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阿巴嘎的草原比民宿周邊更茂密,厚厚一層覆着,看不見青黃或禿皮的地方。
風輕吹時一邊倒的草會反射陽光,顯現出淺一些的綠,等吹過去後又會倒回來,深深淺淺地變換着,像是掀起波浪的海。
這裏的房子不像城市的商品房那麽講究布局,基本全是方方正正的戶型,四面都安了窗戶,從客廳望出去就是一片沒有盡頭的原野,牧場建在數百米外,馬和牛羊被分到兩塊沙地裏養,中間橫亘着數十米寬的綠洲帶,像關系糟糕互不搭理的鄰居。
“為什麽這麽說?”徐景元看着因為走遠而變得很小的穆禮,用食指比了比,不自覺順着穆父的話問。
“……阿古達木是個很固執的孩子,認死理,不好的事會放在心裏記很久。”穆父說,“他在外面經歷了一些事,後來抛下一切悶聲不吭地回到草原,開了那家民宿,沒找任何人幫忙,也不告訴我。”
徐景元有些驚訝:“店真是他自己開的?”
“嗯……他自己攢了些錢。”穆父嘆氣,“最後也是他自己想開,願意回家裏來了,才讓我知道的。”
聽起來像是不怎麽好的事。
徐景元端起碗喝了口奶茶,熱流滑過喉嚨的感覺很舒坦,驅散了周身的寒意。
他沒有再往下問。
因為穆父看起來并不想提,或者就如他所說的,可能穆禮也從來沒有詳細講過,到底發生了什麽。
兩人又聊了些別的,關于這裏的風土人情,關于城市的生活,無關痛癢但足夠輕松的話題,不知不覺竟也聊了快一小時。
穆父健談豪爽,談天時像是旅途中偶遇同行的陌生人,也有屬于長輩的溫和與慈愛。
問起徐景元嘴角長的泡,聽他說了到錫林郭勒來這幾日的經歷,大笑着拍拍他的肩:“傻小子,來草原就該天天出門撒丫子跑,怎麽能悶在一個地方呢?”
徐景元倒是挺實在:“我看地陪和租車都得花不少錢……民宿附近也是草原嘛,夠看的夠看的。”
穆父瞪大眼:“誰讓你找地陪啦?哈哈,讓阿古達木帶你去玩啊。”
徐景元心想,我哪敢。
就今天這一趟,還是他費勁巴拉地讨好賣乖,才求得穆禮帶他過來的。
“有什麽不敢。”穆父看出徐景元想的,又笑了起來,“牧場有請工人的,沒那麽忙,用不着他天天來。是他那店沒生意,閑着無聊,自己願意來的。”
徐景元撓頭:“啊,這樣。”
穆父說:“而且我看他應該挺喜歡你。”
“……”徐景元差點被奶茶嗆到,“沒、沒有吧。”
他看這小老板是挺嫌棄他。
穆父搖搖頭,也拿了根肉幹,叼在嘴裏邊嚼邊說:“他從11歲去北京上學,到現在有九年了吧,這可是第一次帶人回家玩。”
徐景元愣了愣,還以為穆禮就是土生土長的內蒙人,一直沒離開過家鄉。
“那時我總擔心他是不是交不到朋友,離家太遠沒辦法經常看他,打電話他也只說一切都好。現在偶爾會去市裏找他以前的朋友,但大多時候還是獨來獨往,一個人呆着。”
穆父微眯着眼,看遠處正忙活的兒子,最後對徐景元說:“希望你也能真心把他當朋友。”
外頭日光猛烈,氣溫從清晨的十度回升到接近二十度,穆禮把裝滿籮筐的牛糞倒進推車裏,讓場工幫忙推走,一回頭就看見徐景元盤腿坐在不遠處的草地上,舉着相機在拍他。
……拍什麽呀。
穆禮到水池邊洗幹淨手,走到徐景元跟前踢了他一下:“不是愛拍牛羊麽,這兒多的是,拍我幹什麽。”
“好看啊。”徐景元往後一靠躺在地上,對着穆禮放大的臉按快門,“好看的我都愛拍。”
穆禮又踢了他一下:“拍什麽了,給我看。”
他對拍照并不抗拒,只是從沒在徐景元微博裏見過他拍的人物照,有點好奇自己在他的鏡頭裏會是什麽樣子。
——跟一年前的自己,又有什麽不同。
“拍了好多,有些是廢片。”徐景元放下相機,露出笑嘻嘻的臉,“等挑好了再給你看。”
穆禮說:“那你別亂發。”
“不會不會。”徐景元說,“等挑好發給你……對了,咱們加個微信吧。”
穆禮淡淡地垂着眼看他,他又露出一口大白牙,很單純無害的樣子說:“方便發照片嘛。”
不是看不住來這人想幹什麽,如果放在一周前兩人剛見面的時候,穆禮想也不想就會拒絕他。
但現在,穆禮看着躺在鋪滿陽光的草裏沖他笑的徐景元,忽然覺得可能快樂也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難。
只要抓住徐景元伸過來的手就可以了。
“怎麽叫達木民宿……”徐景元看着手機屏幕上的個人信息,頭像也是民宿正面外觀的照片,遲疑道,“你不會拿工作號糊弄我吧?”
穆禮把手機塞回兜裏:“就一個號,愛加不加。”
徐景元立刻點了添加。
通過之後他随手翻了下穆禮的朋友圈,設置半年可見,但這半年都沒發過狀态,所以也看不到什麽。
“不是說想擠奶?”穆禮說,“別躺着了,草都被你壓壞了。”
徐景元哦哦兩聲,從地上起來站好。
穆禮問他脖子上的哈達呢,他說怕戴出來弄髒,收在背包裏了,特地在穆父面前問過才收起來的,沒讓他誤會自己是不喜歡戴。
穆禮別開臉,嗯了一聲。
看起來大大咧咧,實際上再細心不過,懂得珍惜一切善意,會讨人喜歡也不是沒道理的。
兩人一同回到牧場,徐景元邊走邊拍照,又磨蹭了一小會兒才進到奶牛棚裏,準備跟穆禮學擠奶。
徐景元的學習能力很好,除了天生八字不合的廚房以外,第一次擠奶也很快就上手了,扭頭小聲叫穆禮,讓他幫忙拍照。
來這兒一周多了,到今天穆禮才感覺徐景元确實是個游客,看見什麽都覺得新奇,幹什麽都要留影紀念。
他用手機給徐景元拍,看徐景元一手抓着奶牛的乳頭一手扶着奶桶,對上鏡頭還是下意識騰出手比耶,忍不住笑了笑。
“笑什麽,”拍完徐景元還一臉臭屁地問,“是不是很帥?”
穆禮心說,真的好傻。
但好像也真的很難不對這樣一張陽光帥氣的臉動心。