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劉府失竊案五
方霖故意高聲道:“忙一天了也沒吃飯,可真餓啊。”
這話就差沒對着徐琇的耳朵說了。
徐琇用手裏的蒲扇一把拍到自己的額頭上,郁悶地想,怎麽會有他這麽煩的人?以前怎麽沒發現他這麽煩人呢?
藥罐裏的藥在沸騰,她胡亂打碎腦子裏的聲音,并沒有回應方霖。
她縮起衣袖包着手,輕抓起蓋子。随後拿了根筷子輕輕翻攪藥渣,确認煮好後,穩穩地倒入幹淨的瓷碗裏。
越苦的藥,越是要痛快地喝下去。
速度越快,身體感受痛覺的時間就越短。
徐琇捏着鼻子,正要将藥灌入口中時,她注意到身旁灼灼的目光。
奇了怪了,她是來煎藥的,那這位方少卿來做什麽?
總不能是專程來氣她的吧?
她斜眼看了過去,同時嘴邊将藥一口悶盡。
苦澀的藥渣殘留在她舌根,整個喉嚨像是被泥水沖刷過一般泥濘,胃裏雖然暖了,但還是好餓。
這時,方霖終于有所動作了。
他熟練地在靠牆的架子上拿下一個麻袋,松開袋口的麻繩,裏面是白白淨淨的面粉。
徐琇微微伸着脖子探看了眼,興致缺缺地想要離開。
但是……她這個腿怎麽邁不動呢?什麽時候她的腿不聽腦子使喚,開始聽胃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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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她懷裏被塞進一個東西,迫使她不得不伸手接下。
方霖悠悠道:“去院裏打盆水。”
他使喚誰呢?!
徐琇瞪大雙眼,一臉莫名其妙的看他。
“快去快回,我等着和面呢。”方霖擺擺手。
徐琇本想拒絕,卻見方霖拿了把蔥,手起刀落地利落切斷,看上去很熟練的樣子。
她想了想,把拒絕的話吞回了肚子裏,然後打了盆水回來。
她将水放到方霖面前,問:“……做,什麽?”
那藥見效快,不一會的功夫,她的嗓子已好了許多。
“你想吃什麽?”方霖卻問。
徐琇有些不可思議,他這是在問自己的想法?什麽時候,一本正經的方少卿這麽會照顧人了?
她遲疑地問:“我想吃,你就給做麽。”
“當然不。”方霖低笑道。
他原本只是餓了,打着過來做夜宵的心思,沒想到在這見着了徐琇。而且這個徐琇和平日裏還不太一樣,不說話的她,明顯更可愛了些。
尤其是當他說出這句話時,他已經能感受到徐琇那非常想揍人的念頭,蠢蠢欲動。
換做平日裏,早已開怼了。
人吶,生了病還是柔軟些。
再堅強的人也逃不過暖暖的食物誘惑。
徐琇捂着肚子靠在竈臺邊,看方霖揉着面團。
他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結實緊致的肌肉,揉面團的時候,他的手不停地按壓着,看似輕盈實則強力,面團很快變的韌性十足,軟軟彈彈的。
竈臺上的鍋裏嘩嘩地燒着水,片刻間就咕嚕嚕地沸騰開。
方霖打開鍋蓋,氤氲而起的霧氣将徐琇眼前打濕。
她伸手輕掃,霧氣很快散去。
在那鍋邊,方霖将揉好的面團掰成小團,一點一點地丢入鍋裏。
鍋裏滾燙的氣泡瞬間寧靜,面團的周圍生出小小的水珠,雪白的面粉漸漸變的灰沉。
這……是面疙瘩。
這是徐琇幼時愛吃的面食。
她失措地擡起眼看向方霖,為什麽會做這個?
不應該的。
她的容貌早與先前不同,方霖不可能認出她來。再說,如果方霖認出了她,又怎麽會如此平靜?難道不該立馬殺了自己麽。
一旁的方霖可沒注意到她的沉思,還拿着筷子攪動着鍋內,讓剛落入的鹽充分融化。
徐琇很快斂起心思,冰冷地問:“這是什麽?”
方霖看向她,似乎心情還不錯。
他道:“沒吃過吧,這可是好東西。”
“奇奇怪怪的,哪裏好了?”徐琇嘲道。
“你不懂!”方霖說話間用勺子撈起一塊面團,試了試鹹淡,似乎味道還不錯,他滿意地點點頭。
随着肉沫下鍋,面湯的香氣四溢。
徐琇已經顧不得方霖的目的,她根本抗拒不了幼時最愛的食物,更何況她現在快要餓死了。
方霖給她盛了滿滿的一碗,還撒上了一把蔥花,清新的蔥香撲鼻而來,徐琇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我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了。”方霖低笑道。
徐琇毫不理會,像餓極的小兔子,一把端起碗先悶了口湯。
濃濃的面湯燙過她的喉嚨,好似暖進了血脈裏,讓她渾身都舒暢許多。
方霖半眯着眼,從徐琇仰着脖頸喝湯的動作裏,看到了幾分故人的影子。
他有些訝異,但旋即将這念頭打入錯覺範疇。
這時,廚房門被推開。
“好香!大哥你又偷開小竈!”林勤嚎着嗓子走進來。
方霖嫌棄道:“你狗鼻子真靈,哪有吃的哪有你!”
徐琇滿足地喝完湯後,此刻正細嚼慢咽地吃着面疙瘩。她将筷子戳在嘴裏,舔舐着餘味。
林勤湊到她身邊,問:“許仵作!好吃嗎!”
徐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誠實地點點頭。
接着她就看見林勤笑眯眯地拿了個勺子,要對她碗裏的面疙瘩下手。急得她立刻端起碗,挪到一旁護着。
她道:“鍋裏還很多!”
與她說這話同時發生,方霖揪着林勤的衣領子,丢到一旁。
他問:“你小子,白天不是讓你盯着人,怎麽回來了?”
徐琇這時才想起來,她曾讓林勤盯着阿奔。
于是她也問:“對了,那少年呢?”
林勤被兩方責問,頓時垮下臉,有些憋屈:“我跟着那少年去了好幾個當鋪,但他好像也不是要當東西,就是進去看看,然後就走了。”
方霖問:“當鋪?是名單上那些嗎?”
“是。”林勤微颔首,“後來那少年就回了劉府,途中也沒接觸其他人。我派了個人替我盯着,然後我回來吃口熱的。”
說着,林勤手中那勺直奔大鍋而去。
“真好吃!”林勤猛嘬了口,方才的煩惱憂愁頃刻煙消雲散。
有吃不愁。
徐琇看着林勤,心生羨慕。
三人就這麽圍坐在一起,吃着方霖煮好的面團,在初春的夜裏,倒也暖暖和和,其樂融融。
但要是細聽他們的談話,就沒那麽融了。
方霖道:“林勤,明日你跟我再去把那個……叫什麽?”
徐琇提醒道:“阿奔。”
“對,再去把阿奔去過的當鋪查一遍。”方霖說完動了動筷子,夾起面疙瘩放入嘴裏。
林勤正要應聲,徐琇打斷了他:“不,那些當鋪可以排除了。”
方霖怪道:“為什麽?你不是懷疑他和盜賊認識麽。”
“是認識,但不是你們想的那種認識。”
“說清楚。”
“最開始,阿奔描述盜賊相貌時,他說的言之鑿鑿。”
林勤問:“有什麽問題嗎?”
“人們在回憶的時候,都不會用确定的詞來描述。”徐琇的碗已經空了,她悄悄看向方霖,“……阿奔非常确定盜賊是鷹鈎鼻,只能說明他認識盜賊。”
方霖沒接收到她還想吃的眼神,甚至連頭也沒轉過去看她。
只聽他不耐煩道:“所以呢?”
言語裏頗有一種指責徐琇廢話多的意味。
徐琇撇撇嘴,果然方才煮面團時溫柔的方霖都是假象,她是怎麽想的,竟然覺得方霖或許也有可取之處?
不過,此刻方霖越是急性,她偏要不緊不慢。
于是她将筷子輕撂在碗邊,發出噔噔的清脆聲響,然後才說:“他描述的鷹鈎鼻并不能對到我畫的臉上,所以我懷疑他撒了謊。”
林勤倒是聽得起勁,仿佛拿這當了下飯菜,越吃越開心。
他誇道:“許仵作真聰明,難怪你要讓我盯着阿奔!”
方霖朝着他腦後一拍,嫌棄道:“吃你的,哪兒那麽多話!”
徐琇看着空碗,摸了摸肚子,還是好餓。
可能是她這個動作指向性太明顯,方霖終于擡手,似是要拿過她的碗。
結果被林勤搶了先。
林勤笑道:“沒吃夠吧,我幫你盛!你繼續說!”
徐琇微微笑了笑表示感謝,繼續道:“撒謊的原因,是他想替盜賊隐瞞,但這并不代表他認同盜賊。”
方霖的目光先是跟着林勤跑了會,旋即可能是意識到不妥,才匆匆收回。
等他徹底消化了徐琇的話,才怪道:“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不認同盜賊為何要瞞着?”
徐琇半托着下巴,輕聲道:“假使,那盜賊是阿奔的親人呢?”
“破案不能靠假使,大理寺辦案都得講證據。”方霖嚴肅道,“今天你僅憑一句猜測就調用林勤,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林勤端着最後半碗面疙瘩回來,放在徐琇面前,笑着打岔道:“大哥大哥,事出緊急嘛。”
徐琇看看自己的碗,又看看對面已經空了的兩個碗,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愧疚的心轉瞬即逝,沒有人會跟食物過不去。
至少徐琇不會。
她嘴裏塞滿面疙瘩,故意含糊不清地道:“你偷聽我談話我也沒跟你算賬啊。”
方霖:“……”
林勤納悶道“啥?”
徐琇擺擺手,翻篇。
她繼續道:“阿奔去的那幾家當鋪應該是盜賊常去的。”
方霖沉思片刻,道:“若我是盜賊,我不會去常去的鋪子,而是找個不熟知的。”
林勤問:“為什麽是不熟悉的?”
徐琇搶過話機答:“阿奔是劉府府衛,且是最下等的府衛。若是他與盜賊認識,盜賊的家境只怕與他相差無幾。”
林勤好像有些悟了,可他還是沒能順利開口。
方霖道:“熟知的當鋪老板若是見到出身貧寒的盜賊,拿着價值連城的羊脂白玉镯來出手,只會疑心盜賊是偷的,沒有哪個老板敢收來歷不明的物件。”
徐琇點點頭:“正是如此。”
林勤看他倆一唱一和,最後只能拍拍手,表示贊嘆。
徐琇終于吃飽喝足,拍了拍鼓鼓的肚子。
享受完片刻餍足,忽然她道:“對了,今日我去劉夫人那,她說她是犯風濕,需要醫師按手才将镯子摘掉。”
方霖幾乎是瞬間領悟她的言外之意。
這前後因果實在巧合,犯風濕的機緣,醫師的來歷都有問題,未嘗不能發展出新的線索。
于是他道:“明日林勤你繼續盯當鋪,我再去劉府查人。”
作者有話說:
徐琇:(把空碗一丢)
方霖:我這就去盛飯,哪能讓娘子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