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永夜日光11

塔塔奴卡的确是沈夜撿回來的。

大約十三四年前,奴卡還是個七八歲的小鬼,整天裝成瞎子晃蕩在暮星的大街小巷。

他的生活來源有兩項,一個是有人看他可憐,施舍給他點剩飯剩菜和舊衣服舊鞋;還有一個,也是主業,做小偷。

後者是主要生活來源。

畢竟暮星本地種不出作物,所有的食物配給都從厄爾斯調運,本就緊缺的資源加上長途運費,導致暮星食品價格偏高,半數居民自己都靠啃營養膏勉強果腹,哪裏有餘糧接濟乞丐。

奴卡天生一雙灰瞳,人長得瘦小枯幹,七八歲看起來頂多五六歲模樣,裝成盲童拎根木杖沿街要飯,一般人對他沒有警惕。

他又偏偏是魔盜團祖師爺追着喂飯的那種,大字不識幾個,順手牽羊博士畢業,因此過得還算不錯,離餓死街頭大老遠。

那年沈夜十六歲,還不到能領機車駕照的年齡,只能半夜偷偷騎車出來,他很想去見一個老朋友,想得不行,非見不可那種。

交通警們晚上都下班回家了,暮星的安保機器人又都是厄爾斯的淘汰貨,不缺胳膊少腿已經難得,根本追不上超速機車。

沈夜轟着油門一路飛馳,忽然看到路邊有家花店還沒打烊,于是兜了個圈回頭,想買一束花帶去見朋友。

就在他剛剛停好車子,一只腳擡起來還沒落上店前的臺階,整條腿就給從街角吹過來的一團黑影糊住了,糊得結結實實甩都甩不掉。

沈夜嫌棄地晃了晃腿,男孩幼小的身體也跟着晃了晃,粘得死緊,絲毫沒有松動的跡象。

他剛要開口問(罵)清(髒)楚(話),小孩兒先聲奪人地哇一嗓子嚎開了:“嗚哇哇……爸爸我錯啦……別打啦……再也不要蛋糕啦……我知道錯啦,爸爸!”

十六歲喜當爹的沈夜:“???!!!”

他當時的确已經有了成年人的身高,但人偏瘦,身量還是滿滿的少年感,因為冬季穿得厚重些,倒也不太看得出區別,頭上還罩着機車頭盔。

也不知那聲“爸爸”怎麽惹着他了,沈夜用力踹翻粘在腿上的小破孩,甩着皮手套照他頭發上抽了一下,應該打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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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

沈夜花也不想買了,轉身跨上機車就要走。

男孩急着跟過來,又不敢靠太近,怯聲低語:“先生,Goodnight……救我,求求你!”

街角有兩個黑衣人突然剎住腳步,向這邊張望過來,他們穿着西裝,卻身形矯健得不像上班族。

小孩哭得更大聲了,沈夜被他吵得頭疼,莫名想起剛那句Goodnight,他心一橫,豁出去了。

“你他媽別跟着我!讨債鬼!找你媽去……誰生的誰養,不是老子的種,別想給老子當拖油瓶!”機車緩緩向前滑出兩米,噴着嫌棄的尾煙。

這段飙戲發揮過于出色又突兀,小孩兒愣了一秒馬上接住,嚎破了聲:“我媽死啦!爸爸,爸爸……我聽話!等我……別不要我……哇哇啊啊……”

左右不少人出來看熱鬧,撇着嘴角指指點點。兩個追随的男人沒近前,隐在人群後窺望。

沈夜像個輿論注視下不敢放肆的渣爹,一把薅起小孩兒的領子拎到後座上,轟一聲帶着人跑了。

小孩兒怕被他甩飛出去,緊緊抱着沈夜的腰,他沒戴頭盔,夜風一口口灌進嘴巴,好在剛剛的黑衣人和街道都被遠遠抛在身後。

沈夜轉了幾個彎,停車,将人拎下來重新丢回路邊。

“哥,”小孩兒喊他,“謝謝。你去哪兒?能帶我一起嗎?”

沈夜嗤笑:“上墳,去嗎?”

小孩兒:“去。”

沈夜:“???”“滾吧,回家找你媽。”

小孩兒:“我媽死啦。”

沈夜有種不好的預感,好像下一秒自己的輩分又會長回去,變成“爸爸”。

小孩兒問他:“你大晚上的去給誰上墳?”

沈夜:“我哥……們。”

小孩兒:“我陪你吧,C9區那個墓園埋你們這種有錢人,晚上會鎖門,我能幫你開鎖。”

沈夜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我不偷好人。”小孩兒說。

沈夜問:“你知道誰是好人?”

“你是。”

我不是。

~~~

“從那之後他沒再偷過東西了,現在春晖醫院做護工。”這注釋有點兒護崽內味兒了。

沈夜吃掉奶黃包,慢慢喝牛奶。今早上他倆坐在二樓的樓梯上吃早飯,買了餐桌也可以不用,就是這麽任性。

“白天奴卡會回來睡覺,你不用管他。他還學過一點網絡課程,技術可以。”

白斯特覺得沈夜這麽說像是在提醒他什麽,別讓小鬼看穿幫嗎?他感覺自己高科技打造的馬甲在沈夜眼裏可能是件破洞百出的漁網衫。

如果沈夜明知道他不是AI管家,為什麽卻不拆穿他呢?

他不好奇自己來到他身邊的目的,也不擔心自己會威脅他的安全嗎?

凱恩警長說過,他會以赫斯·缇娅修女的名義被送到沈夜身邊,那沈夜究竟是太過信任他的缇娅媽媽,還是什麽都無所謂的傻白甜。

這樣的沈夜,真是足夠激起一個前警察的好奇心呢!

白斯特想事情的時候,指尖捋過那幾盆不太健康的花葉,它們病恹恹地垂着。

沈夜的注意力被他手指吸引過去:“這個叫‘月光草’,你關掉所有燈試試。”

他自己關燈需要調出智能機的控制面板,現在一句話,白斯特就可以替他操控家裏的全部電器。

房間緩緩暗下去,連走廊的小夜燈也熄滅了,周圍凝着濃重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白斯特聽見沈夜平靜的呼吸近在咫尺,紋絲不亂。

“你一點不怕黑嗎?”

“不,”沈夜清淡的聲音響起,“最沒什麽可怕的就是黑暗,它會包容一切。”

白斯特半邊身體仿佛被一陣涼意撫過,那一瞬,明明仍在身邊的沈夜似乎變得非常遙遠,遠在沒人能觸碰到的地方,孤單得只有他自己。

然而此時,月光草纖細的葉片泛出瑩瑩淺金光芒,在黑暗中懸垂如勾。周圍依然漆寂如濃墨,它無法照亮沈夜。

“古時候的傳說,月亮是厄爾斯的守護星,他變幻無常、陰晴圓缺,但始終陪伴在厄爾斯身邊,即使有時沒人能看到他,他也一直都在。”

沈夜說這個的時候,聲音變得溫柔,可以想象他的表情也是。

“月光草的葉片上有積光物質,能在黑暗中發生化學反應釋放能量,它很像傳說中的月牙。”

“它的光終究還是借來的,不如SUn1,表面溫度六千度,每秒鐘有六億噸氫發生核聚變釋放能量,溫暖了整個星系。”

白斯特說着,将手指掘進其中一盆花的泥土裏,不同于砂礫的細密質感,這土壤應該是從厄爾斯運來的。

沈夜緊張地拉他手臂:“你做什麽?!”

“給它松松土,”白斯特笑起來,像在享受捉弄人的勝利成果。

沈夜抓着他胳膊的手沒有松開,反而将自己向白斯特拉近。

白斯特眼中的隐形晶片開啓夜視功能,清楚看到沈夜漂亮又促狹的臉蛋幾乎貼上自己,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沈夜傾身跪在臺階上,憑借感覺對齊視線,吐息像一波波沖擊岩壁的海浪:“東方傳說中,厄爾斯有另一個名字叫‘地星’,SUn1也有一個名字叫‘旸’,Best·Young,我要虹膜解鎖給你換個稱呼。”

白斯特眸中的綠光暴漲,像是輸入過載:“可以,你想換成什麽?”

“白旸,”沈夜強調地說,“我以後叫你‘白旸’。”

白斯特看見他在黑暗中翹起的唇角,全然陌生的弧度。那一刻,他甚至有種扯裂胸膛露出心跳,以活人的身份同對方坦誠相見的沖動。

周遭的照明緩緩亮起,沈夜像貓一樣眯起眼,淩厲瞬間斂得無影無蹤。

白斯特平靜外表下是波濤洶湧的狼狽,壓平聲線道:“你得出門了,小心上班遲到。”

沈夜耍賴地搖頭,下眼睑透出熬夜的淡青:“沒關系啊,我是院長的兒子,偶爾遲到有什麽要緊。”

“白旸,奶黃包還有嗎?我好像沒吃飽。”光亮下,他又變回了那個乖軟單純的小少爺,撒起嬌來讓人無法拒絕。

~~~

一連兩天都在下雨,外面陰暗泥濘,沈夜23日這天根本沒出屋,他說的遲到也在逗白斯特,這天輪到他休息。

雨天窩在溫暖幹爽的家裏,無論做什麽都很惬意。

沈夜仍然在看書查資料,白斯特則在一旁給他那幾盆月光草松土施肥,仔細去掉枯葉,挑選茁壯的氣生根重新扡插。

24日,即将到聖誕節,暮星有不少西裔居民,這算是比較隆重的節日之一。

早上雨停了一會兒,沈夜趁機決定照常騎機車去上班。

白斯特躊躇着要不要準備過節的東西,聖誕樹、烤火雞……他不知道沈夜從前過不過這節日,但他媽媽梅蘭達有二分之一英裔血統,很可能安排平安夜的家庭活動。

這麽一想,他似乎又不用操心太多,只需要給自己煮一份營養膏,再幫伍爾夫加滿狗糧就足夠了。

白斯特看了眼窩裏打盹兒的二哈,這家夥夜裏不睡滿屋子巡邏,白天倒堂而皇之地補覺,橫豎都不像一只傻狗會幹的事兒。

很好!這小屋裏住的,就沒一個正常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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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白旸:我漁網衫掉了?

沈夜:穿不穿沒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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