯!這不是秦蓮嗎?”
接着又有人道:“是秦管家的女兒啊!”
“還真是她!”
“怪不得我看那人眼熟,原來是她!”
方霖背着手,嚴肅地問:“秦管家,這是你女兒?”
秦德立馬跪下,身子還有些顫抖:“是……是草民之女,但她近日來并不在府中啊!她不可能、不可能下毒,不可能殺害老爺的!請大人明察!”
方霖卻問:“你見過他女兒?”
徐琇搖搖頭:“未曾。”
但她就是真真切切地将人畫出來了,她知道方霖必定不會輕易相信,畢竟畫像緝兇這種方式,在整個大安國就沒有哪個衙門曾做過。
不過,徐琇當然不止這點本事。
她早在踏進院內前,就發現了殺害死者的兇器。
徐琇擡手比了個“請”。
她道:“諸位請随我進屋吧。”
方霖眉頭微挑,有些遲疑。或許就是因為遲疑了片刻,衆人沒等他的意思,就已随徐琇進了屋內。
他滿是不悅,總有種破案節奏被打亂的感覺。
林勤拽了拽徐琇的衣角,心虛地問:“這屋子還有什麽奇怪的地方?”他是最先檢查過屋子的人,難免怕自己有疏漏。
徐琇安撫似的拍了拍林勤的肩膀,将人按在原地。
随後她走到案臺旁,案上一對香燭仍在燃燒。離得近了,熏起的味道有些刺鼻。
她輕輕擡手,拿起其中一只。
那只手纖白細瘦,優美自然,但指尖帶着薄繭,又透露出手的主人是個粗人。
“仔細看。”徐琇用另一只手拿起另外的香燭,然後将這一對香燭并在一起。
林勤盯着看了會,道:“這根比較長?”
徐琇微颔首:“對。”
林勤不解:“可這和案子有什麽關系?”
她看着最後進來的方霖,輕嘆道:“方少卿不是覺得我輕易将砸死定為死因,是我疏忽懈怠嗎?那就容我解釋解釋吧。
“首先死者身上沒有出現嘴唇發紫、指甲紫青等淤血現象。其次,如果是毒發身亡後兇手再将人砸死,那麽死者的血液不會是噴濺狀态。”
她指了指死者躺着的那塊地方,腦袋下面的地毯也是深紅色的,摸上去有明顯的濕潤感。
在衆人恍然大悟的目光中,她繼續道:“兇手處理過現場,顯然是對府內非常熟悉的人。而且我推斷,砸人和下毒的是兩個人。”
林勤問:“為什麽?”
此時徐琇将燭臺遞給方霖,但他只是看了眼,微微點點頭,示意她知道了。
緊接着,方霖厲聲道:“燭臺就是兇器。來人!查所有人的手!”
林勤立馬去看燭臺,驚呼:“原來這燭臺上竟有血跡!”
“不僅有血跡,還有兩處。”徐琇解釋道,“一處在底下,是砸向李淮時留下的。另一處在握手處,是兇手留下的。”
這時,方霖也找到了手上帶傷的人。
他揮手喊:“把秦管家拿下!”
王氏大驚:“怎麽回事?兇手是秦管家?”
不僅王氏,其餘奴仆個個面帶驚色,似乎怎麽也無法将平日裏為人忠厚老實的秦德和殺人兇手聯系在一起。
秦德嘆道:“這位許仵作果真聰明,是我運氣不好!秦某一人做事一人擔,李淮是我殺的。”
他承認後,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方霖手中還攥着徐琇的畫像,他只淺淺愣神片刻,便舉起畫像道:“不管如何,她下毒是事實,或許是管家的同犯。今晚誰都別歇了,全城追捕此女!”
秦德慌張地大喊:“事情是我做的,人是我殺的!和蓮兒沒有關系!”
可惜,鐵面無私的方少卿只認事實。
翌日。
徐琇照常在大理寺隔壁的早餐鋪吃包子,她多要了碗豆漿,正安靜地喝着。
忽然,林勤從她背後冒了出來。
“許仵作!吃啥呢?”林勤用官面得不能再官面的話打招呼。
徐琇冷冷道:“包子。”
“我還能不知道是包子嘛!”林勤已經見慣了徐琇的冷臉,絲毫不介意,他繼續說:“你昨晚到底是怎麽知道兇器是香燭的?”
“通常人家燒香燭,都是一起點燃的。”徐琇淺淺喝了口豆漿,唇邊留了一圈豆渣,“但李府那對一長一短,因為其中一只香燭熄滅了一段時間。”
“擺在案上,無風無雨的,絕不會突然熄滅一只。”
“沒錯,那只熄滅的香燭就是兇器。因為拿來砸了人,所以處理現場之後,香燭才被重新點燃。”
忽然,林勤的腦袋被一把彎刀砸了下。
方霖站在他身後,沉聲道:“吃個早飯吃了多久?還要不要審犯人了?”
林勤本來就要脫口而出罵人的話,這一下全憋了回去。他揉着腦袋問:“大哥,人抓到了?”
方霖:“抓到了。”
林勤好死不死地問:“果真和許仵作畫的一樣嗎?”
徐琇察覺到方霖臉上肉眼可見的尴尬,她彎起嘴角一笑:“自然是一樣的吧,方少卿。”
方霖別開臉:“你的嘴。”
徐琇:“?”
方霖非常嫌棄地轉身離開。
林勤捂着嘴笑道:“擦一下,有點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