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32日(5)

如果易阿岚也是極客或黑客,搞不好會和那個神秘的Joker來一場互聯網捉迷藏游戲,但他現在對國外情況更為關心。

A:不管你在哪,是不是也出事了?

Joker似乎很失望易阿岚的無趣,但還是回答道:全世界都一樣,我們西半球出事時是白天,早就炸翻鍋了,哪像你們那麽幸福,睡夢中無知無覺。我敢保證,還活着的人因為親眼目睹末日降臨,其中一半都要有心理問題。

A:那你們看清楚是怎麽一回事了嗎?

Joker:如果看清楚了也不至于一半人都要瘋。未知的才更恐怖啊小朋友。對了,我很喜歡你的名字,A.

周燕安一直在旁觀他們的對話,此刻說道:“他很淡然。”

易阿岚點頭:“看不出他的擔心,不知道是不是過了初始恐慌期。”

易阿岚又問Joker:你們的互聯網時間?

Joker:我說了全世界都一樣,現在不分東西、南北半球,有網絡的地方全他媽是5月32日下午5點,我這裏已經到了後半夜,電腦卻告訴我是下午,好笑吧?小A。

A:你可以黑進各國的根服務器把時間改回來吧?

Joker:我為什麽要改?這樣不好玩嗎?

Joker:我正在給你們搭建數據通道,歡迎來到三十二日。

易阿岚正疑惑他的意思,就收到了Joker發來的鏈接入口。

他點進去,是個很熱鬧的交流社區,看得出來是臨時搭建的,UI設計很簡單,藍白兩色為主色調,在頂端寫着“三十二日”四個字,是漢字。這個社區并入了智能翻譯程序,能根據來訪者的IP地址呈現出當地語言并将其他用戶的發言翻譯為相對應的語言,來訪者在注冊賬戶後也可以選擇手動更換語言。

社區中心區是世界交流區域,在左側功能欄裏也可以選擇單獨的國家交流區。不過看活躍情況,大家還是喜歡窩在中心區說話,畢竟都世界末日了,國籍不再重要。

總的來說,是Joker搭建了一個平臺,讓全世界的存在者可以在一起無障礙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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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阿岚翻了翻中心區過往的帖子,很多都是西半球各國人PO出的身邊照片和視頻。

變故發生時,他們大部分都處于白天,整個國家都生機勃勃、全力運轉,路上全是來往車輛和行人,可以想象,人類突然消失時會呈現出怎樣的慘狀,在辦公大樓或學校的人反倒是幸運了,除了目擊同事領導眨眼就沒而帶來巨大的心理沖擊,至少生命沒有意想不到的威脅。

而其他地方,車輛失控,紛紛撞毀,堵塞道路;正在作業的工廠陡然停滞,化工廠原材料洩露,危險行業則事故頻生,火災綿延……在這些環境中,極少一部分被留下的人,可能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就被車輛、烈火、高中墜落的物料、有毒物質和失控的工廠機器奪走生命。

因此那些照片中,還有血肉模糊的屍體,看着觸目驚心。消失的那群人并不代表死亡,這些屍首才是真實存在的死亡。

而這一幕幕,也證實了這個時代所信奉的自動化、智能化還有太多不足,遠遠比不上人類靈活的智慧。失去人類,機器都一團糟了。

易阿岚看得有些難受,關閉帖子,回到碧水江汀,把三十二日世界交流社區的事情給他們解釋一遍,随後把入口也分享給他們。

社區裏有苦中作樂的西半球人打出歡迎詞:歡迎華國入駐三十二日!你們終于醒了!

碧水江汀的華國網友如驚鳥入林,又是一輪叽叽喳喳的交流。

周燕安默默看着,忽然問易阿岚:“你有辦法算出社區裏有多少人嗎?”

易阿岚說:“只能粗略估算一下活躍的人數,但如果要精确的數據,我得黑進服務器裏。”

“那算了。”周燕安說,“這個Joker不簡單,你暫時不要做一些可能出格的事情。”

易阿岚笑道:“我倒覺得他可能希望我這麽做。”

但深思熟慮過後,易阿岚決定聽從周燕安的,在不知道Joker底細的情況下,不要去試探他,也不要暴露自己太多的信息。

電腦顯示時間五點,但夜色已經深沉如墨,實際時間應當是晚上七點半。從醫院窗戶望出去,能看到馬路上的定時路燈亮起來,但這點燈光比起以往燦爛擁擠的萬家燈火,實在是太微弱了,襯得初夏的夜晚黑得像是隆冬,那些高樓大廈的輪廓如同花葉凋零的樹木孤寂地被夜色吞沒。

新生兒開始哭鬧,虛弱的産婦掙紮着坐起來,把孩子抱在懷裏安慰喂奶,眼淚無聲無息流了下來。

易阿岚想起上午遇見的叔叔,想聯系他,電話卻一直無人接聽,只好發條短信過去讓叔叔得了空就來人民醫院彙合。其實他和這個親叔叔并不親,他母親雖然從沒明說過,但他知道她一直不想讓他和父親那邊的親戚有太多來往。那邊的親戚也知道他母親的意思,除卻特殊日子,很少來打擾。但現在,叔叔已經成了他唯一的親人。

一想到這,易阿岚感到一陣呼吸困難般的鈍痛。他不接受母親逝世所以未曾大悲大痛,但一想到這空曠的世界,想到那些遺落的衣物,想到不能一個電話就能聽見母親的聲音,便有種無所适從的失落。

周燕安又去準備晚餐,醫院食堂裏沒有采購的新鮮蔬菜,只有幾把昨天剩下的青菜和蒜苗,好在冰箱還存有一些肉類,鴿子籠裏更是有幾只老鴿,正好拿來炖湯給孕婦喝。

“明天一早我開車去城郊的蔬菜基地運一些蔬菜回來。”周燕安端着幾盤炒好的葷菜,“超市裏速凍食品和方便面之類的有不少,但不到緊要時刻,我們沒必須要吃那些東西。”

易阿岚看着菜色簡單但品相不錯的蒜苗炒肉、青菜肉丸湯,抑郁的心情稍微緩解,吃了兩口後,再一次感嘆遇上周燕安大概是末日裏最大的幸運了,這人上得戰場,下得廚房,态度又總是那麽溫和。

他甚至覺得産婦此時能安安靜靜地喝着老鴿湯,也是因為周燕安的在場給了她發自內心的安全感。

三十二日社區裏,信息刷得飛快,每個人都在就末日發表意見,同時也有新的地區成員被joker搜索到并邀請加入。

易阿岚初步估計,三十二日裏的用戶至少有一千人。

有人焦慮地提議,趁現在基礎設施還沒有完全崩潰、互聯網還能使用的時候,各地零星人員趕緊聚集起來,好結伴度過難關,就算你生活自理能力強,可總需要精神陪伴啊,要不然一個人游蕩在一座城市裏,孤零零地度過餘生,怪可憐的。

這事引起了很多西半球人員的怨聲載道,他們的公路大多都被車輛堵住,出遠門只能靠自行車和摩托車了。當然了,飛機是最佳選擇,如果有飛行員幸存的話,倒是能借此發展成一門全球性的生意,然而金錢已經失去所有意義。

只可惜,無人飛行技術還不夠成熟,無法做到全自動化,要不然再貴的載人機,現在也都是他們想用就用的無主之物。

也有人希望能把互聯網的時間改成準确的,手機時間總和外面的天色相沖突,感覺很不适應。

joker一直很少發言,不知道在默默做些什麽,這會兒倒是傲嬌地表示:誰想改就改去,反正他不改。

易阿岚不如joker擅長黑客攻擊,但現在時間服務器和時間網絡協議都無人看管,就如同上了把鐵鎖的空房間,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和帶寬,他還是能暴力砸開鎖,黑進服務器修改時間數據。

易阿岚詢問周燕安對此的想法。

周燕安思索片刻說:“雖然我看不出更改時間有任何必要,但它是和人類消失一起發生的,也許我們能從中發現一些端倪,所以還是保留現在的錯誤時間吧。我明天再去表店拿幾塊手表校對正确時間,錯誤時間也不會影響到我們的生活。”

易阿岚贊同地點頭。

但實際上很可能他不贊同也無可奈何,因為joker很快又躍躍欲試地挑釁:現在大部分重要的網絡服務器他都遠程接管了,想改時間首先得過他那一關。

joker不知道是何方神聖,是好是壞,但他的确用互聯網拯救了很多人的心理狀态。joker甚至還安撫大家,他正在努力排查全世界哪些衛星具有互聯網功能,如果電力匮乏導致地面網絡通訊癱瘓,還有網絡衛星作為他們溝通的最後保障。這讓不少人得到短暫的安寧。畢竟,這個物資豐裕到俯仰可拾的末日并不算可怕,可怕的是孤獨。

易阿岚注意到joker在三十二日社區的頭像是一張撲克牌的大王牌,原來他的joker不是小醜的意思,而是領域之王。

現在,joker的确算得上互聯網之王。

易阿岚退出三十二日社區時如此想道。

易阿岚在浴室洗了冷水澡。醫院供熱水采用的是空氣能熱水系統,中央控制,平時是節能環保,現在用起來就太耗費電了,周燕安便給關了。只用電熱水壺給産婦和嬰兒燒點熱水,他們兩個大男人就暫時将就一點,明天或者後天,周燕安總會找到更好的解決辦法。

兩床移動病床擺在走廊房門處,易阿岚和周燕安将在這裏睡上一晚,既能和産婦避嫌,又能随時看到産婦和嬰兒動态。

嬰兒夜裏吵鬧得很兇,産婦肯定沒辦法獨自照顧孩子,因此易阿岚和周燕安都輪流去幫忙,這也意味着睡覺基本上不會踏實。

醫院走廊長而深,月光自兩頭的窗戶落進來,只能庇佑小小的一塊區域。

易阿岚躺在病床上看走廊盡頭的光斑随月亮的升落而變換形狀,居然也由此陷入了睡眠。易阿岚在睡夢中還有模糊而微弱的意識,他認為自己只是小盹一會兒,很快會醒,或者被嬰兒哭聲驚醒,但他卻是沉沉睡去,睡了很長的時間。

易阿岚是被吵醒的。

但不是嬰兒的哭聲。

那是一股由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反倒不那麽刺耳的噪音,車輪碾過路面,行人互相招呼,學生奔跑,狗叫……一座城市蘇醒的聲音,是隔音玻璃也擋不住的蓬勃朝氣。

易阿岚睜開眼睛,看到了自家那用了很久的鵝黃色窗簾正被朝陽裝飾得晶亮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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