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火起二
方涯的帳篷外跑進來一個教頭, 畢恭畢敬地低聲道:“回統領,少爺他去了武器庫,說是想挑把劍送人。”
“送人?”方涯面前的茶水已經涼透, 他仍端起一杯喝着, “可是要送什麽姑娘麽?”
“……不是。”教頭無奈答,“少爺說他手下有個仵作,平日裏沒個防身武器, 跟着他太危險。不過最後少爺拿走的是一把軟鞭, 還是把挺好的軟鞭。”
方涯失望地嘆聲:“仵作?行吧!随他去!”
大理寺的明理堂聽上去好似辦公執法的地方,其實是個祠堂, 供奉着過往犧牲在破案途中的同僚。
未時是大理寺衆人飯後休憩時刻, 而明理堂又偏僻, 故而無人察覺這裏頭發生的小事。
徐琇也是第一次來這, 剛進門就聞到濃烈的燭火氣息。明理堂的一整面牆都是靈牌和香燭, 陰森森又暖融融。
她沒有感覺不适, 反倒覺得內心竟平和不少。
劉卿這幾日間好似蒼老了十歲, 鬓邊白發都冒出了些許。
他跪坐在鋪墊上, 手拿一串佛珠念誦着經文。徐琇輕步到他身旁, 跪在另一塊鋪墊上。
“他絕不是死于意外。”劉卿低聲且緩慢道,“黔南旱災, 山林起火,他死在了山間小屋裏。”
聽上去是自然災害導致的意外,可究其原因,是誰引劉同知去的山間小屋, 又是什麽讓劉同知逃跑不得, 活活被山火燒死?
劉卿繼續道:“這件事已經上報, 不會經過大理寺。”
“我明白。”徐琇的目光不偏不倚, 直直盯着眼前的一尊牌位,“我會讓人去趟黔南,徹查此事。”
劉卿卻拒絕道:“不必。”
徐琇不解:“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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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做事幹淨,黔南那邊定是不會留下線索。”劉卿頓了頓,神色好似更悲傷,“我今日找你來,是想借此事來幫你接近方霖。”
“方霖?”徐琇微微睜大雙眼,細思片刻。
現在安城裏人人都知劉同知已死,就算他真死于意外,身為哥哥的劉卿也不會認可這說法。劉卿勢必會暗中調查,而他的手下,大理寺少卿方霖是個不錯的幫手。
“您的意思是……”徐琇試探地問,“要私下找方霖調查此事,然後讓我借機跟着他?”
劉卿颔首道:“他們希望我查,那我便查。”他的佛珠在手裏轉了轉,沉默片刻後繼續道,“方霖一早去了禁軍校場,是他爹喊去的。我猜,他爹應該是不讓他插手這件事。”
“那方霖還會答應您嗎?”徐琇有些驚訝。
但她的驚訝更多是因為,她先前對方霖睡成豬的猜測被打破,沒想到方少卿是去校場才沒來大理寺的。
劉卿稍稍側身,與她對視:“他會。”
“您為何如此肯定?”徐琇不解,“他不像是會違背他爹的人。”
劉卿苦笑道:“方霖這個孩子啊,跟他爹有一點不太一樣。”
徐琇的眼神裏帶着些願聞其詳的尊敬,不言不語地跪坐在鋪墊上。
最後她只聽到四個字——“他不顧忌。”
不顧忌?
不顧忌父子關系?還是不顧忌旁人言語?
徐琇彼時并不能明白劉卿之意,其實二者皆有,但更多的是方霖為了真相可以不顧忌許多——他所求皆為公正與清白。
劉卿說罷,似要起身。徐琇來不及深思,趕忙先站起身,再将劉卿攙扶起。
她低聲道:“未必要費如此心思,其實我早有計策。”
“哦?”劉卿怪道,“是什麽?”
“火。”徐琇神神秘秘地說道,“今晚您就知道了。”
劉卿颔首:“行吧,不過方霖那邊我還是會說的,你也好趁機摸清楚他在安城的勢力。”
徐琇垂下眼睫,仔細看路,扶着他往門口走。
“我還有一事。”她忽然道。
兩人在門邊停住腳步。
随後她便将廖家村有人暗殺她的事說了,劉卿聽後臉上陰晴不定許久未言。
“這事我後來想了想,應是有人假借禁軍之名。”徐琇低聲道,“那人能逃脫方霖的追捕,非等閑之輩,或許兩件事都出自安城裏的神秘勢力。”
“我會多留意。”劉卿拍了拍她的手,“你照顧好自己。”
“是。”徐琇将他扶到門邊。
劉卿擺擺手,旋即消失在遠處。
上午才是好日頭,一過晌午就變得陰沉。
絲絲細雨飄落,涼風吹來拂起徐琇的發梢。她清秀的臉龐在雨中變得朦胧,身影飄搖着,遠看像一幅山水畫。
方霖回到大理寺時,已是夜深。白日的雨來得快去得快,此刻早已沒了痕跡。
他踩着路上的小水窪往林勤屋而去,路過徐琇屋前時,發現裏頭還亮着燈,不知她不睡覺還在做些什麽。
林勤靠在窗邊寫案卷寫得煩煩躁躁,加上更深露重,他張大口打了個哈欠就想偷會懶。
然後就被他大哥揪起小辮子,強行清醒過來。
林勤埋怨道:“大哥!”
“偷懶又被我抓到了。”方霖笑了笑,把手中半壁之長的木盒放在桌上,攀着窗沿翻身進屋。
林勤看了眼木盒,嘴上問:“你這一日去哪了,都不見人影。難道和誰家姑娘幽會去了?”
往日林勤敢這麽打趣他,早被揍一頓了。
此刻方霖順勢在他對面坐下,不惱卻問:“上次劉府失竊案,老猛去的賭坊叫什麽?”邊說還邊翻找着案卷。
“我想想啊……”林勤咬着筆頭,果真認真想着。
方霖嫌棄地啧了聲,很快翻出了案卷。
“聚寶賭坊!”
兩人同時念出這個名字。
“果然!”方霖有些激動。
“怎麽了?這個賭坊有什麽問題嗎?”林勤好奇問。
方霖道:“我今早去了禁軍校場,查了這幾日的武器出庫,發現那支箭是一個叫陶剛的新兵調出的。”
他早上去兵器庫挑兵器不假,但他也沒那麽笨,在他爹眼皮底下查記錄,便假借挑兵器之由,趁人離開時偷偷翻的出庫記錄。
“陶剛?”林勤喃喃地重複着名字。
“這個陶剛家境貧寒,祖上三代務農,親戚也無經商為官。”方霖滿臉無趣,手邊還翻着失竊案的卷宗,“總之背景幹淨平凡,但他愛去賭坊賭錢,就是這個聚寶賭坊。”
上次案子大理寺查封了聚寶賭坊三天,整頓了賭坊的各種賬務,沒有發現問題。羊脂白玉镯也歸還給了劉夫人,未取一厘錢。
總的來說,賭坊老板非常配合,大理寺根本拿這種正經賭坊沒轍。
林勤驚道:“看來這個賭坊有點問題。”
“問題還在後面。”方霖沉聲道,“陶剛在三月二十去過聚寶賭坊,輸了二兩銀子後,就再沒出現過。”
林勤摸了摸腦殼,忽然驚道:“三月二十,那不是我們去廖家村的日子嗎?”
方霖颔首:“正是,所以接下來得看你了。”
他意有所指,要動用林勤的流浪漢組織,去查陶剛背地裏都與誰交往,要查個裏三層外三層,祖上三代扒層皮的那種。
“明白。”林勤将筆放下,正要起身傳喚信鴿,忽然想到什麽坐了回來,“你爹知道這事了嗎?”
“我怎會讓他知道。”方霖怪道,“背後那位神秘人想借禁軍的名頭做些什麽暫不得知,我不可能打草驚蛇。再說了,我爹他若是知道這事,他準能将我從大理寺弄走,讓我回去接他的禁軍統領班。”
“也是。”林勤嘟囔着,眼神瞥到了木盒上,正是方霖來的時候,順手放下的木盒。
他目光微轉,有些欣喜道:“這什麽?不會是大哥你給我從校場順的奇珍異寶吧?”
方霖嘲道:“你家奇珍異寶用破爛盒子裝着?”
那木盒的外表說好聽是十分質樸,其實就是破破爛爛,估計就是為了裝東西臨時找的。
“那是什麽呀?”林勤說着要去開木盒,卻被方霖一掌拍了回去。
方霖悠悠道:“總之不是給你的。”
林勤啧啧嘆道:“大哥,我發現你最近是真變了。”
“有嗎?”方霖疑惑問。
林勤湊到他跟前,輕聲問:“你同我說實話,是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方霖皺了皺眉,拽起林勤的衣領就把人丢到一旁。
他才想開口辯解,就聽屋外有人驚呼——
“走水了!快來人!”
“走水啦!!!”
方霖旋即直起身,探頭往窗外望。
不遠處果然悶紅了半邊天,隔壁院隐隐有青煙冒出。
林勤大驚:“那不是阿琇住的地方嗎?!!”
話音剛落,方霖如獵豹般猛地跳出窗外,朝隔壁飛奔。
分明一刻前還好好的,一刻後火勢竟收也收不住,生生拿水澆了半個時辰,才算徹底滅了。
那不大的小破屋,也是徹底塌了。
林勤将木桶往邊上一丢,擦着汗道:“總算滅了!”
徐琇裹着毯子坐在院內的石凳上,臉上被煙熏的黑漆漆。
這時,方霖蹲下身,抓着她的臂膀,仔仔細細地打量過一遍。
徐琇冷冷道:“我沒事的。”
“你還說沒事?!”方霖喘着氣,救火不太容易,耗去了他不少體力,“要不是我從窗外跳進去救你,你就跟那破房梁同歸于盡了!”
不遠處,滅完火癱倒在地休息的大理寺衆人,都紛紛朝他們投來關切的眼神。
徐琇無奈地捂住臉。
林勤安慰道:“大哥大哥,人沒事就好……”
一旁也有人附和道:“是啊,還好人沒事。不過房都燒成這樣了,許仵作你今晚可有地歇息?”
徐琇悶聲道:“我可以去睡驗屍房。”
“不行,那地方能睡人嗎?”方霖打斷她。
徐琇不解地看他,半眯着眼好似在問,不然她還能睡哪?
方霖眉頭輕蹙,很快下了決定。他道:“你,跟我回家。”
話一出,院內所有人都沉默了。
作者有話說:
徐琇:引狼入室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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