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永夜日光10

沈夜比了個OK的手勢,助理和桃樂絲放松地對視一笑。

“提醒家屬按照複健指南幫奧涅金做康複訓練,一個月左右應該能完全恢複。”沈夜脫掉手術衣,開啓智能機。

先是一聲悅耳的收款提示音,跟着是奴卡的一串鬼叫。

“哥!有賊!別回家!報警!”

“哥!好帥啊!你機器人好帥!”

“鬧了場烏龍,白斯特不喜歡搖滾,他走了,不給我收拾房間。”

“哥能給我開次級授權嗎?一天也行……”

沈夜:???

再然後是叮叮當當的付款提示音。

您支付的119.6因已到賬,37.5因已到賬,82因,299.8因……

您的餘額不足,建議使用信用額度支付……

已經開啓信用額度支付……

沈夜:!!!

他臨時開的門診因為突發手術攢了一些患者,要立即換衣服趕過去。

賬戶的事情先不管了,反正他不缺地方蹭飯,亂花錢的家夥挨餓也是活該!

桃樂絲追上來叫住沈夜:“戴上這個,昨天影像室的韋斯珀醫生被患者打了,他手本來就有毛病,今天都沒來上班。沈醫生,小心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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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黑晶石耳釘躺在小護士掌心,可以僞裝成普通人的“觸角”。

“謝謝。”沈夜捏起耳釘轉身走了。他不會戴,也沒當面拒絕對方的好意。

韋斯珀醫生被打的原因不用問,一定是和精神力障礙有關,近來普通人和障礙者之間的關系似乎越發緊張了。

沈夜微蹙起眉,擁有八億多人口的暮星,向來是精神力障礙者比例最高、歧視最少的地區。

因為“河姆案”的發生,這裏成了普通人和障礙者矛盾頻發的戰場,已經從網絡蔓延至現實生活。

該有個公正的結局來平息它了。

~~~

沈夜很晚才回家,期間接到一次白斯特發來的通訊,問是否需要接他下班。

沈夜果斷拒絕了。像白斯特這種購物欲旺盛的家夥,出門就要買買買,你讓他一路從家到醫院,說不定見着什麽沒吃過沒用過的轉眼就拔草。

也不是舍不得給他買新鮮玩意,終歸是個AI,天黑了單獨出門不安全,萬一給人刷機拐走了賣到那些奇怪的地方就不好了。

沈夜挂斷通訊,仿真紙頁上的字跡有些看不進去,可能還是習慣回家看他那一屋子紙書。

機車轟鳴着靠近枯樹小屋,雖然沒有其他房子裏透出的萬家燈火,畢竟他家也沒個窗戶,但大門底下溢出一條暖黃的光線,就像食物夾層裏流出的一點奶酪,有種溫軟香甜的誘惑,讓平常的生存必須品沾染上情緒,有等待的期盼,有回歸的渴望。

小狼仍在開門的第一時間撲上來,圍着沈夜打轉,還增加了在它面前紮馬步的新技能,喉嚨裏咕嚕着汪星語。

這二貨是打算告狀還是在開嘲諷?白斯特近前一步擠開狗子。

“洗個手就開飯。”

他穿了條哞哞品牌贈送的圍裙,一身奶牛花。廚房裏騰起熱蒸汽,不同于營養膏的食材原香随着咕嘟咕嘟水沸聲飄散出來。

晚餐是小雲吞,晶瑩的面皮包裹餡料,透出淡淡翠綠和肉粉,湯汁柔滑清澈,飄着碧色的香蔥沫。

沈夜悄悄咽了口唾液:“你做的?”

“我的廚藝模塊存了很多菜譜,你可以慢慢嘗試。”白斯特幫他拉開椅子,他花掉299.8因買了一套特價餐桌椅,感覺超值。

沈夜嘗了一口,他不太會形容那些美好的感受,就是……三百萬果然很值!還有,他該努力賺錢,省得白斯特只能買特價。

“你不吃嗎?”

白斯特:“我可以不吃。”

沈夜:“你可以吃。”

白斯特看着沈夜飛快撈光碗裏的雲吞,又一勺勺喝光湯汁:“只做了一份。”

沈夜不好意思地擡手掩住飽嗝兒:“……”

做完清潔,白斯特見沈夜坐在樓梯臺階上,身邊擠着“二哈”。

沈夜一側肩膀倚着欄杆,伍爾夫則像只毛靠墊,撐在他空着的腰側。沈夜有一下沒一下地撓它搭在自己腿上的狗頭。

天花板上的燈帶瀉落暖黃光幕,一人一狗和諧安寧,倚偎出相依為命的畫面。

沈夜吃飽飯的模樣很乖,暖光讓他的臉色顯得不那麽蒼白,但仍有層看不見的疲憊感籠罩着他,仿佛肩頭壓着重重心事。

白斯特走過去,斜斜靠在牆壁上:“你看起來有點累,是不是工作很辛苦?”

沈夜像是聽到什麽意想不到的問題,微微仰臉,眼睛彎了彎:“不是醫院的事。今天凱恩警長來找我。”

白斯特倏地蹬着支撐腿站直,滿臉難以置信,低喃道:“他怎麽這樣?才200……”

就值得親自跑去找沈夜告狀?!怎麽不安個敲詐勒索罪名來逮捕他?

“什麽?”沈夜抱住狗子,俯身用它墊着下颌,似乎沒留意到白斯特的異樣,“河姆案找到了一位願意為河姆提供法律援助的辯護律師,他們想讓我作為專業證人出庭。”

專業證人,白斯特清楚這個身份,當年在警校學習聯盟基本法,其中訴訟篇有關于專業證人的定義。

法院在審理案件時,對于案件涉及的專業知識,例如醫學、藥學、痕跡學、化學,乃至計算機、金融等,會邀請相關領域與案件沒有利害關系的專業人員出庭,當庭解釋案件涉及的相關內容。

這種通常不會是十分尖端高難的講座,而是相當于科普水平,或者略去分析過程直接給出專業結論即可。

白斯特想想頭頂那堆山似的群書……手術刀殺雞,沈夜實在沒必要為這種任務犯愁。

沈夜:“我不會在很多人面前說話。”他側過頭枕在伍爾夫身上,擡眼期待地看向白斯特。

白斯特挪步到他身邊坐下,側臉的線條勾勒進沈夜的視野裏,帶着熟悉的弧度,沈夜的心慢慢安靜下來。

“你可以找一個信任的人去現場聽審,你的爸爸或媽媽?讓那個人坐在證人席可以看到的位置,這樣你說話的時候,當作是在對那個人說,就不緊張了。”

白斯特不知什麽時候握了一罐牛奶在手心,變魔術似的遞到沈夜面前,牛奶被他會發熱的手暖得微溫。

原來這只小朋友是社恐,也不奇怪,他從小生病,常年住在醫院裏,與人接觸的模式是接受照顧,單純的環境、羸弱的身體,很容易造成怯懦和自卑。

雖然情況不太一樣,白斯特想,白星星也害怕陌生人,只有同信任的家人在一起才是放松的,他給沈夜的建議應該沒錯。

沈夜小口嘬着牛奶,眼睫垂下去:“他們不會去的,爸爸很忙。”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要緊事,把伍爾夫塞給白斯特:“帶他出去跑跑,我要睡了。”之後轉身快步走上二樓。

兩小時後,被伍爾夫遛到汗流浃背、氣喘如牛的白斯特回來沖過澡,依然可見旋轉樓梯上一片淺光順着臺階鋪落,沈夜還沒睡。

沈夜席地而坐,面前放大的光屏裏排滿了仿真紙頁,上面文字密密麻麻;手邊的地板上攤開着幾本書,時不時被他用指尖劃過兩行默念消化。

12月25日,兩天後的聖誕節,河姆案将開庭,鑒于案件的特殊性和輿論熱度,極有可能當庭宣判。

沈夜可以争取的時間不多了,他希望赫斯·缇娅媽媽可以看到一個讓她欣慰的結局,她畢生追求的公平。

~~~

“白斯特!”沈夜咚咚咚跑下樓,梯階一側的感應燈漸次被喚醒,在他腳下架起光橋。

沈夜下來一樓,白斯特預設的警報便一個脈沖震動将他從睡夢中驚醒,他當機立斷擺了個挺屍的姿勢,AI應該永遠保持優雅鎮定。

白斯特在這座空曠的房子裏找不到一間客卧半張床,只好靠邊貼牆躺地上睡,房間保暖還不錯,他将小碎花野餐墊鋪在身下合衣而眠。

沈夜跑過去晃醒他,身上還穿着睡衣:“白斯特,起來了!帶你去看一樣好東西!”

白斯特睜眼,瞳仁綻出綠光,像極了從休眠狀态被喚醒的智能機器,清聲問:“早上好。”只一瞬便毫無睡意。

夜光時鐘顯示此刻是淩晨五點半,白斯特忍住呵欠,心說沈夜這算什麽老年人作息?狗都沒醒呢!

“你晚上睡這兒?”沈夜問。

白斯特已經折好小毯子:“夜晚休眠比較省電,那個……我怕站着睡吓到你。”也累死我自己。

沈夜從櫃子裏抱出兩件防寒袍,遞給白斯特一件:“穿上,外面很冷。”他自己已經紮緊腰帶裹得嚴嚴實實。

沈夜拉起白斯特的手往樓上去,跨過半死不活的幾盆小花,打開通往閣樓的門。

“從天窗上去,”沈夜指指奴卡空着的吊床,示意白斯特可以踩那裏借力。

白斯特推開天窗,雙手攀住窗沿,一個引體向上将自己提上去,轉身蹲在窗口遞給沈夜一只手。

從窗口灌進來的風很冷,激得沈夜打了個哆嗦,但更有存在感的溫暖從白斯特手臂傳過來,沒等沈夜借力,他倏地雙腳騰空,被白斯特直接拎了上去。

真像一次冒險!沈夜的心髒被風脹滿,他時常幻想自己會飛行,此刻仿佛夢想成真。

屋頂上同樣空闊,一角放着換氣扇的室外機,支了把破舊的太陽傘,下面擺張廢品收購站常見的搖椅。

這不像沈夜的東西,倒是和奴卡閣樓上那堆破爛如出一轍。

沈夜果然沒碰那張缺鈣的椅子,撐着胳膊坐到環屋頂一圈的木塑欄杆上,垂下兩腿。

這種欄杆的材質跟枯樹小屋的外牆相同,大概是近百年出現的新型建材,十分堅固耐磨,可以塑造成任意形狀,有木頭的質感,坐在上面不會感覺很冰。

白斯特也踮腳坐上去,周圍是針松林灰暗蔓伸的枝丫,将兩個身影隐在其中。“好東西在哪兒?”

沈夜不說話,仰頭看向濃灰的夜空。

沒一會兒,星光掩映下,湛藍星球從地平線緩緩升起。

她比所有的星星都巨大,顯得沒那麽遙不可及,甚至能用肉眼分辨出她身上的蔚藍海洋和成片陸地、雪白的雲層和山頂的冰蓋。

她那麽沉靜,那麽美麗。

“厄爾斯,”白斯特輕聲說,他曾無數次在太空中凝視她,每一次都同樣震撼和依戀,那是母星,人類的誕生地,無數人向往回歸的家園。

公元時期的厄爾斯,擁有比現在多一倍的陸地,南北極的冰山尚未完全消融,大氣層也沒打上人工補丁,居住在那裏的人類無需流浪。

星元時期戰争伊始,複興的重工業和能源過度采掘,導致污染迅速加劇、氣候惡劣異常,幾乎比星戰更早威脅到人類的存亡。

白斯特醒來後從書中讀到,幸好星戰在一個微妙的臨界點被終結,戰後的聯盟總人口曾一度萎縮至跌破十億,後來體外孕育技術的出現才重新複制了戰前的人口繁榮。

可惜環境改變造成的土地減少和糧食産量驟降問題卻與激增的人口數量形成尖銳矛盾,于是聯盟啓動了星際移民計劃,将四分之一人口遷至暮星。

沈夜嘴唇凍得發白,仍安靜地仰頭看向厄爾斯,他生于暮星長于暮星,也會對母星懷有強烈的依戀嗎?

白斯特伸出左臂環住沈夜,手臂緩緩升溫,沈夜如同被暖爐包圍,感覺不到一點寒意。

然而毫無征兆地,天空忽然落了雨,厄爾斯的身影在雨幕中漸漸模糊。

白斯特飛快地卷起沈夜,掀開天窗塞回閣樓裏,沈夜落在奴卡的吊床上,白斯特則站到地面,提着兩人淋濕的防寒袍挂在窗邊晾着。

“今天不要騎機車上班了,我幫你叫計程車。”白斯特和沈夜一同下樓去,“早餐想吃什麽?”

“你做的。”沈夜回答。

白斯特有被贊到,心口暄軟:“奴卡,要幫他準備一份嗎?”

“不用。”

“他是?”

“撿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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