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永夜日光09
白斯特驚呆了,拖把啃上他的腳趾頭,燙得他險些大叫。
如果說客廳空蕩到能跳廣場舞不足為奇,那麽把卧室布置成圖書館又是什麽癖好?
依然是百多平的闊敞空間,一圈兒全是書櫃,櫃板和深棕木牆渾然一體,櫃格裏排滿了紙質書。
乍看上去,有種被書牆圈囿的壓迫感。
早在百年前的聯盟初期,閱讀工具就已經發展到一本筆記大小的閱讀器即可裝下一個國家圖書館體量的藏書。
現今的全息仿真紙頁更讓紙書失去使用方面的存在價值,讀者可以将書頁設置成任何自己習慣的版式、字體和大小,随身攜帶、無傷視力。
即便仍然有少數閱讀習慣複古的,會收藏自己喜歡的紙書,但這近萬冊齊聚一堂實在太壯觀了。
白斯特想,沈夜晚上睡哪兒呢?一樓好歹還有個狗窩,這裏都沒個床。
如果沈夜像伍爾夫那樣睡在地板中間,不會每晚都夢見考試嗎?這個居住環境對學渣實在很不友好。
白斯特不算學渣,他曾經也是憑本事考上警察學校,也喜歡随身帶一本電子筆記。
他的電子筆記本很小,只有小學生作業本那麽大,裏面下載了一些課外書,具體來說就是武俠、修仙、科幻什麽的……
他看過了會給弟弟白星星當故事講,星星特別喜歡聽他講故事。
那本電子筆記跟了白斯特許多年,一直到他出征作戰都帶在身邊,按說如果當年的搜救隊發現了,應該會作為遺物為他保存,可惜他沒在留存下來的私人物品裏找到那個筆記本。
基礎醫學概論、神經醫學病例全書、精神力研究論文集……
白斯特一目十行掃過去,心說他的電子書丢就丢了吧,書目對比太打臉了,沈夜這幾千本書一水兒都是醫學專業書,半根雜毛都沒有。
他随便抽了兩本翻看,好家夥,人家還不是買來做樣子的,都帶着翻讀過的痕跡和标畫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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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書就算看一遍,沒有十幾二十年都看不完,實在讓人汗毛倒豎……不對,肅然起敬!
僅在書架高近天花板的一角,擺了五六個手工縫制的布偶娃娃,雖然品相粗糙破舊,好歹給這幽閉的空間增添幾分活氣。
白斯特腦海中冒出一個小人兒,乖巧軟白,垂落的黑發遮住眉眼,露出削尖的下颌。
小人兒穿着帶帽兜的連體睡衣,短手短腳盤在地板中間看書,不時抿唇用力思考,抓着小鉛筆認真做功課。
跟着小人兒慢慢長大,手腳拉長,變成纖秀少年,依然保持着看書的姿勢……
他從小到大,會不會有點孤單?
白斯特沒來由冒出這個想法,至少他當年可閑不出這麽多時間讀書,要吃要玩要闖禍,還得幫忙父母照顧小星星。
他的弟弟白星星,也是從小生病的孩子,智力障礙,認知能力停留在四五歲的程度,但他是個乖寶寶,特別惹人疼愛。
白斯特丢掉的電子筆記裏,存了很多白星星的照片,他很喜歡被哥哥拍照,對着鏡頭一動不動咧嘴笑。
沈夜似乎不怎麽愛笑,可能是少了他這種好哥哥吧?
白斯特想,既然大家得相處一段時間,要不……我就吃點虧,當他是我弟好了!
有了這重身份,給他做做飯、擦擦地、洗洗衣服也應該應分,住他家裏也沒毛病。
白斯特更賣力地擦起地板。
書櫃的最下一格帶着櫃門,白斯特不小心,讓拖把一角磕了上去,将櫃門碰開一點。
白斯特彎腰,想将櫃門重新關好。
嗯?他的手停住,反用力拉開了櫃門。
借着室內頂燈的光,白斯特看見櫃子裏面……空的,又不全是,鋪了一層軟墊,軟墊套着同樣深色的布料所以不容易被發現。
再向裏看,墊子延伸過去,大概一個人的長度,最裏放了一只枕頭,還有貼牆疊放的一張被子,只是那邊的櫃門釘死了打不開,只有腳下這門可以進出。
白斯特:???
這底櫃雖然比書架寬一些,進深也不過八十厘米左右,還沒有一張兒童床的寬度。
被褥枕頭俱全,所以沈夜晚上是睡在裏面嗎?這倒解釋了為什麽二層沒有床。
可是底櫃的高度不足一米,成人鑽進去無法靠坐起來,翻身都顯得局促,他家裏明明這麽大地方,為什麽非要睡在櫃子裏呢?
這種像棺材的空間,躺進去不會害怕嗎?
白星星就不喜歡窄小黑暗的地方,白斯特記得有次帶他玩捉迷藏,他不小心躲進衣櫃裏出不來,吓得哇哇大哭。
之後好長一段時間,白星星都蹭在他的身邊睡,怎麽趕都趕不走。
還是說,他真的過時了,不懂現在年輕人的玩法。
白斯特的這個想法很快被證實,他想趁沈夜不在家洗個澡,別當着面讓對方擔心他漏電。
結果……
白斯特找不到出水開關,也沒任何精神力能操控的感應裝置。
白斯特在沐浴房裏吃果曬雕,徹底石化,生出被時代快車抛棄的孤寡老人的悲涼。
伍爾夫站在門口,沖浴房吼兩聲,成功引起白斯特注意。
它擡高前爪,半蹲身立起軀體,倆前爪盡量往身側展開,應該是在學人類示範正确的沐浴姿勢。
白斯特立即領會精神跟着做,先蹲了個馬步,然後将手臂平展,上下扇着晃了晃。
噗噗噗,登時有水柱四面八方噴過來,嗞了他滿臉。
懂了!白斯特站直身體,抹掉滿臉水。這不怪狗子,是站不是蹲,這回水流剛好沖在他身體上。
大概是沈夜慣用的設置,他太高,想沖到脖頸的确得稍微矮身。
狗子原地轉圈,白斯特跟着轉,噴水變成了噴沐浴泡,牆壁伸出帶小刷頭的機械手,嘩啦嘩啦把他從頭到腳洗刷一遍。
狗子再蹲身伸爪,白斯特站成十字,重新噴水,沖掉了泡沫。
狗子再轉圈,白斯特跟着轉,氣孔噴出暖風,很快将身上的水珠吹幹。
白斯特穿回衣服,心想沈夜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小情趣,洗個澡像當年的自動洗車,還得做一套廣播體操。
他活動兩下肩膀,小刷子夠勁兒,還挺舒服的,會玩。
有通話請求接入,是凱恩·斯特林。
凱恩長官七十歲,随時可以申請退休,偏趕上這麽個山雨欲來的時候。
赫斯·缇娅修女病重,厄爾斯亞華城的治安總署又将一只燙手山芋空投暮星讓他接着。
對于白斯特這麽個年齡又大又小、職位又高又低、身份不死不活、任務不明不白的家夥,凱恩很難找到和他相處的融洽模式。
但又不能不管,凱恩問:“新環境适應如何?”
白斯特掃了眼身後的沐浴房,眉毛一挑:“十分愉快!”
凱恩:“很好,再見。”
白斯特:“等等,關于我的任務,保護沈夜醫生,我能知道他哪裏危險嗎?”
凱恩:“這是上級的命令。”
白斯特:“據我所知,他只是一個可能有點優秀的年輕醫生,不是在家就是在醫院,或者在從家到醫院的路上。他不在家,我身份受限管不着;他若在家……凱恩警長,您轄區的房屋了解一下,他的家比鐵桶還堅固,請問我的任務是保護他洗澡時不滑倒,還是煮飯時別切到手?”
凱恩:“最好兩樣都別發生。”
白斯特:“……”“好的,明白了!最後一個問題,我的薪酬怎麽算?”
凱恩:“……”“C區警署暫時沒這個預算。怎麽?沈醫生沒授權你使用他的賬戶嗎?畢竟你現在是他的……人。”
白斯特:“有是有,但是沒餘額。你想辦法解決,男人都要養家的,難道讓我一直吃軟飯?”
切斷通訊,白斯特收到來自凱恩警長的200因轉賬,附言:多了怕你不好解釋,先這樣,等月底發薪再說。
白斯特啧了一聲,後輩們這前衛的消費觀可真不行啊,才22號,到處找不到一個賬戶餘額多于200的。
他利用網絡做了些操作,讓這筆錢以更加合理的方式進入到沈夜的賬戶裏。
白斯特剛要出門購物,一聲輕響攫住了他的注意,頂樓,或者天臺。
他屏着呼吸無聲朝樓梯上走了幾級,兩耳細聽。
伍爾夫沒有任何反應,吃飽喝足了像貓一樣蜷進窩裏打起盹兒。傻狗!除了看家什麽都會。
頂樓響起腳步聲,是個從容的賊,可能以為家裏沒人。
白斯特暗嘆一句“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他剛跟凱恩預支一點點薪水,賊就上門了,現世報要不要這麽快!
他已經走到二樓樓梯,再往上是一道通向閣樓的門,那門看着挺結實,而且上了插鎖。
白斯特輕輕跨過擺在梯階上的幾盆小花,看來沈夜很少去閣樓,這樓梯用來放花說明他不常走。
他捎帶着看了一眼,花葉細長,像蘭草,不過養得不怎麽樣,離死不遠了。他在心裏默默加了一條工作:養花。
賊在翻東西,弄出一些聲響。
白斯特突然發力,搶上去開鎖掀門。
閣樓上一個暗影倏然驚起,反應居然不慢,抓着吊床一蕩,借力撲向天窗。天窗通着屋頂,顯然他就是從這兒摸進來的。
白斯特速度更快,抓賊他可是專業,加之屋頂不高,他伸手一扯,撈住對方的腳踝呱唧将人掼進地上一只敞口的木箱裏。
塔塔奴卡:卧了個……CAO!家裏進賊了!
他被摔得七葷八素,眼前金星亂飛,還不忘給沈夜預警,對着腕上的智能機大喊:“哥!有賊!別回家!報警!”
白斯特:卧了個……CAO!賊喊捉賊?臭不要臉!
等等,哥?
白斯特看清來人,是個小黑孩兒,一頭辮兒,脖子上挂個目鏡……
這目鏡他認得,“智眼”,是專門給盲人用的,能通過傳感器直接将環境影像傳遞到腦部視覺反應區。
“智眼”造福了無數視障者,包括許多因疑似擁有特異精神力而毀掉視力的人。
他的發明人,說來還跟白斯特頗有些淵源,以至于他看見這東西怒意值都跟着消減不少。
不過,面前這小破孩兒明顯在裝瞎,一雙灰眼珠轉得滴流圓。
他熟悉這裏,管沈夜叫哥,并在意沈夜的安全,桌角放了新打包的早餐……
白斯特迅速擺正姿勢、收斂表情,眼中浮現環狀綠光,戳成一截高冷的人工智能。
“敢偷襲老子!你塔馬——”奴卡從箱子裏爬出來,扭着揉腰,嘎嘣!被綠眼怪驚呆了,指着白斯特,“哇哇哇!我去!阿彌陀佛哈利路亞!你是……你是我哥的那個……新買來的……”
“白斯特,叫我白斯特。”白斯特及時打斷他,聽起來不對味兒,什麽他哥的那個,還買來的,他可是正經的機器人!
“哈哈哈哈,白斯特。”奴卡一瘸一拐走近些,“不是說好的洛麗塔小女仆麽?怎麽是個帥比大猛男?我哥也喜歡你這種嗎?我還以為只有我喜歡大猛男——”
白斯特默默後退一步,性向湊合着能對上,但他不煉銅。
“你別怕!”奴卡說完,感覺自己有些大言不慚,“我是說,我不會跟我哥争的,我等他不用的時候我再用。”
你用個屁!白斯特後悔剛剛下手輕了,就該直接摔死熊孩子。
“我哥沒跟你提過?我借住他這兒。”奴卡指了指通向二層那道門,“平時各走各的,這門他兩邊加了鎖,不過只有他那邊上鎖,我從來不鎖,就是這麽坦蕩!”
奴卡開了光屏看節目,邊扒早飯,剛好在播“河姆案”的訪談,嘉賓是樸仁宰,這名字最近經常出現,連白斯特都印象深刻。
“又是這垃圾!”奴卡不屑,“幹啥啥不行,挑事兒第一名!我跟你說,最會拱火兒的就是他!給他個支點,他都能挑起第四次世界大戰!”
白斯特跟着聽了一會兒,這評價還算中肯。
樸仁宰評論員,看似那種姿态中立、見解獨到的評論者,實際發言中夾帶不少私活,他很懂怎麽能夠挑起不同立場的人之間彼此仇視,尤其是普通人和精神力障礙者,甚至障礙者之間,以此達到制造碰撞和沖突、吸引眼球和罵戰的轟動效果。
畢竟大多數精神力特異者隐藏很好,被發現之前一直以精神力障礙者的身份生活,混在他們之中。
“在這件事之前,河姆被周圍人認為是精神力障礙者,她因此得到過許多特殊照顧,”樸仁宰語速平緩,顯得冷靜客觀,“諸如被人收養,雖然經調查收養手續上确實存在程序瑕疵,還有讀書時得到春晖福利院的助學金,乃至她剛進入社會,就得到一份非常不錯的工作。盡管目前賈德仍然是嫌疑人身份,但我們不該抹殺他作為用工方積極承擔的社會責任。”
女主持人問:“可惜後來證實,河姆其實是一名精神力特異者,并不止一次使用了這種能力。樸先生是否覺得,她獲得的幫助跟特異能力有關?”
樸仁宰略顯遺憾地笑笑,微微搖頭的幅度像是不小心洩露出內心的想法,嘴上卻說:“從科學分析的角度,目前僅能認定河姆對賈德和普林斯汀兩人使用過異能力,至于以前的情況,我的觀點是沒有證據不能不負責任地斷定有或沒有,現代司法是講究證據的。”
“但是,如果從大衆心理的角度來說,我認為河姆的行為的确傷害了許多善良人的感情,讓他們覺得被欺騙和傷害到,這種欺騙很可能導致人和人之間的信任斷裂,社會影響是很糟糕的。對于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精神力障礙者來說,就可能因此不再獲得幫助,畢竟人們無從預判究竟誰是真的障礙者,誰其實是隐藏的異能者……”
奴卡氣得一把掃掉新聞界面,換上重金屬搖滾下飯。
“你爸爸我要是隐藏的異能者就好了!非打死你這個不肖子!”
白斯特登時被震得腦漿沸騰,确信自己老了,還是遛彎買菜是正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