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兩人分着喝了半壺奶茶才繼續上路。
天變晴之後,人的心情也開闊,看什麽景色都覺得美。
在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徐景元其實很難想象竟然有地方能夠免遭鋼鐵森林的侵蝕,還保留着最原始的生态風光。
因此現在親眼見到了,會感覺這一切格外珍貴。
漫無邊際的草原,迎風直立的行道樹,偶爾略過的羊群,趴着曬太陽的牛,騎馬趕馬的牧人,散落的民居,和遠處微微起伏的平頂山脈。
每一幕都好似一樣,又總有些不同的地方,錯過了也不必覺得可惜,因為很快又會在前方重現相似的景色。
太美了。
就像一幅被筆直公路撕成了對半的水彩畫,雲層是随意潑灑在碧藍天邊的白色顏料,星星點點散落在頭頂,棉絮般的雲團懸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也有大片大片被肆意塗抹開,變成各種奇怪形狀的薄奶油。
太陽升得更高,日光猛烈,幹爽的風也帶了點熱意,吹得人微微上頭。
徐景元張開手臂感受了片刻,心裏感覺滿滿漲漲的,大起膽子叫穆禮的名字,叫了好幾遍,聲音大到穆禮想假裝沒聽見都不行,偏了下頭問他幹什麽。
“太舒服了——閉上眼好像在飛。”徐景元推開頭盔玻璃,聲音很大地跟穆禮說,“我可不可以,喊一下。”
“喊什麽?”穆禮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你別學電影裏那些丢人……”
“哇啊————太爽啦————”
“的橋段……”
“好————爽————哇————”
“……”
穆禮放棄了。
所幸早晨八點的國道十分空曠,跑好幾公裏也難碰見一輛車。
穆禮轉動車把默默加速,聽徐景元在後邊喊了快有五分鐘才消停,之後也時不時就叫一聲,嗚嗚哇哇地亂嚎,心裏嫌棄真是傻死了,嘴角卻不知為何在上揚。
……大概和傻子呆在一起久了,連好心情也會變得容易傳染吧。
最後一小時的車程裏,穆禮又停了一次車,被徐景元煩的,說想下車拍幾張照片。
他們經過的是錫林浩特規模最大的風場,數不盡的巨型風車密密麻麻矗立在廣闊的綠原上,方向不一地轉動着,遠到幾十公裏之外,幾乎布滿了整段公路的沿線。
穆禮把車停在路邊等,看徐景元很沒見過世面地舉着相機一路往風車海裏跑,覺得好笑,想起了以前阿爸帶着他和大黃狗一起開車回市裏,有次停在路邊放大黃狗下去撒尿,它也是這麽撒丫子跑進了風車海裏,害他追着一頓好找。
可惜後來大黃死了,市裏那個家也沒了。
“……穆禮,穆禮!”徐景元在遠處揮舞手臂喊他,“要拍照嗎!”
穆禮說:“不要。”
徐景元繼續喊:“那你過來幫我拍!”
穆禮:“……”
最後還是拍了兩張,一張是穆禮拍的徐景元,另一張是相機放在背包上定時拍攝的徐景元,和被他摟住了肩膀強行合影的穆禮。
“你不是很會攝影麽,”穆禮瞥着顯示屏裏手腳大張定格在半空的徐景元嘲道,“怎麽拍照也只會跳和剪刀手。”
剪刀手是第二張合影,穆禮一身黑抱臂站着特別酷,可惜被徐景元勾住肩膀靠過來壓了一頭,把他氣勢都給壓沒了,襯得小小一只很需要人保護的樣子。
是真的很像狗啊,穆禮想。
以前大黃也是一見面就愛往他身上撲,把他撲到草地上壓着他不讓起來,非要舔得他滿臉都是口水,可讨人嫌。
“我只是會拍,但不擅長被拍。”徐景元一邊收相機一邊說,“從小到大被拍的經驗大概都來自于我媽,當着家長的面也不能擺太裝逼的姿勢吧,只能跳一下比個耶了。”
穆禮嗯了聲,戴好頭盔跨上車。
徐景元很自覺也跟着上來,出發前有點奇怪地問穆禮:“你怎麽知道我很會攝影,你有看過我拍的照片?”
穆禮發動車子:“剛才不是有麽。”
哪有,只翻了兩張。
而且都不是他拍的啊。
徐景元想再問,但很快聲音就被引擎的轟鳴聲蓋過了,沒能得到回答。
抵達阿巴嘎旗是上午九點半,穆父提前得知了消息,特意騎着馬到國道口來等着,一見面徐景元還沒看清是誰,就聽見那位穿着藏藍色蒙古袍和馬靴的中年漢子喊了句什麽,聽不懂,像是蒙語,然後穆禮也用蒙語回了句話。
徐景元傻乎乎問他:“是認識的人嗎?”
穆禮偏頭笑:“是我阿爸。”
徐景元連忙推開頭盔玻璃,朝随他們一同前行的穆父道:“叔叔好,來打擾您了!”
穆父一揚手,用帶着口音的普通話說:“不打擾,來了就是客,哈哈。”
草原上的男兒沒有馬術差的,穆父策馬疾馳,甚至比他們還快一個頭,不消幾分鐘便到回到了家,下馬後匆匆進屋,再出來時手裏捧着一條雪白的哈達,要送給徐景元。
“……是我們這兒的習俗。”穆禮停好車過來說,“收下吧。”
徐景元受寵若驚,微微低頭讓穆父挂到他的脖子上,很認真地道了謝。
他們一道進屋,穆父招呼徐景元過去坐下,小桌上擺滿各種奶制點心和不同口味的肉幹,奶茶也倒好了兩碗,都冒着熱騰騰的白煙。
原本也叫了穆禮來,不過穆禮一看這架勢就上樓了,過很久也沒見他下來。
“從後門出去了,今天該打掃牧場。”穆父說,“阿古達木不愛跟我聊天,總嫌我唠叨。”
徐景元嚼着肉幹,因為嘴角沒好全,換了另一邊吃:“阿古達木是穆禮的蒙語名字?”
穆父點頭:“穆禮是他媽媽取的,姓也是跟了他媽媽。阿古達木是我取的,平常也這麽叫他。”
徐景元問穆父蒙語怎麽說,跟着學了幾遍,穆父誇他發音很标準。
“有什麽寓意?”徐景元問。
“在蒙語裏是廣闊的意思。”穆父笑了笑,“我希望他像草原一樣,自由自在,活得灑脫一些。”
徐景元想起自己來民宿第一天的遭遇,十分中肯地評價道:“我覺得他現在就挺自由自在的。”
穆父卻說:“那只是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