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10月(7)

田路最後還是答應了芮濤的請求。

芮濤十分高興, 還想請田路把他關于三十二日的病人也邀請到清道夫中來。他希望看到清道夫不停地壯大,覆蓋更廣闊的區域,為更多的人提供銷毀服務, 同時也能形成牢靠的組織來自保, 共同抵禦三十二日帶來的未知的風險。

田路挂掉電話後, 沉默了很久。他忽然感到自己所處的這間特意布置得溫暖舒适的心理診所如此陰森和孤立,好像有看不見的幽靈另外維度的空間漂浮着, 盯着他。

他對三十二日的了解,全部來自于包括易阿岚在內的兩個病人的自述,他不知道這兩個人在情緒緊張、自我懷疑時會不會有所遺漏、誇張、錯述, 于是只把兩者描述相同的內容提取出來, 盡量組成一個真實無誤的三十二日。随後, 他感到一陣發自心底的冷顫。

三十二日太恐怖了。恐怖的不僅僅是它的未知, 它的已知部分更讓人驚懼。

對于芮濤最後的提議,田路再三思索後,還是決定不予理會。

不過田路還是從病人通訊錄中找到易阿岚的電話, 撥打了過去。

他記得易阿岚說過,他在三十二日遇到過一個叫周燕安的人,能熟練使用槍支并提到過自己當過兵。田路曾在無知的情況下把周燕安總結成“完美男性符號”, 現在回憶起來,田路還有點讪然。但無論如何, 在易阿岚那裏,周燕安總是個正派且屬于官方的人物。

易阿岚原來的通訊方式都還保留着,緊急事務組沒有讓他更換以達到“徹底消失、與世隔絕”的意思。但陳汝明已經讓信息安全部通過技術手段, 把易阿岚各種聯絡方式都定位在同一個虛拟位置。也就是說, 哪怕有人順着網絡或手機信號追蹤,也找不到易阿岚, 反而會驚動陳汝明那邊的人。

于是易阿岚理所當然地接到了心理醫生的電話。

田路跟易阿岚說了關于清道夫與他師兄芮濤的故事,并邀請易阿岚加入。

易阿岚如他預想的那樣拒絕了,田路知道易阿岚并不缺錢,也不貪錢。

最後田路客氣地說:“要是你改變主意了可以再聯系我,就是這個號碼,如無意外情況,我絕對不會随便更換手機號。”

結束通話,易阿岚對于“清道夫”還是有點啧啧驚奇,想了想,把這件事報告給了陳汝明。事實上,他與田路的通話被全程實時監聽。陳汝明什麽都知道,但易阿岚這麽主動且如實地彙報,還是讓他很開心。

在這個逐漸轉冷的十月裏,距離三十二日第最早出現已經有五個月,在易阿岚的世界之外,還發生了很多事情。

例如,第一次關于三十二日的正式國際會議在聯合國牽頭下以視頻會議的形式召開,全球兩百個國家的領導人均撥冗參與,無一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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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個時候,一些強盛的國家已經做好應對三十二日的準備,并組好了一支能派上用場的隊伍,另外一些邊緣小國也從各種渠道了解到三十二日的存在,明白這可能是全人類的災難。可以坐下來心平氣和好好談了。

雖然會議上依舊充滿了陰陽怪氣。

A國領導人在幾次發言中都表示自己國家處于西半球,三十二日第一次發生時他們的時間為下午兩點多,正是工作日的上班時間,上到總統府,下到小工廠,都保持着開啓開放的狀态。突變發生時,所有三十二日者(為了方便讨論,會議中都統一稱呼能進入三十二日的人為三十二日者)都受到了劇烈驚吓,還有很大一部分三十二日者在失控的交通工具、工廠儀器、大火中受傷,當場死亡者衆多,得不到後續治療流血致死者更多。

“我們的三十二日者少得可憐!”A國領導人情緒激動地說,“而那麽多地方都門戶大開,缺少守衛,我們已經自顧不暇了。”

哪怕是有網絡物理隔離的地方,都有可能正好有人員因為工作需要連接上了外網,而給三十二日裏的黑客留下入侵通道。

他無疑在告訴在場的國家,A國雖然強大,但實在沒精力在三十二日裏搞事,大家就不要盯着他們了。随後又說東半球國家在事件發生時,正好是休養生息的夜晚,各方面因三十二日産生的破壞相對較小。尤其暗指華國當時是深夜兩點多,實力保存得最為完整,要警惕華國。大有撺掇西半球抱團對抗東半球的意思。

他說完後,在第一輪對三十二日成因的讨論中不曾說過一句話的西半球H國領導故作被啓發地詢問:“雖然不可思議,但還是假設這三十二日的出現要是有人為因素,會是西半球還是東半球的人呢?”

又有人附和道:“按照亘古不變的定律,自然是越有利的越有嫌疑。”

華國領導人微笑聽着,此時無比沉重地嘆息一聲:“唉,正因為在深夜,等我們的三十二日者醒來時,三十二日已經進行了至少四個小時,早已經錯過了探索世界的最佳時機。而在這關鍵的四小時中,那些一直清醒的人到底占據了多少先機,是否有異象或者線索提醒他們這一切是怎麽回事?是否有人已經知道三十二日的本質?雖然說都有監控回溯,但大家都知道那個世界的電子時間已經不可信,本質都是電子數據的視頻又能相信幾分呢?還是人眼比較可靠。事關人類利益共同體,只希望各位醒着的國家不要藏私,要有線索一定要對全人類公開,大家協力共同解決三十二日的威脅。”

東半球B國也連忙稱是:“有人親眼目睹三十二日的發生,這是多麽珍貴的一手資料!而且西半球的三十二日者一定早早地相互聯絡上,可以共渡難關。那時候我們還在呼呼大睡呢,還要等幾個小時後他們才會重新經歷一遍不亞于西半球的恐慌,在形成人群小團體方面,東半球落後了西半球很多啊。”

眼看東西半球的對立情緒越來越明顯,聯合國秘書長哈哈一笑,緩和氣氛說:“這不很好嗎,各有優勢,可以互補,合作共贏。”

衆人都心思不一地給出敷衍的笑容。

在某個間隙,誰突然說了一句:“不知道我們這兩百個人中有沒有誰是三十二日者。”

透過電子屏幕,氣氛一下子變得詭異起來,每個人都頓時格外關注那些屏幕上人臉的眼神和微表情,希望從中看出些貓膩來。

對于一國領袖來說,能進入三十二日,絕對是弊大于利。這意味着他們獨身,沒有成群的保镖,能輕易被暗殺或者制服。

如果被暗殺,無疑會給他的國家帶來劇烈的動蕩。很少有人會相信自己國家好端端的大領導突然死于心髒驟停,執政黨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說法很容易引起國民憂慮和群體激憤,到時候不發動一場戰争恐怕難以消除國民的憤怒。可如今全球都籠罩在三十二日的陰影下,戰争一旦開啓就不可收拾。

如果某個領導人在三十二日被綁架了,并且他貪生怕死、屈服于匪徒淫威,也許現在參加全球視頻會議的表面上還是這個人,但真正能主導國家決策的人,卻已經悄然更換了面目,躲在三十二日裏操縱提線木偶般操縱一個國家領導。在這種情況下,一個領袖人物和七歲的程思思并無多大區別,他們都難以反抗。

這次會議唯一的成果大概就是肯定了《三十二日科學家豁免協議》有存在的必要。後續,各國相關負責人将會一起商定細則,不斷完善該協議,然後正式簽訂,以保證科學家在三十二日裏的安全。畢竟想要探清三十二日的真相,需要全世界的科學力量一起聯合起來。

各國都初步認同,各自的官方人員在三十二日裏不管遭遇何種國籍的科學家,在對方拿出證明後,将享有絕對豁免權,無論何種情況都不得傷害對方。如果對方正在從事較為嚴重的反人類違法犯罪行為,可回到正常世界後向該科學家國籍所屬國投訴,國籍所屬國必須在聯合國公證下對該科學家進行審判。

在後續的細節商定中,各個國家的負責人都将磨破嘴皮子,以争取到最符合本國利益的協議條約。

在如何界定科學家的範圍,就會有無數的争吵。物理、化學、生物方面相關專家,自然要被歸屬進科學家類別中,那麽醫學、人類學、社會學呢?

有個國家争辯說玄學家應當算進去,被其他國一致否決,以至于那人一直在衆人耳邊喋喋不休:“你們不覺得三十二日本身就很玄學嗎?我們從科學的角度去闡釋是應該的,但不能完全堵住另外一條路!多條路多條希望……”

科學家的門檻也需要進行一番拉拉扯扯。三十二日裏人數很少,肯定不能以現在的要求去界定三十二日裏的科學家,博士算是了,那碩士學歷該算進去嗎?本科學士總該不能算了吧。

但自己國家有本科生在三十二日裏而又将挪作他用的負責人努力拉低門檻:三十二日的人那麽少,本科學歷已經很重要了!在正常世界中專門培養培養,足夠完成三十二日的艱巨探索任務。

假使本科學歷也算進“科學家”,那肯定還要看學校排名,全球前多少名的大學才适合呢?每個國家都想以自己的人來劃分界線。

華國此方面負責人正想方設法把易阿岚給算進去。雖然大家都認為計算機專家不是科學家,而更可能是三十二日的“毒瘤”黑客,但易阿岚是人工智能和機器人專家啊!有碩士學位證在那白紙黑字證明着呢。華國負責人也有據理力争的說法:在人口奇缺的三十二日,人工智能多少能彌補人力缺憾,到時候做研究需要上天入海或從事危險性試驗,不都得機器人上!

雖然自古以來,類似協議都只防君子不防小人。若是不想遵守,總能找到協議的漏洞,或者直接罔顧協議。

但考慮到三十二日前所未有的風險與未知性,害怕整個世界會因此被扯入泥潭,在各國政府支持下,聯合國表示會招募一些三十二日者,組成一支調查隊伍,對違反《三十二日科學家豁免協議》的人員和國家進行嚴厲懲罰,并對全世界公布其罪行。

“諸位,三十二日不容輕視,人類命運正懸于其上!”會議最後,聯合國秘書長苦口婆心地強調。

這世界一直暗流洶湧着,三十二日只不過加劇了湧動。如果人類注定走向混亂無序,罪魁禍首肯定不是三十二日。

什麽都在發生的世界裏,遙遠的霓虹和炮火一起閃爍,高爾夫球和子彈被同時擊出,新生兒和瀕死者都在哭泣,一個因為來臨,一個因為離開。易阿岚享有寧靜獨自睡去,卻在深夜忽有所感,睜開了眼睛。他往旁邊看去,床鋪依舊是空的。

易阿岚下了床,推開卧室的門,看到周燕安坐在客廳沙發上,他回來了。窗外淡淡的月光将他的存在送到易阿岚眼睛裏。

周燕安聽到聲音,回過頭。

那是怎麽樣的一雙眼睛。

讓易阿岚感到像是在漆黑的夜裏,用一支手電筒照向了一面正在下雨的湖泊,小小的光圈裏,雨水擊打出無聲的波動,不止不休。

周燕安說:“我吵醒你了嗎?”

易阿岚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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