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紀拾煙意識再回來時, 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張大床上,陽光有些刺眼,面前的布局很是熟悉。
遲鈍的大腦轉了片刻, 紀拾煙想起來這是KPG的房間。
但不是自己的。
他沒有起身, 而是慢慢側過頭, 順着光亮的方向看去。
然後一怔。
床邊的電競椅上,陸朝空微微向後靠在椅背, 正阖着眼假寐。
他的面容是一貫的冷淡,只是隐隐露了倦容,不知道已在這裏守了多久。
想到方才他推開門進來救自己, 一瞬天光破裂黑暗囚籠而至, 在他懷裏被安心的淡香包裹, 紀拾煙不由心間一顫。
手背上還輸着液, 但已經不發燒了,紀拾煙想自己應該昏睡了很久,那陸朝空就應該守了很久。
他沒有出聲打擾陸朝空, 而是睜着眼望着他、無聲地描摹他的五官輪廓。
幾分鐘後,陸朝空忽然睜開了眼,對上紀拾煙的目光時愣了一下, 聲音還有一分恍惚:“醒了。”
紀拾煙開口,嗓音還有些啞:“隊長……”
陸朝空站起身, 扶着紀拾煙坐了起來,而後倒了杯溫水遞給他。
紀拾煙接過,小口小口喝淨了, 幹燥的喉嚨總算不那麽難受了。
把空水杯還給陸朝空時, 他忽然伸手抓住了陸朝空的袖口,認真道:“隊長, 謝謝你。”
陸朝空動作一頓,卻沒有看他的眼:“不用。給你拔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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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拾煙應了聲,看着陸朝空輕輕撕開醫用膠帶、拔針的同時按住了棉球。
餘光無意間落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雖然已經沒有了金屬環,但那一圈印記還在,紀拾煙不可抑制抖了一下。
陸朝空一怔,眼底有一閃而過的痛苦,再擡起時卻已經恢複了毫無波瀾,緩聲:“還怕麽?”
紀拾煙想說怕,但在陸朝空身邊時好像就沒有那麽怕了,于是一時沒有出聲。
陸朝空忽然把紀拾煙打針的左手放在他身前:“自己按一下。”
紀拾煙乖乖按住了。
下一秒,他的被子被陸朝空掀開、腰後和膝下分別多了兩支手臂,然後整個人被公主抱抱了起來。
陸朝空把紀拾煙放在了自己腿上,一只手按住他的棉球、另一只手摟着他的腰,微垂下頭:“這樣能好一點嗎?”
五感瞬間被屬于陸朝空的氣息包圍,耳邊傳來他低淡的聲音、鼻尖萦繞淡香、手背是溫熱的觸感,紀拾煙怔怔看着陸朝空淩厲的側顏,半晌才回過神,小小應了一聲。
他覺得這樣有一絲不妥,想走,但不管身體還是感知都貪戀着陸朝空的懷抱,于是自己跟自己掙紮了一會兒,妥協了,垂着眼安安靜靜地呆在陸朝空的懷裏。
空氣一時陷入了安靜,窗外陽光依然不吝地灑進房間,燦爛耀眼、連空氣中的灰塵看得清晰。
前不久的陰暗記憶好似就融化在了這璀璨光輝裏,紀拾煙突然間就什麽都不怕了。
“陸隊,你拔針了嗎,顧醫生讓我上來——卧槽。”
門忽然被從外打開,簡北寒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拐過牆角時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驟然愣在了原地。
跟在他身後的Liquor看到這一幕時也是一怔,随即一抹了然取代了訝異:“抱歉打擾了,你們繼續。”
然後他拉着呆若木雞的簡北寒走了出去,還貼心地關好了門。
紀拾煙也從怔神中回過來,臉一紅,就要從陸朝空的懷裏下去。
“別走。”
他突然聽到耳邊陸朝空聲音很低很低:“讓我再抱一會兒。”
紀拾煙怔住。
那一刻他竟然不知道是自己害怕,還是陸朝空在害怕。
後者微低着頭、溫熱的呼吸就打在自己頸側,懷抱依然令人舒适與安心,摟抱的手勁也恰到好處。
紀拾煙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恍惚間覺得……陸朝空好像在壓抑着什麽。
想到了前世自己離開後,陸朝空整個人驟變的狀态,也許此刻的他就是聯想到了那時,紀拾煙心髒猝然一疼。
良久,紀拾煙擡起手,摟過了陸朝空的脖子,把臉埋在了他的頸側。
兩個陷入過極度恐慌與絕望的人,就這麽相擁在了一起,似是在冰天雪地中、從對方身上汲取着支撐生命的熱量。
“對不起。”
不知道過了多久,紀拾煙突然聽到陸朝空的聲音響在耳畔:“我來晚了……”
很低,細聽之下還帶着一絲顫抖:“如果讓池眠看出我對你很在意,他會對你更重視,就算這次把你換出來,之後他會愈發變本加厲不放過你。”
——陸朝空也不知道自己是說給時言、還是說與這具身體裏的另一個靈魂,大抵是二者皆有。
紀拾煙一愣,他其實已經猜到了陸朝空“不要”他的原因,但不知道為什麽陸朝空會有這麽深的歉意。
“沒關系啊。”
紀拾煙從陸朝空的肩側擡起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快:“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反正你也把我救出來了,我現在好好的。”
陸朝空沒有接話,面色也是一貫的平淡,卻在重複着道歉:“對不起煙……時言,我來晚了,是我的錯。”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他那個“煙”字只發出了半個音就瞬間改口,紀拾煙昏睡的這段時間陸朝空旁敲側擊去咨詢了心理醫生,對于紀拾煙曾經受過的心理傷害、以及他對之不可磨滅的恐懼與逃避,都讓醫生建議他不要戳破,不然只會徒增他的心理創傷和後遺症。
而且前段時間紀拾煙每每露出一點與前世有關的端倪,他自己都會無比的驚恐,想來他也并不想暴露。
陸朝空明白了,除非有一天紀拾煙願意主動告訴他,他不會點明他知道他就是紀拾煙的事情。
其實點不點明都無所謂了,他的煙煙還活着、就在他身邊好好的活着,他每天都能見到他、能和他一起打比賽,他有了彌補上一世一切遺憾的機會、他有對他好的機會,這些對于陸朝空來說,就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了。
陸朝空從來都不信神佛,不然為什麽池眠那樣的人、那樣對待紀拾煙,卻能得到紀拾煙的心和身體。
再在親手害死了他後,還霸占獨屬着他的一切。
現在,他信了。
如果沒有神明,紀拾煙又怎麽會在滾滾忘川河的盡頭回了身,與他重逢在這人世間。
紀拾煙并沒有聽清陸朝空那個“煙”的音,他只是訝然于陸朝空一遍遍的道歉、和後者此刻更加強抑着的情緒。
這還是紀拾煙第一次見到陸朝空平淡如水的情緒出現波動。
他環着陸朝空的脖子,睜着眼怔怔與之對視,不知道是陸朝空的道歉、還是陸朝空眼底的情緒裂痕感染了他,紀拾煙也忽然間鼻子一酸。
“不要道歉。我……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他的聲音染上點鼻音,咽了咽口水壓下湧上來的淚意:“所以我一直沒有和他簽合同,我知道簽了合同我就真的身不由己了。”
“陸朝空……”
紀拾煙喊了聲他的名字,而後視線就倏地一陣模糊,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陸朝空,我知道你會來,但是他……但是他差點就廢了我的手腕。”
“我差點就打不了比賽了,陸朝空,我差點就和你打不了比賽了……”
紀拾煙越哭越兇,緊緊攥着陸朝空的衣領,眼淚斷了線的珠子般劃過臉側,彙聚在尖尖的下巴處,然後一滴一滴落在陸朝空的身上。
——紀拾煙也不知道自己是替時言哭訴着陸朝空的遲到、還是替前世的自己埋怨着他的缺席。
紀拾煙覺得自己哭這麽兇一定很難看、也一定會讓陸朝空更內疚,但他還是忍不住,只能邊哭邊往陸朝空懷裏鑽。
“我錯了,別哭時言,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陸朝空心髒疼得難以呼吸,給紀拾煙擦眼淚的同時不由一陣後怕,好不容易找回了紀拾煙,如果他因為自己的去晚而被廢了手腕,陸朝空這一生都會在自責中度過。
“不怪你,我又不怪你。”
紀拾煙還在抽泣,打着哭嗝,固執地要安慰陸朝空:“是你把我帶出來了,我應該謝謝你,我就是委屈,我就是哭得停不下來……怎麽辦陸朝空,我哭得停不下來了……嗚……”
陸朝空愈發摟緊了紀拾煙,一手撫在他頸後、另一手拍着他的後背:“那就繼續哭,沒關系,我陪你。”
紀拾煙哽咽着應了聲,臉埋在陸朝空頸側,一下一下地抽泣。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哭累了,安安靜靜地縮在陸朝空懷裏,一只手還攥着後者的衣擺。
陸朝空一直輕輕拍着他的後背,等他緩和好了情緒,出聲:“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雖然打了點滴和營養液,但總歸和食物不太一樣。
紀拾煙突然就感到腹中一陣空蕩,有些餓了,小聲道:“要。”
“那我們下樓?”
紀拾煙點頭。
他從陸朝空懷裏起身,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剛剛在人家懷裏哭了好久,在——LPL斷層人氣王陸神的懷裏,這要是傳出去多少電競粉絲該羨慕和爆破他了,不由地耳尖一紅。
紀拾煙垂着頭盯自己的腳尖,臉上逐漸也有燒,根本不敢去看陸朝空。
陸朝空簡單收拾了一下醫療用品,回頭,就見紀拾煙突然變成了縮頭烏龜,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但他也沒說什麽,而是道:“走吧。”
現在是下午三點多,KPG其他人都在訓練室打排位,陸朝空和紀拾煙沒有驚動他們,他讓紀拾煙在桌邊等他,他去熱粥。
紀拾煙應聲,乖乖坐在餐桌邊,目光就四處晃悠。
片刻,陸朝空把粥和小菜端了過來:“胃炎又有些加重,先吃點清淡的好嗎?”
紀拾煙:“謝謝隊長。”
陸朝空拿餐具的手一頓,半晌,緩聲開口:“叫我名字可以嗎?”
紀拾煙忽然覺得陸朝空對他客氣了很多,也不是客氣,就是疑問句變多了、總是在征求他的意見。
——而且和他說的話也多了。
想到這裏,紀拾煙有些小開心,沒有猶豫就點了頭。
飯快吃完時,簡北寒和淩忘應該是剛打完一把排位,一起走了出來。
看到桌邊的他們,兩人愣了一下,而後沖了過來,圍在紀拾煙身邊。
簡北寒上上下下把他觀察了一遍:“還燒嗎時言,還難受嗎,那個死馬東西有沒有傷到你?”
紀拾煙朝他笑了笑:“沒有。”
“你被帶走這幾天真的吓死我們了。”
淩忘道:“生怕你一個想不開就和CJ簽合同了,那人是什麽瘋狗,他媽還帶逼人簽字的。”
簡北寒還是很氣:“有病啊,要不是陸隊不讓,我就去闖CJ基地了。他帶走言言,我也綁個CJ的隊員做要挾。”
聽到動靜,Liquor和唐平也走了出來,唐平蹭的竄過來,也是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紀拾煙的身體狀況。
KPG其他人并不如陸朝空一樣知道池眠是怎麽對待他的,畢竟正常人不會想到池眠性格有多陰暗,但所有人都在關心他。
紀拾煙不由揚起了唇角,他很慶幸自己重生在了KPG。
“我沒事。”
他說:“我不會去其他戰隊的。”
“好好好。”
簡北寒很開心:“時言你多吃點補補,我們馬上就要官宣新輔助了。”
“明天下午LPL有個探班活動。”
唐平突然說:“本來前兩天就要來,但我們還沒接回你陸朝空就讓拒絕了,明天怎麽說?時言露臉嗎?”
陸朝空:“不。”
“好吧陸隊長。”
唐平聳肩:“都聽你的。”
“明天我出門一趟,你們看着處理。”
“啊?”
唐平一愣,而後哀嚎:“我的陸神啊,就你人氣最高了,人家粉絲一半都是沖着你來的結果你不在,你讓我怎麽給賽事組交代啊!!”
陸朝空:“嗯。”
紀拾煙突然發現,陸朝空對其他人的态度和對自己的好像不太一樣。
他低下頭,偷偷笑了一下。
唐平還在嚎,Liquor見陸朝空和紀拾煙已經吃完,便開口:“你去休息吧,這麽多天沒怎麽合眼了,我來洗碗。”
紀拾煙一怔,突然就意識到從自己被池眠帶走、到今天,應該已經過去了好久。
而且陸朝空能找到自己被關的具體地址,一定費了很大精力。
畢竟對于池眠那種人,陸朝空不敢報警。
如果報警,救是能把自己救出來,但極有可能激怒池眠而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比如“不小心”弄傷自己的手腕。
對于電競選手來說,這會是滅頂之災。
想到這裏,紀拾煙不由出聲:“我被帶走了幾天啊?”
“唔。”
簡北寒算了下:“你被帶走了三天多,回來後又睡了一天一夜。”
那還好。
紀拾煙心想,沒有怎麽耽誤訓練。
淩忘接着道:“不過從你被帶走那天隊長就一直沒怎麽睡覺,你快讓他去休息吧。”
陸朝空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落在了紀拾煙身上。
還有些不真實。
——重生這樣的事情太過離譜,縱使已經觸碰到了他的體溫、聽到了他喚自己名字的聲音,但陸朝空還是有些害怕,害怕再一睜開眼發覺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只是自己思念成疾的妄念。
紀拾煙好像察覺到了什麽。
腦海裏又浮現出陸朝空說“讓我再抱一會兒”時語氣的顫抖,紀拾煙猶豫了一瞬,還是試探着開口了:“陸朝空,要我陪你一起睡嗎?”
作者有話要說:
“得到紀拾煙的心和身體”,是池眠騙陸朝空的w
紀拾煙:怎麽辦陸朝空,我哭得停不下來了。
我滿腦子:煙煙寶貝以後你也會哭得停不下來的,給陸朝空說也沒用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