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11月(2)

嚴飛幾乎立刻就看到了方烨然忽然頭一歪, 垂倒在一側。他死了。

時間是十一月一日淩晨兩點三十四分。他的死亡是再好不過的證明,沒有懸念了。

嚴飛站在審訊室的玻璃牆外,久久地看着被手铐勉強維持在座椅上的屍體, 熬紅的雙眼出了神, 生出和羅彩雲差不多的感慨:真的是他。

複雜的情感讓戎馬一生的他也不由感到成倍的疲憊。

過了許久, 嚴飛估摸着羅彩雲那邊的會議也差不多結束了,才給羅彩雲打電話。

“方烨然死了。”

“我知道。”

嚴飛問:“三十二日裏發生什麽了?他們怎麽找出間諜的?”

羅彩雲說:“你一直在研發中心負責審訊, 所以不清楚後來的計劃,是易阿岚和周燕安他們在最後幾天想出來的,還用上了孟起……”羅彩雲把三十二日的事情粗略說了一遍。

嚴飛笑了:“後生可畏。”

“是啊。”羅彩雲贊同地說, “還要麻煩你在研發中心多待幾天, 處理好後續事宜。”

“行。”

挂電話前, 羅彩雲又說:“你也別太累了, 多休息休息。”

嚴飛無所謂一笑:“廉頗雖老,飲食不弱于從前。”

第二天,嚴飛安排把程思源的遺體送回他的父母家。對其父母告知的死因是程思源在試飛新型戰機時, 突發心髒問題,但他堅持把飛機開回機場,沒有造成任何人員傷亡和財産損失, 遺憾的是程思源不治身亡。為了感謝程思源作出的貢獻,政府追授他為烈士。

如果程思源父母知道三十二日的存在, 或許明白這份死亡報告所代表的意義和暫時不能公之于衆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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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思源父母趴在兒子遺體上哭得聲音嘶啞,他們早有預料兒子可能出了事,但這一真相真的來到面前時, 世界依舊崩塌了。

程思思看着父母哭得難過, 也跟着哭。但她還不理解死亡的可怕,她沒有真的很傷心, 更重要的是,她還知道一個小秘密,哥哥開着飛機在魔法世界的天空保護她呢。等這些不認識的叔叔阿姨走了,她要悄悄告訴爸爸媽媽。

如何處理方烨然的屍體,成了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作為背叛組織的特務,方烨然肯定得不到與程思源的同等待遇。但給不出好的處置辦法,可能無法安撫方烨然的父母。

方烨然的屍體上還有少許輕微的審訊痕跡,如果直接送回去以心髒病發做死因,他的父母一旦進行屍檢,研發中心将百口莫辯。嚴飛頭痛地想,不知道方烨然父母能不能接受他兒子其實是間諜并且在神秘三十二日漏了餡被反殺的事實。如果他父母不肯相信,并且要求看證據,質疑對方烨然的審訊程序正當性,甚至起訴研發中心,嚴飛又要怎麽解釋呢?

三十二日裏得那個毒販也按照周燕安的吩咐聯系了鄭铎,如實告知自己的銀行賬戶信息。毫無意外,鄭铎查到賬戶裏的一筆巨款是通過L國銀行彙進去的。L國不大,經濟和軍事實力都不強,但因為政策特殊,成為了許多秘密銀行賬號和非法活動資金轉賬的溫室。許多間諜活動的資金流通,都以L國銀行為中轉。

根據那個毒販的說法,和易阿岚在安全應答系統看到的幾條信息交流,可以推斷出這樣一個事件發展:方烨然聯系上毒販并允諾巨額資金,讓他轉移走程思思并看守她——方烨然在研發中心的嚴密監控下無法直接轉賬給毒販,于是在三十二日裏的安全應答系統,用加密符號告知相關事實并請求轉賬——若幹時間後,方烨然背後勢力派人登錄該系統,收到訊息并回複——回到正常世界,方背後勢力通過L國銀行賬戶轉賬,毒販收到錢,死心塌地替方烨然繼續看守程思思。

但遺憾的是,以上都沒有實質證據,恐怕形成不了能說服方烨然父母的證據鏈。

嚴飛最後還是選擇親自去方烨然父母家,一來就直接亮明身份,并如實告知方烨然的死因。方烨然父親方默是當地市級幹部,政治嗅覺應當相當靈敏,知道該怎麽做的。

方烨然母親已經哭昏過去兩次。方默站在兒子遺體前,什麽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

“我不相信烨然會是間諜。”方母醒來,氣若游絲地坐在冰涼的地上,依靠在丈夫的腿上,“他是我們從小看着長大的,他什麽秉性,做父母的能不清楚嗎?烨然在路邊看到要飯的都會難過,他一直說,想讓這世界每個人都過得幸福,他怎麽可能去做間諜呢?”

方默煩躁地捂着臉:“行了。今天那個人是什麽地位你清楚嗎?情報部副部長,副國級領導!他至于騙我們嗎?你啊,千萬別對外瞎說,家醜都不可外揚,更何況這……”

方母大哭起來:“你是不是為了你的政治前途?連唯一一個兒子的死因都不想管了嗎?副國級怎麽了,他說的那什麽三十二日,像話嗎?你信嗎?”

“我怎麽管!”方默瞪着眼,五十多歲的男人也簌簌掉着眼淚,“我信。不信也得信。”

在幾夜輾轉反側後,方默終于把方烨然送入了土。

回到格外冷清的家裏,方默看到兒子的黑白遺像,躲在房間裏悶聲哭着。接着,他拿出手機,聯系上已經高升的、關系還不錯的前領導,不經意地打探着三十二日。

誰料前領導見怪不怪地默認了:“方默啊,你也跟了我一段時間,我給你個指點,去聯系一個叫芮濤的心理醫生。心理醫生嘛,專治心裏不安定。”

方默拿着前領導給的聯系方式,秘密與芮濤搭上關系。

芮濤應對這類經介紹來的人已經有一套章程了,很簡單地就讓方默理解了何為三十二日以及可能造成的影響。

方默沉思着。

芮濤笑問:“你有什麽需求嗎?我們的價格是按實際情況收費的,主要是看我們的清道夫使者為你的事花費的時間和精力。”

方默想了想說:“我想知道三十二日裏一個人是怎麽死的……”

芮濤皺眉:“這種需求我還是第一次接到,能詳細說說嗎?”

方默猶豫不決。

芮濤哈哈一笑:“不要覺得你的事是什麽了不得的秘密,我接到的項目恐怕遠超你想象。而且你大可安心,我做這行生意的,收費還不菲,知道該怎麽做才能留命花錢。介紹你來的人都放心我,你有什麽不放心的?”

方默想想是這個理,這才把兒子的事說來。

芮濤聽得眼前一亮:“西北研發中心是嗎?那裏比較偏僻,我們沒清道夫在那裏的。離那最近的一個人,開車去也需要六七個小時吧,這麽長的時間足夠他接幾單其他的單子了,所以你這個收費不少啊……”

芮濤在計算器上啪啪按着,然後将顯示出來的數字給芮濤看。

這些錢幾乎是方默的全部資産,但略作猶豫後,方默還是同意了。

芮濤說:“好,你今天先付定金,等下個月事情調查清楚了,我會給你答複,到時你再付尾款。”

方默兩袖清風地回到家。妻子卧在床上形容枯槁,方默蹲下去抱着妻子憔悴的臉哽咽:“放心吧,我會管烨然的,那是我們的兒子啊……”

11月1日的那個後半夜,方烨然噴濺的血液以各種扭曲的形式在易阿岚睡夢中頻繁出現,同時伴随着陳汝明嚴厲的責罵。

哪怕他很累了,也睡得不夠安穩。

直到早晨一些輕微的聲音,薄霧一般滲進他的意識,給他清涼舒适的安撫。

那是周燕安起床的動靜,掀被子,穿拖鞋,套衣服,走出去,帶上門;隔着門板的洗漱聲,踢踏的腳步聲,熱水從飲水機流出,喝水,玻璃杯子放在木質桌面上,磕噠一小聲。

一切聲音都刻意壓低,若有似無,不吵不噪。

半夢半醒、迷迷糊糊的易阿岚舒展了眉頭,嘈雜的夢魇都遠離了。

腳步聲近了,門被推開,安靜了片刻,似乎是周燕安在觀察易阿岚是否醒着。

他問:“早上想吃什麽嗎?我去食堂拿點材料回來做。”

周燕安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終于等到易阿岚不清醒的回答:“粥吧。”

門被帶上,腳步聲逐漸遠去,又一道大門開啓、關閉,腳步聲漸次消失在走廊裏。

在此之後,易阿岚也進入了完全純淨的睡眠裏。

再次聽到外界的聲音,是米粒在鍋裏咕嘟咕嘟綻放。

仔細聽,還能聽到客廳裏偶爾在翻動紙張。周燕安在看報紙。

現在還有人看報紙啊。閉着眼睛的易阿岚在腦海裏笑了笑。

易阿岚就這樣神游似的半睡着窩在被子裏。

沸騰的粥停息了。

周燕安放下報紙,走到卧室外,推開門,倚靠在門框上,笑着問:“還不起嗎?”

易阿岚睜開眼,上午十點鐘的秋日陽光已經充滿了卧室。

易阿岚說:“起了。”他一鼓作氣直起身,坐在床上,亂糟糟的頭發半擋住眼睛。

周燕安嘲笑他:“你先不要開窗戶。”

易阿岚迷瞪瞪地問:“為什麽?”

“往南遷徙的小鳥會以為提前到了家。”

易阿岚反應了一會兒,才手指順着頭發哈哈大笑,徹底清醒了,補救一句形象:“偶然事件,偶然事件,我平常起床還是很帥氣的。”

周燕安轉身:“我知道。我去給你盛碗粥,你弄好了,正好溫着入口。”

周燕安知道。睡得不好,翻來覆去,才會把頭發睡成這個樣子。

“好!”易阿岚邊下床邊說。

他現在感覺很好。特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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