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8月(3)
“如果是你, 你會怎麽做?”易阿岚偏過頭看躺着的周燕安,從這個角度能看到他微微起伏的喉結和線條流暢的下颌,還有在襯衫下內蓄的肌肉, 這讓易阿岚意識到, 周燕安和他是不一樣的, “你應該不會把自己弄到這麽狼狽的境地。”
“我也遇到過無從選擇但不得不選擇的時候。”周燕安輕聲嘆息,“我也像你一樣迷茫, 自我懷疑。”
易阿岚入迷地看着他:“後來呢?”
“後來別人都和我說,你沒有錯。我想了很久,才明白沒有做錯是什麽意思。”周燕安仰起身, 易阿岚匆忙收回自己的目光, 只聽得他在身後說, “就像一條分叉的路, 有善良的方向,有惡劣的方向,有斷腕求全的, 有寧為玉碎的……這麽多路,不要看它正不正确,只要選擇沒有錯的就可以了。你沒有錯, 易阿岚。”
周燕安站起來把床讓給易阿岚:“休息一會兒吧,你昨晚一定沒睡好。”
易阿岚以為自己睡不着, 但躺下以後,卻像是走上一條路,被命運推着向前, 身不由己地陷入濃郁的迷霧中, 失去了感知,只有周燕安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易阿岚, 你沒有錯。
他太累了。從身體到精神都飽受折磨。
周燕安将他輕輕拍醒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兩點。
“喝口水,醒下神,我們該出去了。”周燕安遞給迷瞪的易阿岚一瓶礦泉水。
兩人繼續去那段縣道公路,此時深更半夜,燈光稀疏,只有少量貨車來往,涼爽的風迎面吹來。他們的車在冰涼的月光中前行。
到達目的地,這幅場景更熟悉了,無人的馬路,黯淡的深夜,彎如刀的月亮。
易阿岚看了會夜空,這月亮和三十二日的月亮很像,細而長。他忽然席地而坐,舉起手,“我記得刀和月亮很近,就像是從月亮做的刀鞘中才拔出來一樣,準确點,應該在這個位置。”
周燕安也在他旁邊坐下,随後索性躺在暑氣消退的柏油路上,出神地望着月亮,似乎在代入易阿岚,思考在這樣的處境下怎麽安全脫身。
周燕安想起什麽來,扭頭看易阿岚:“那時候你身上有武器嗎?”
易阿岚一怔,他本來帶有消防斧,不過那柄斧頭太礙事,早在分公司的車間內就因為爆破而丢失。但周燕安明亮的眼神讓他也随之想到同樣的東西——那把槍。他們第一次在派出所相遇,易阿岚撿到的那把槍。
“有的!槍!”易阿岚連忙說,那把槍小巧易攜帶,哪怕易阿岚不會用,也一直随身帶着當做心理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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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燕安興奮地起身:“有武器就好辦了。我看過許俊斌的照片,他體型魁梧,要你在短短一個月內學會格鬥制服他,也不是不可能。但你所鍛煉出來的力量和肌肉記憶卻帶不進三十二日,只能帶去意識和技巧,這要讓你和他面對面決鬥,你的腳還有傷,太為難你了。現在有槍配合,你可以輕松點,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了。”
易阿岚點點頭。他感到他不是被命運推着走,而是被周燕安推着走,但這種強勢卻讓他感到安全,好像在泥沼深陷中被一股溫柔而強大的力量提攜。
随後周燕安帶着易阿岚在附近轉了轉,給他指點出幾處萬一情況有變方便躲藏、埋伏、對他有利的地點,接着他們立即坐夜班高鐵回了南林。
易阿岚對槍支的了解僅限于紙上談兵,他必須得盡快接受專業訓練,所用武器還得和派出所用的制式槍支一樣。好在簡成家大業大,門路衆多,很快就給易阿岚弄來一把一模一樣的手/槍和一批充足的子彈,給他們安排的訓練地點原本就是娛樂射擊場,頻繁槍響也不會引人懷疑。
簡成送易阿岚過來的時候,注意到周燕安對槍械的了解,趁他在清點子彈的時候,簡成說帶易阿岚去隔壁的健身館看看,離遠了後就小聲問:“這位是?”
易阿岚說:“三十二日裏認識的朋友。”
“可靠嗎?”
易阿岚沒有任何猶豫:“可靠。他應該參過軍的,很厲害。”
簡成看着他的神情,便沒再追問,而是抱歉地說:“許俊斌那邊我在讓人查,暫時還沒有消息,我會讓他們再繼續投入人手的。”
易阿岚寬慰地對他笑笑:“這才不到兩天呢。”
“一天沒有消息,我就一天不能心安。”簡成說,“阿岚,我對不起你。”
易阿岚連忙道:“你別這麽說,誰也不想的。而且讓我早點看清三十二日的兇險也好,要不然這次不死,以後也總有一次會死得很難看。”
簡成不知道易阿岚是不是故意逞強,好讓他不那麽愧疚。他喃喃道:“為什麽要讓你們遭遇這些可怕的事情。”
易阿岚看了眼走廊外的天空與大地,眼神放空:“我也經常在想這個問題,但可能沒人能夠給我答案了。”
射擊館旁邊的健身館按照周燕安的吩咐,健身器具都已經移走,留下大片的空場地,在角落有幾個智能測力裝置。
過了一會兒,周燕安從射擊館過來,叫易阿岚去測了身體部位的力量。
上肢力量只能說是代表身體健康、及格水平,但易阿岚的雙腿踢力和柔韌度比起常人要優秀很多,是經常爬山鍛煉出來的好結果。這讓周燕安對易阿岚逃脫許俊斌威脅有了進一步的構想。
“我們先學徒手動作,然後再學槍支射擊。如果你不能暫時脫身,槍也就沒辦法用了。”周燕安叫易阿岚躺下,再次還原當時和許俊斌的場景。
周燕安跨在易阿岚身上,膝蓋沒着地地彎曲着,“你的右腳有傷,所以由你的右膝蓋發起攻擊,踢許俊斌的下/體,左腳撐住地面和左半邊身子提供全身支撐。來,你試下,盡全力,我看看你能不能行。”
易阿岚尴尬了一下。
周燕安笑道:“不用怕傷到我,一定要盡全力,把我當許俊斌。”
易阿岚只好一咬牙,沒看具體部位,弓起右膝蓋抵過去。
周燕安伸手擋住,将力卸了開去,說道:“力道還可以,我等會再教你一些發力技巧,足夠讓一個成年人痛到不能忍受了。這個時候,還要考慮許俊斌吃痛之下的反應,他應該會下意識縮身捂住下/體,但也不排除劇痛之下刀更快地向你落下,所以你在攻擊的同時,右手也得行動,或握或刀或成拳砸他的手腕,你怎麽舒服怎麽來,不一定非要讓他的刀脫手,只要讓刀偏開正對你的方向就好。你再按我說的試試這兩個動作。”
周燕安舉起一把塑料蛋糕刀,示意易阿岚開始。
這時候易阿岚入了神,也顧不得羞赧,全神貫注地盯着周燕安的手,随後猛地弓起膝蓋,右手掌刀劈了下周燕安的手腕內側。這個程度不至于讓周燕安手不穩,不過周燕安模拟的也只是一個體型彪悍、并且下/體遭到致命打擊的普通人,于是順勢往外偏了偏,這樣看來,哪怕刀落下,也只是刺向易阿岚的身體外側。
“很好。”周燕安鼓勵道,“但這還只是開始。你這同時進行的兩擊得手後要馬上進行最關鍵的一步,趁他痛時,你的左腳和腰部、臀部、左手要配合一起使力,往後騰挪撤出許俊斌身體的覆蓋範圍,然後立即拿出槍,指着他,震懾住他,之後再考慮站起來和打開□□保險栓的問題。”
易阿岚想了下兩個動作的銜接,點了點頭。大概像是條毛毛蟲往後拱。
“好,那你再來試試。”
簡成在一旁看了許久,看明白了,這個周燕安真的是個專家,這讓他稍微好過了些,易阿岚的命不至于懸在一根線上。
手機不停地響起秘書團的工作問詢,簡成留在這兒也起不了什麽作用,在易阿岚練得投入時,便悄悄地離開了。他已經把這兒都清空,只留下一些信得過的人負責安保和衛生,或者在周燕安還有需要的時候緊急去辦理。
周燕安撩開易阿岚的襯衫,将掌心貼在易阿岚的腰部,本意是看易阿岚在後撤時腰部肌肉的運動。易阿岚瑟縮了下。
周燕安發覺易阿岚已經不是第一次抵觸他的觸碰了,打趣道:“你的身體很敏感啊。”
易阿岚臉紅耳赤:“我不太習慣……”
但周燕安顯然只是随口一說,已經轉入正題:“你還要考慮到那時候你躺着的是坑坑窪窪的舊公路,不是現在健身室平滑有彈性的橡膠地面,夏季衣服又單薄,所以到時候你與地面接觸的部位會被磨得很疼,尤其是手掌心,做好心理準備。”
“比起死亡,那些疼不算什麽吧。”
周燕安笑了笑:“你皮膚很細嫩,我怕你沒受過這樣的苦。”
易阿岚臉又紅了。
周燕安糾正了易阿岚一些錯誤的、事倍功半的發力方式,讓他又排練了幾次,便可以去練習開槍了。
這種靠魔鬼訓練基本上作用不大,易阿岚沒辦法把這裏鍛煉上來的的身體素質帶到三十二日裏去,只能不斷地提高技巧性的東西,熟練肢體動作,增強意識和做好心理預期。每天保持适當訓練就可以。
“我是說如果,”周燕安把子彈一顆顆裝進手槍裏時說道,“如果你進入三十二日的那刻,事情不如我們想象的這麽順利,你來不及攻擊許俊斌的話,就不要強行去攻擊,要及時改變應對策略。你可以立即側過身,伸胳膊擋住刀,寧願讓刀紮到胳膊上、背上、兩肋上,也絕不能紮到心髒和脖子這些重要部位。”
他似乎是不經意地提起,并沒有給易阿岚太多的悲觀壓力,但卻讓易阿岚記住了到時該如何面對最悲觀的那一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