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紀拾煙緊緊盯着自己的簽名,還是前世池眠找人為他設計過的,字跡娟秀、美觀不失大氣,落在此刻的他的眼裏卻如同催命符。
“時言?”
耳邊響起唐平疑惑又擔憂的一聲:“你還好嗎?”
紀拾煙一怔,慢慢擡起頭,正正對上了陸朝空的目光。
後者的眼是一貫的古井無波、面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但紀拾煙就是覺得,他漆黑的眸子多了幾分幽深。
會議桌很大,陸朝空一定看不到自己簽的是什麽,只是同【時言】相比、【紀拾煙】有那麽多的筆畫……
餘光裏唐平突然站起了身,紀拾煙一驚,慌忙用左手擋在了簽名處,右手拿筆不停塗着圈圈:“那個經理,我……我不小心簽錯字了,實在抱歉,還有別的……不是,還有新的合同嗎?”
“啊?”
唐平愣了下,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有啊,我給你重新打印一份,沒事時言,簽錯字而已別怕,我們又不會吃人。”
紀拾煙連忙點頭。
唐平出去打印新合同了,陸朝空卻還在。
紀拾煙壓根不敢擡頭,也無比害怕陸朝空會突然說諸如“讓我看一下”的話語,于是繼續塗着大黑團。
直到整個圈圈被他塗滿、一點也看不出原來的字樣時,紀拾煙才小心翼翼擡起眼。
陸朝空還在看他。
陸朝空的長相本就是極有侵略性的那種,五官淩厲、輪廓分明,瞳色極深,又不茍言笑,所以同他不熟的人都很怕他。
雖然這段時間和陸朝空的相處讓紀拾煙知道他性格其實很好、而且此刻他一直坐在那裏并沒有進一步逼問,但紀拾煙被他靜靜注視着,就是莫名有些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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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害怕,還是逃避于被陸朝空認出自己的身份。
“時言。”
“——隊長。”
紀拾煙慌忙打斷陸朝空的話,垂着眼,桌子下右手不停絞着衣角,聲音有一分顫抖:“我……我能不能回房間一趟,馬上就回來簽。”
陸朝空沉默了片刻,才道:“去吧。”
“謝謝隊長!”
紀拾煙抓起合同就匆匆跑了出去,連迎面而來的唐平他都沒來得及打招呼。
“這是咋了?”
唐平一頭霧水地推開門走進來:“你欺負人家了?”
陸朝空沒有說話。
他沒有盯着別人寫字的習慣,只是剛才偶然掃過,見紀拾煙停筆前的最後筆畫是“大”和“一”。
“時言”這兩個字并沒有那些筆畫,但——“紀拾煙”有。
本來陸朝空是想留下這份合同,看着紀拾煙到底簽的是什麽字,但方才男生發覺自己簽錯字後眼底浮現的驚恐,讓陸朝空瞬間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管他簽成了什麽,自己首先應該尊重他。
陸朝空還在注視着紀拾煙離去的方向,眼底有些許深邃。
紀拾煙跑上二樓,關了門、按着自己砰砰亂跳的心髒,長出了一口氣。
他先是把合同壓在了一沓衣物之下,而後驟然想起前段時間嚴亮說陸朝空去了他在二隊基地的住處,剛平複的心情又緊張了起來。
不說那時候陸朝空有沒有察覺出來什麽,萬一現在,他又來自己房間看合同……
紀拾煙在原地發了好久的呆,突然拿起合同,把簽字的那一塊黑團團撕了下來。
他打開衛生間的門,把那小塊紙撕成碎片,扔進馬桶沖了下去。
望着帶走了寫着他真名的汩汩水流,紀拾煙終于松了口氣,雙目放空了片刻,重新下了樓。
他回到會議室時,陸朝空已經不在了。
唐平把新打印好的合同遞給他,紀拾煙握着筆,一筆一畫慢慢簽下了【時言】。
他特意避開了前世的一些書寫和連筆習慣,怕陸朝空會拿去做筆跡鑒定,把與KPG的合同遞給唐平後,紀拾煙心情忽然有些好。
終于徹底離開了CJ。
不用再做那玻璃罩裏的玫瑰、終于可以過一回自己的人生了。
紀拾煙回到訓練室時,陸朝空也不在這裏,他碰了碰簡北寒的肩:“隊長呢?”
“啊?”
簡北寒道:“他不是陪你簽合同去了嗎,一直沒見回來。”
紀拾煙也“啊?”了聲。
“那可能就是抽煙去了。”
簡北寒随口道了句:“紀拾煙死後他就煙不離手的。”
紀拾煙怔了下,轉身向陽臺的方向走去。
果然,陸朝空是在這裏抽煙。
紀拾煙不知道他抽了多久,可能從自己上樓之後他就一直在抽。
紀拾煙抿了抿唇,推開門:“隊長。”
陸朝空轉過了身:“簽好了?”
紀拾煙點頭,有些欲言又止。
陸朝空和他對視了一會兒,道:“有事?”
紀拾煙聲音低了些許,小心翼翼去看陸朝空的眼:“想……想勸你少抽點。”
陸朝空動作一頓。
他沒有說話,但是把煙摁滅在了煙灰缸裏:“走吧。”
紀拾煙小小聲道了句:“好耶。”
陸朝空沒聽清:“什麽?”
“沒、沒什麽。”
紀拾煙被自己害羞到了,趕忙道:“走吧隊長,我們去雙排。”
半下午的時候,江星圖拖着行李箱來了,還給每個人帶了份禮物。
只不過給其他人的都是外設手辦,到了紀拾煙這裏就變成了一大盒旺仔牛奶。
紀拾煙抱着把他半張臉都遮住的旺仔牛奶,不禁開始思考自己會不會被隊友們慣出糖尿病。
想什麽來什麽,晚飯前,淩忘和Liquor出門了一趟,回來時就拎了幾箱啤酒和幾瓶洋酒。
前者把東西哐當往桌上一放,那架勢吓了紀拾煙一跳。
他扯了下陸朝空的衣角:“隊長,這是要幹什麽啊?”
不等陸朝空說話,簡北寒就先道:“歡迎新隊員呀,我們夏季賽的陣容已經定下來了,今天喝個酒慶祝一下,明天就要開始約訓練賽了。”
紀拾煙:“……奧。”
對他來說,這也是個蠻新奇的體驗。
從前在CJ,池眠買人只會詢問紀拾煙的意見、壓根不會提前告訴教練組和其他隊員。
而池眠因為工作忙、并不太關注電競圈,這也就導致了有一個賽季,他買的新中單和隊內上單曾經有過矛盾,那一個賽季CJ的訓練室不是吵架就是冷戰。
不經意間想到池眠,紀拾煙右眼又是一跳。
其實自下午簽了合同後他的右眼就一直在跳、心髒也有些慌,和陸朝空雙排了一會兒後紀拾煙突然就想會不會是這具身體想告訴他什麽。
于是紀拾煙猶豫了片刻,還是給原主的母親發了短信,告訴他自己和KPG一隊簽了首發合同,讓後者不用擔心。
這時飯吃了一半,他突然收到了原主母親的回信。
紀拾煙盯着短信發了會兒呆,側過臉:“隊長。”
陸朝空看他。
紀拾煙把手機屏幕拿給他看,小聲道:“我母……不是,我媽……”
從來沒有念出過這個詞,一時還有些不适應。
“我媽想見我,我……”
“明天麽?”
紀拾煙點頭。
陸朝空道:“我送你。”
“啊。”
紀拾煙反應有些遲鈍,注視着陸朝空的側臉看了片刻,才道:“好的,謝謝隊長。”
有陸朝空送他,紀拾煙莫名而來的心慌就緩和了不少,但他右眼還是一直跳個不停。
可能是擔心換了個靈魂會露餡。
紀拾煙便沒再多想,慢吞吞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簡北寒已經去開酒了,邊開邊喊:“陸隊,你喝酒嗎?”
陸朝空:“不喝。”
“不行!”
簡北寒自作主張:“來的兩個新隊友都是給你打輔助的,你還能帶頭不喝酒?”
“……”
陸朝空:“随便吧。”
簡北寒滿意了,哐當把兩瓶啤酒放在陸朝空面前。
“給時言的是果酒。”
Liquor道:“度數不高,可以嗎?”
紀拾煙有些茫然地擡眼,看見Liquor拿了一個裝着粉粉液體的酒瓶,“啊”了一聲,點頭:“可以,謝謝。”
Liquor卻沒有直接遞給他,而是給到了陸朝空。
陸朝空:“?”
Liquor笑:“給他開一下。”
陸朝空單手接過,在桌邊磕了一下,瓶蓋應聲而落。
他放在了紀拾煙面前:“少喝點。”
紀拾煙朝他笑了笑:“謝謝隊長。”
飯吃完了,酒桌上幾個人也醉得差不多了。
果酒度數不算高,但紀拾煙覺得很甜,不知不覺就喝了很多杯,此刻也有些暈暈的了。
陸朝空突然站起了身。
簡北寒問他:“陸隊你去幹什麽?”
“抽根煙。”
紀拾煙擡眼,發現陸朝空的面容依然平淡,肌膚冷白似玉,眼底也是一貫的古井無波,好像并沒有喝醉。
他撐着腦袋,不禁有些羨慕陸朝空的酒量。
陸朝空走後沒多久,Liquor也往客廳陽臺的方向去了。
紀拾煙沒在意,見簡北寒已經腦門朝下貼在桌子上睡覺了,便也趴下小憩。
不知道過了多久,紀拾煙覺得自己都快睡着了,卻突然間被Liquor一聲音量擡高的“陸朝空——!”吵醒。
他有些茫然地擡起頭,和同樣被吵醒的簡北寒對上了視線。
緊接着傳來一聲玻璃碎裂的聲音,似乎是砸到了誰的身上而掉落在地。
紀拾煙望去,身邊只有陸朝空和Liquor不在,而且是從剛才離開一直就沒有回來。
他瞬間酒醒了一半,睜大了眼:“怎……怎麽了?”
簡北寒揉了揉眼,腦袋又重新靠回桌子上,語氣倒是很無所謂:“吵架了呗,陸隊和沈哥哥前兩年天天吵。沒事,他倆吵得再兇也不會有隔夜仇,習慣就好。”
天天吵?
紀拾煙震驚了。
這段時間的相處、包括前世對KPG戰隊的了解,他都知道Liquor是個性情無比溫和的人,自出道以來從沒有見他生過氣,而陸朝空對隊友都很好,也能看出來他們二人關系很好,為什麽會……天天吵架?
“誇張了。”
淩忘打了個哈欠:“也就酒後會吵而已,而且都是沈哥哥單方面罵陸隊——也不是那種罵,誰知道呢,睡吧睡吧,我先回去了。”
他拍了下紀拾煙的肩:“別擔心了,明天他倆就會跟沒事人一樣,你也早點睡吧,晚安。”
目送淩忘上樓後,紀拾煙怔怔地側過臉,問簡北寒:“他們……為什麽會吵啊?”
“不太清楚。”
簡北寒又打了個哈欠:“反正和紀拾煙有關。困死,我也上去了,晚安媽媽的寶。”
他站起身,卻突然頓住腳步:“哎不行,我得把江星圖弄回去,經理,經理你還活着沒?”
“活着呢。”
唐平擡起頭,一臉生無可戀:“每次Liquor一發火我就想裝死,生怕哪天我們上路大爹和ad大爹決裂。草,做經理真難。”
發……發火?
單方面罵陸朝空?
而且看樣子,陸朝空居然就默許Liquor罵自己,他那樣性格的人,怎麽允許別人、尤其還是身邊好友罵自己。
紀拾煙更震驚了。
“我們先上去了啊。”
唐平擡起江星圖的一只胳膊,給紀拾煙道:“東西不用管了,明天阿姨會收拾的,你也早點睡,你不是明天還要回趟家麽。”
紀拾煙應了一聲,神情有些恍惚地看着唐平和簡北寒扶着喝醉的江星圖上了樓,淩忘和白教練也回去了,回過神時,餐廳轉眼就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他在原地發了會兒呆,想起簡北寒說兩人的吵架與前世自己有關,還是沒忍住,站起身,往陽臺的方向走去。
KPG基地的位置與布局都很好,雖然二隊大樓在一隊的後面,但間隔很遠,完全沒有擋到景致。
窗外是亮若白晝的高樓大廈,萬家燈火璀璨,正是夜生活的繁華之際。
Liquor站在陽臺裏,背對着紀拾煙,不知怎的,紀拾煙突然覺得他的背影……有那麽一絲凄冷。
腳步頓了半晌,紀拾煙推開門走了進去。
直到他靠近Liquor身邊,後者才反應上來,緩緩轉過了臉。
紀拾煙怔住。
他發現Liquor的表情……是剛剛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